第82章 微末

微末

這番千裏之外的對談溫明裳一概不知,此刻她翻看着林葛遞上來的那本冊子,商鋪的掌櫃替她阖上了門,在檔冊被放下時推過一杯茶。

前堂還得做生意,即便是查案子也不能斷了人財路,她進來時讓大理寺的差役撤了守在後院,把前頭空了出來。

越是歷久的世家越容易生出腐根枯葉,姚家起勢時間不算太長,族中太多的彎彎繞繞,姚言濤手裏的這塊魚符放到濟州來分量也夠重。

“這是哪個港口的記檔?”溫明裳沒動那杯茶,側頭看向戍衛一旁的林葛。

掌櫃的見狀先一步開口,道:“大人,這是東南港的。”

溫明裳捏着冊子,沉默須臾道:“東南港是內河的水道,入夏水流逆行,元興初年便禁止從此處遠航,如今多只做三川交彙以東的停泊。從此處走,我記得兩年前開始還需海政司的手令,如此麻煩,為何去年這幾趟商船北上去了玉良港?”

她在濟州待了好幾年,多少知道些濟州的河道港口用途,這幾趟運的東西寫着是絲綢瓷器,若是做生意,這些東西走丹濟兩州的內部漕運就可以直抵丹州,何必多此一舉。

掌櫃的接過冊子看了兩眼,邊回憶邊道:“應當是去年夏天大堤險些決堤的事情,大人當時似乎是外派公幹不在京中,我家公子那時給戶部遞了折子。”

“決堤?”溫明裳轉着杯盞,聞言側眸喚了句林葛。

當了這麽久的差役,林葛自然知道她此刻要的怕是兩州的地圖。他們從京城出來時拿了抄本,溫明裳當時讓人描了好幾份分發給各隊的差役。

“是了,便是決堤。”掌櫃的沒明白他們二人心下的計較,只在這陣的深思後想起了原委,“大堤在臨安府附近,一旦出個什麽事不都亂了套嘛?當時連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水流太大,把附近山上的泥沙都泡落了,好些轉運的水道都被堵了個嚴嚴實實。那時府臺的人都調過去了,這幾個港口的水位也不容樂觀,好在最後是沒出什麽事。”

“內河的水道堵塞應當上報工部,為何報的是戶部?”溫明裳接了林葛拿回來的地圖看了看,琢磨着道,“具體是那些地方,你還能想起來嗎?”

掌櫃的聞言擰着眉思索了好一陣,這才拿起筆在圖上圈出來好幾處地方,道:“只記得最為嚴重的是這些地方,旁的倒是記不太清……大人也知道,濟州出海不比玉良港,咱們家這幾處鋪子主要做的也不是航運的生意了。”

“有印象的還有嗎?”溫明裳讓他再指了些地方,這才讓他繼續适才的話,“報戶部,是你家公子的意思?”

“正是。”掌櫃點頭道,“大人也知姚家所系是什麽生意,河道堵塞,疏通也需要時間,但生意卻是不等人,故而公子思慮後上報了戶部,得到的意思是讓其中一部分船只走港口北上丹州,東南港停泊的沒法走內河漕運,自然便只能去請海政司的手令。若是大人現下還要,我讓人去庫房裏找找,還能找到當日的記檔和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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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裳點點頭,道:“有勞,若是找着了,差人送過來便好,多謝了。”

已有的記檔還有專人在查看,這一本冊子的蹊跷說明不了太多東西,至多不過是一個微末的可能性,這樣的無頭案,光是找線索都不知要多久。

溫明裳在商鋪裏待了餘下的半日,踏出門欄時日頭已經西斜。馬車候在門外,鋪子邊上種着一叢九裏香,湊近了能嗅見很淡的香氣。

“小若。”她站在階下,狀若不經意地問了句,“去年有決堤這檔子事上報嗎?”

