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施救
施救
陸小肆艱難地把一只腳從雪坑中抽出來,褲腿上全是雪碴子,內裏因為皮膚的溫度化掉了一小部分,冰冰地貼在小腿上,小腿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但他仍然咬着牙往前邁出一步,所幸這一步踏到了實地上,陸小肆松了口氣,大腿用力,身體前傾,總算是把自己從那雪坑裏“拔”了出來。
爬上了這被雪覆蓋的一處岩石,陸小肆有些茫然地擡頭看看太陽,又回頭看看自己來時的路。
他爬了得有兩個時辰了,往下看是看不到底的深谷,往上看那山巅仍然在幽幽白雲中。
陸小肆一路上選擇了一個方向的腳印跟着走,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腳程太慢的緣故,他看不到那些在他之前進來的人。而那些腳印向各個方向延伸,又不斷地延伸出分支,後來這裏下了一陣雪,風從北邊吹來,裹挾着雪粒子把剩下的腳印填滿,他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前進。
所幸越往上樹木越稀疏,只要确定了向上的方向,就不會擔心在這裏迷路。
肚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陸小肆從懷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了手指大小的一截幹餅子,這是他帶出來的僅剩的最後一點糧了。
陸小肆并不是毫無準備就來太微仙宗的,他有聽家生哥講過從清原縣到太微仙宗的距離,估算了趕路的時間,帶上了陸家僅剩的最後的那點吃食,一路上省到了現在,原先白色微黃只是幹澀難嚼的餅子,現在已經成了灰色,長時間的低溫環境就算有陸小肆的體溫暖着也難免發硬。
陸小肆小口地在餅子上哈着氣,像一只小老鼠一般慢慢用牙齒蹭着餅子邊緣,用口水慢慢濡濕餅子,然後一點一點地将那些化下來的餅沫子吃進嘴裏,嘴唇發幹就随手抓起旁邊的白雪含進去,雖然冰冷,但好歹能補充水分。
而且……
陸小肆又拿起一團雪塞進嘴裏。
沒想到這個地方的雪還挺好喝的,不愧是太微仙宗。
終于把那最後一節餅子磨蹭着吃完,陸小肆便繼續起身向上爬。
他不能耽誤太多時間,現在已然是正午時分,他需要在太陽落山前要麽爬到山頂要麽找到能過夜的地方。
還沒等他爬多久,就聽到有微弱的呼救聲傳來。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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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肆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他駐足又仔細聽了聽,辨認好方向便擡腳走過去。
這呼救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忌山雪的緣故,聲音不大,若隐若現,為了避免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影響方向判斷,陸小肆不得不走走停停,終于在一處巨大的雪坑前停了下來。
陸小肆試探地踩在雪坑邊緣,探身向裏面看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汪源。
汪源半邊身子被雪埋了,腿好像摔斷了,就這麽落在雪坑底,他的同伴不知道去哪了。
此刻汪源的手上拿着一枚泛着橙紅色光芒的珠子,那光芒忽明忽滅,好似在呼吸一般,汪源抱着珠子取暖了一會兒,然後準備繼續擡頭呼救。
“有人……是你?”
他看到了趴在雪坑邊的陸小肆,神情一頓,然後便大喜道:“陸兄弟!你快帶我上去!我腿摔斷了!”
陸小肆沒有說話,他站起身看了一圈,汪源以為他在猶豫,便大聲道:“陸兄弟!你帶我上去,後面的路……”
他話還沒說完,陸小肆就已經消失在了雪坑邊,汪源的臉色一僵,接着便轉為怨怒:“陸小肆!你別以為少我一個你就能入仙宗了!我告訴,前面……”
他話又沒說完,只見一根藤條落了下來,汪源怔住,他再次擡頭,雪坑邊再次出現了陸小肆的身影。
這小子還是緊緊抓着他那大鬥篷的兜帽,半張臉都藏在兜帽裏,氣喘籲籲地對他說:“我試過了,這藤蔓韌性很好,我把它另一頭拴在了一棵挺粗的樹樁上了,你把它系在腰上,我試試能不能把你拉上來。”
汪源看着那藤蔓,喉嚨有些幹。
這小子,他剛才根本就沒聽到他對他許諾的事,就轉頭去想辦法救他了?
汪源伸出手,抓住那藤蔓,擡眼對上了陸小肆認真的神情。
大概真是個傻子吧,汪源垂眼,沒有經過被欺騙、被背叛的傻子。
陸小肆準備好努力拖拽藤蔓,卻不想汪源抓到藤蔓後,閉上眼,一會兒那藤蔓便纏緊了他的腰,然後他睜開眼,大喝一聲,藤蔓仿若活了一般就把他拖了上去!
陸小肆被這驚到了,他後退一步,看着已經到硬實地面上的汪源:“這……這是……”
“這是術法,”汪源解開身上的藤蔓,然後擡眼看他,“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啊。”
陸小肆想到了什麽,他裹緊了鬥篷,低聲道:“那你沒問題了我就走了。”
汪源看他走得毫不猶豫的背影,有些驚嘆這小子竟然真的是做好事不圖回報?