趙君若回憶了一下,點頭道:“好像是有的,但詳情不知。那時三法司忙作一團,這又是六部和內閣的差事,我們沒有過問多少。”

“大人,要讓人去查嗎?”林葛扶着刀,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

“暫且不必,讓人去海政司問一下就好,等到把記檔查完再看。”溫明裳搖頭道,“驟雨導致的堵塞,在南邊并不罕見,雨水充沛時皆有可能,許多時候只是大與小的差別。姚言濤既然有上報,那便走的是海政司那邊的章程,先過去對一對就好,餘下的等兩天。至于有沒有從中作梗的可能性……還要再看別處有沒有端倪。”

林葛點頭應是,他頓了片刻,在掀簾時又道:“仵作那邊的文書也調出來了,現下放在府衙,大人明日要去看看嗎?”

溫明裳上車的動作一頓,問道:“全部嗎?”

“一部分。”林葛道,“州府和臨安府送過來的,餘下幾城的今日怕是送不到。”

“那先去府衙吧。”溫明裳放下簾子,擡手有些疲憊地柔柔眉心。連日颠簸過來,甚至來不及休息半日,天子的手谕點的她,大理寺随行的人大多心裏壓着塊石頭。

她自己的身體底子本就算不上好,累得多了自然覺得氣力不足,倒不是什麽大事。

林葛本想着讓她回去先用了晚飯再做打算,絲毫沒料到溫明裳回這樣說。他看了看趙君若,瞧見小姑娘回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目光,心裏也就清楚恐怕提醒了對方注意身體這道命令也不會有所改變。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命地跳上去駕車朝府衙的方向行去。

還沒到夏時,入了夜的風還帶着點涼,府衙前早就點好了燈,昏黃的光照的人影也變得很模糊。

溫明裳下車時被刮過的一陣風吹得咳嗽了兩聲。

“明裳。”趙君若猶豫着開口,“要不先喝口水再去?那些文書放在刑獄邊上的暗室裏,不急這一時啊。”

“無妨。”溫明裳笑了笑,回頭跟林葛等一衆差役道,“你們若是到了輪值的時候便換人去休息吧,也是時候去吃些東西了。”

“那大人你……”

“不必管我,我吃不下什麽。”不知是不是這陣風的影響,溫明裳不着痕跡地皺着眉,覺得有些反胃,“晚些時候讓驿館的廚房再做些便是。”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也不好再勸。

刑獄幽閉,進去已覺陰冷。低矮的木桌上點着一盞油燈,燭心随着人行走帶起的風略微抖動着。

溫明裳緊了緊衣領,讓人在上頭候着沒下來,自己抽了文書兀自看。

暗室安靜得很,只有偶爾燈燭燃燒發出的輕響。她皺着眉翻閱着仵作的文書,不知過去多久,手邊忽然投下一層陰影。

她擡起頭,瞧見來人的樣子時驀地一愣。

栖謠沒說話,只是把手裏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溫明裳見狀一愣,剛想說自己吃不下,便瞧見她重新把衣領往上拉了些遮住下颌,轉身消失在了陰影裏。

半點沒給人拒絕的餘地。

食盒上層放的一小碟銀絲卷,下層的清粥和姜湯還冒着熱氣,顯然是才做好不久便盛了送來的。栖謠是暗中的護衛,她沒必要自作主張來做這種跑腿的差,那便只能說是有人囑咐過些什麽。

捏着文書的手松開,輕薄的紙張落在桌上,溫明裳端起了那碗姜湯捧在手裏,等了片刻一點點喝了。

辛辣的味道混着甜灌入喉,須臾便驅散了那點陰涼,讓人整個人都暖了過來。溫明裳放下碗,把食盒裏的吃食都拿了出來。

北地的夜色蒼茫,鐵騎在夜色裏疾馳,于曠野踏出雷鳴之聲。營地點着火把,周遭的草場被映亮,陰影無處遁形。

百裏勳跟着一小隊巡察的飛星營回來的時候正好撞上雁翎過來的押運隊,烽火臺的女牆還沒修好,現在不敢讓人上去,這個時辰軍匠本都歇了,臺下卻還站着幾個人影。

他跳下馬,連頭盔都來不及解下來就往那邊跑。

女子沒帶頭盔和面甲,側臉被火光映出清俊秀致的輪廓。

“将軍?”他看清來人面容後有一瞬的愕然,“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洛清河指尖撫過女牆未幹的痕跡,她揉搓着手上的泥土,沒回頭道:“飛星巡營的時辰要比你回來的早半個時辰,今日巡察本該是阿初總領,你為何回來晚了?”