“等等!”他出聲叫住陸小肆。
陸小肆遠遠站住,看向他,然後恍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跑了兩步,汪源的話再次被噎在了喉嚨裏。
算了,汪源想,這小子警戒心還挺重,那就……
不一會兒,那個跑遠的人又跑了回來,他手中是一根比較粗的落枝,汪源看到那握着落枝的手凍得通紅,顯然是他剛從雪堆裏刨出來的。
陸小肆把東西放在他身邊,然後後退了一步,小聲說道:“你……用這個拄着,應該……應該可以。”
汪源突然感覺到眼眶一熱,一些很久之前就再也沒體會過的情緒壓在了心頭,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努力把這感覺壓下去。
他伸手抓着那杖站了起來,叫住了再次準備離開的陸小肆:“後面的路我帶你走,雖然會繞遠多走一些,但是路相對平坦,難度小一些。”
陸小肆卻有些踟蹰,他抓着鬥篷,說道:“不……不用了,我自己……”
“後面還有不少這樣的雪坑,但分布情況我都比較熟了,這次我純屬是被那個混蛋給害了才掉了下來,但是後面……”
“不,”陸小肆後退一步遠離他,“我是說……我……我自已一個人應該就可以……真的不用,謝謝你!”
“修道要講究因果!”汪源板起臉,“我必須要還了你救我的因果!或者你說個要求或者要什麽東西,我能給你弄到的就給你。”
陸小肆搖頭:“我幫你不是為了圖什麽回報,我幫你……就只是幫你而已。”
汪源聞言有些訝異。
他從來沒有見過陸小肆這樣的人。
身上似乎有着秘密,拒人于千裏之外,卻在陌生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不計回報地施以援手,看着很膽小,但是實際上很有主見,堅持着一些在這個時代的世人看來完全就是愚蠢的原則。
這種人,在這樣的一個世道下,竟然能活到現在。
“如果不還這因果,”汪源拄着那落枝站起來,“将來我的修行很可能會因為它出問題,甚至有可能入魔!”
入魔!
這個詞陸小肆知道,他想起了那個被四分五裂的魔修。
難道他這是好心辦壞事了嗎?
陸小肆有些慌張:“那……那這怎麽辦?你……你不要因為我入魔……”
“那就讓我還了這因果,”汪源說道,“走吧,帶你走完這段,你就當恰好我們同路吧。放心,”汪源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我不會掀你鬥篷,你也不用擔心我探聽你的秘密,帶你走完這段,咱倆因果兩清,以後就當不認識。”
陸小肆聞言,猶豫了一下,跟在了汪源後面。
“那……好,謝謝你。”
汪源嘴角彎了一下,就當自己後面墜着個小尾巴,帶着陸小肆往上走去。
陸小肆不遠不近的跟着,汪源的腿受傷了,走得不快,但是他好像真的對這裏很熟悉,對于漸漸西沉的太陽一點都不慌張。
“我們算是比較晚的了。”汪源說道,“他們一般在太陽落山之前就會到達下一個階段。”
“下一個階段?”陸小肆有些茫然,“不是山頂嗎?”
“下一個階段是心境的考驗,”汪源解釋,“也就是說,我們只需要在天黑前爬到指定位置,進入下一階段的心境考驗,通過後會有陣法把我們送到山頂。”
原來是這樣嗎!
陸小肆悄悄打量了一下汪源,他已經參加過好幾次了嗎?
汪源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明白那眼神裏的含義,他自嘲地笑了下:“自從聽說太微仙宗降低入門标準後,我已經來很多次了,這是我第十三次進來這裏。”
十三次!
陸小肆有些心涼。
汪源明顯是懂修道的修真者,他嘗試了十二次都沒能進來……
陸小肆想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壽命不如修道之人長,如果他沒記錯,上一次太微仙宗收徒,也就是家生哥那次,好像是……六年前?
那麽也就意味着,如果這次他沒辦法進入仙宗,要等到六年以後?
六年……
他這半年來躲躲藏藏一路來到這裏已經是極限了,要在這樣一個世道下這麽躲藏六年……
“砰”地一下,沉浸于心事的陸小肆不小心撞到了汪源的後背,他立刻往後錯開兩步,揉了揉發紅的鼻尖,有些不解地擡頭看着停下的汪源:“到了嗎?”
然後他看到汪源的手微微顫抖。
“這裏……怎麽會……”
陸小肆繞到他身側向前看去,盤旋向上的山路竟然斷成了兩節!他們站在這如懸崖般的一端,眺望着對面,仿若隔着一條無底的河,而側邊全是陡峭的岩壁,根本沒有可攀爬的地方,只能考慮往回走,找到合适的往上爬的地方。
可是……陸小肆擡頭看了看已經西斜的太陽,往回走可能就要夜宿雪地了。
汪源喃喃道:“這裏原本有座吊橋,只要通過吊橋,然後繞過那裏,再往上走一段,就能進入下一個階段。”
陸小肆擡頭看着汪源,他現在的神情有一種絕望和無力。
是因為第十三次嘗試面臨即将失敗結局的緣故嗎?
陸小肆走到斷崖邊,跪在雪地上探頭向下看,看到那吊橋如今軟趴趴地耷拉在這邊的懸崖上。
看來是有人通過了吊橋,然後在那邊把吊橋割斷了,這樣一來,相當于就淘汰了後續要走這條路的競争者,比如他們。
汪源沉默良久,陸小肆也在想辦法,太陽西沉,溫暖的日光一點一點消失。
汪源突然出聲:“陸小肆,你願意搏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