“回禀将軍。”百裏勳抹了把臉,緩了口氣才道,“西面發現了一點痕跡,是矮種馬的,巡防的人不敢動,我便帶一隊人先去看看了。”

洛清河這才回過頭,入了夜,水汽上浮,在草野裏走一段便會被濡濕衣衫铠甲,眼前的軍士也不例外。

“沒圍住?”

“沒有。”百裏勳搖頭,回想起來還有些牙癢,“露了個頭就跑得無影無蹤,一群鼠輩!”

洛清河扶着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必置氣,去收拾一下再進來說話,我有些事要問你。”

有時候小規模的襲擾比整個防線起烽煙更讓人氣惱,因為敵人隐在暗處,太難找出行蹤。北燕馬背上立國,狼騎對驽馬草原比大梁人更加熟悉。

營中只有些胡餅,就着糙茶勉強果腹。百裏勳換了甲,匆忙啃了張餅就去了軍帳。

“将軍想問什麽?”

洛清河眼前鋪着的是一張地圖,她擡頭看了眼百裏勳,道:“從女牆炸毀到今日,飛星營發現了多少次矮種馬的行蹤?”

“三十餘次。”百裏勳立時答道,“地點不一,偶爾會和飛星營碰一碰,偶爾是射兩箭就跑。”

洛清河想了想,問他:“三十餘次,地點你都記得嗎?”

“記得。”百裏勳見她招手才上前拿了筆圈地方,“這幾處是最多的,也有他們絲毫不想碰的地方,比如瓦澤以西的常駐營……”

他是飛星營的參将,林笙和林初下來就是他,飛星不是正面與狼騎碰撞的那一支,比起武力,其中更多的人擅長的是聽記和打伏擊。

鐵騎信任主将,洛清河同樣也信任他們。

“戰鷹有看到過目标嗎?”洛清河記完了他标記的地點,再多問了句。

“有,但是和這些出入不太大。”

洛清河點了點頭,拿起筆在上頭又點了好幾處。她畫完大致的地點,思索了片刻又在上頭圈了一個圓。

包括這十三處烽火臺在內的大片草野被囊括在內。

“将軍這是……”

洛清河扔了筆,眯起眼睛起身往外走道:“押運隊今日過來除了補給,還給你們帶了另一樣東西。”

百裏勳連忙跟上她的腳步,押運隊還在卸辎重,銳利的鐵器劃開了布料的遮擋,在火光和月色裏閃着令人膽寒的光。

鐵蒺藜。

百裏勳驀地回頭,對上主将似笑非笑的一雙眼。

“炸了雁翎的牆,總得讨點利息。”洛清河把那張圖抛給他,意味深長道,“被人惡心了,自然也要惡心回去。”

“拓跋焘不是喜歡讓人跑嗎?那就讓他們跑,我還要讓他們以為飛星營根本追不上他們的馬。”

海東青在營地周圍巡察完飛掠回來,它撲棱着翅膀,利爪緊緊扣在了洛清河手臂上的臂縛上邊。

猛禽的目光裏滿是鋒銳。

百裏勳心頭狂跳,只覺得熱血上湧。他們這些日子追着狼騎的尾巴跑,實在是憋屈了很長一段時日。

洛清河幫海東青拔了羽毛上沾到的草絮,側頭時眼裏閃爍着和它一樣的桀骜。

戰場上不需要君子,刻在鐵騎心中的一個信條叫做睚眦必報。

她放飛了戰鷹,在火光躍動裏輕巧地開口。

“炸了女牆,那就拿狼崽子引以為傲的矮種馬來抵。”

“飛星營的人傷了多少在火器之下,就讓他們嘗嘗人仰馬翻的滋味!”

海政司原型參考的是宋代的市舶司,因為架空直接雜糅了。

鐵蒺藜的話是一種軍用障礙物,如果感興趣可以去網上找找圖(?

其實不單是你們會亂,我寫的時候也要偶爾看一眼地圖怕記錯,燕州戰場這一卷不是主要劇情,不會寫很多。主要在下卷,估計到時候我還得弄個燕州交戰地的細化圖,手殘想想都頭疼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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