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
無
陸小肆蜷縮着，那尖銳的聲音還在肆意叫嚣——
“四季無序，天道失衡，這是你我的機會！”
“你已經不是人了，這個世界沒有人族能容忍你的存在！”
“只要天亮，等天亮，有人發現了這裏的異狀，有人發現了你，你猜他們會怎麽對你？”
“一個異類，你已經是一個異類了！他們會怕你、恨你，認為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人類容不下你啦！”
“但這不是你的錯，是弱者對強者的嫉恨！”
“我們已經是強者了，我們不應該受他們……”
沉默已久的陸小肆突然打斷那聲音：“你是誰？”
那聲音頓了頓，接着便軟化了聲音誘哄道：“我就是你，你的另一部分，你即将走向強大的助力！”
陸小肆聞言擡起頭，看着空空的、陌生的院落，血泊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你不是我，”他堅定地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是我，而現在，我也不應該在這裏。”
那聲音突然有些慌張：“你……你在說什麽……？”
周圍的一切開始漸漸虛化。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陸小肆說道，“沒有人出現。”
“什……什麽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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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照着被血淌過的街道，陸小肆醒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的聲音。
他的身上出現異狀，長出了不屬于人類的東西，可他顧不得許多，只想着要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幸存者。
沉靜的夜晚，長出了一對貓耳的少年在月下奔跑，萬籁俱寂，冬日的寒夜找不到動物，也沒有活人。
人都死了，貓妖也不知去哪兒了。
直到天邊微微發亮，太陽準備升起，陸小肆站在村子口牌坊處，回過身，系住頭發的繩子散了，黑發落下來，擋住了少年的臉。
“二十七家，”陸小肆喃喃道，“村子裏一共有二十七家，七十一口人。”
記憶開始漸漸恢複，周圍傳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那些已經模糊的場景如老舊的牆體一般一塊一塊剝落下來。
陸小肆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原先有着凍瘡的手現在長了新肉。他進去了所有的屋子，搜羅了每個人剩下的遺骸，有的是一節骨頭，有的是一塊血肉。他将這些搜羅了起來，埋葬在了村子的墓地中，又砍了柴火當作墓碑。
做完這些事後過了三天，縣裏才敢派人下來查看傷亡情況。
但陸小肆知道自己等不到他們了。
現在的他是一個異類，長着屬于貓妖的耳朵和尾巴，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那些人面前露面，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他回到了陸府，拿了自己能拿到的、用于保暖的東西，帶上了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斷裂成兩截的、家生哥的木牌，又搜羅了家裏所有的幹糧。
身體出了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問題。陸小肆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他要去太微山，去太微仙宗，找到家生哥，找到剝離這不屬于自己身體部分的方法，治好這妖怪帶來的“病”。
哪怕在這個時代，凡人處于最底層,他也不願意因為力量而失去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根本。
“我現在應該在太微仙宗的考驗中，”陸小肆說道，他的眼睛越來越清明，“所以，你是誰？”
所有的場景都不見了，周圍已經變成一片黑暗的虛無，陸小肆站在這一片虛無中，面前開始有零星的光點晃動，那些光點越來越多，由下向上堆疊起來，最終化作了一個虛影。
那是陸小肆的模樣，卻和現在的陸小肆并不完全一樣。
他也長了貓耳貓尾，但不止于此，他還長着獠牙和屬于野獸的胡須，以及一雙鋒利的、在滴血的獸爪。
陸小肆看着面前這個“自己”有些困惑：“你……”
“我是你，”影子說道，“是你最大的恐懼。”
“我最大的恐懼？”
“成為妖怪，變不回人類，被原先的同族追殺，所有人都懼怕你，都想殺死你，甚至，你在想那一村子的人會不會就是變成了妖怪的你失去理智殺死的。”
陸小肆垂下眼。
“你甚至害怕，”影子繼續說道，“如果不治好這‘病’，将來會不會有一天，你再次狂性大發去殺人。”
“對，”陸小肆承認了，他重新擡頭，看向那影子，“所以我來了，我來太微仙宗，就是來解決這件事。”
他向着影子邁出了一步：“我現在确實在懼怕着可能會在無知無覺中殺害無辜的人，懼怕着這個世界上再無我的容身之地，但是，我不會因為懼怕而止步妥協。”
影子被逼得步步後退，那完美模仿人類的身形開始出現龜裂。
“在沒有解決掉這莫名奇妙的‘力量’之前，”陸小肆伸出手，“我會盡全力保持我的理智，保持我作為‘人’的本性。”
少年的指尖向前伸去，碰觸到了那影子的身體，影子的面目模糊，身上的龜裂越來越多。
“呵呵，”那影子的嘴唇翕動，黑色的碎塊掉落，在空中化作粉末，“你真的，能有信心控制住你身體中的……”
“如果我控制不住……”陸小肆的神情帶了些恐懼，但更多的是堅定，“控制不住，我會選擇在還有理智的時候，結束我自己的生命。”
話音落下，影子驟然坍塌消散，與之一起潰散的，還有周圍的黑暗。
晨曦的光落到陸小肆的眼睛上，他看着那半空中的太陽，它的高度距離自己将手按在入門石上那會兒稍稍高一些。陸小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已經在山上過了一夜，還是之前的考驗不過是陣法塑造的一場夢境。
“恭喜，請這邊來。”
一個男聲響起，陸小肆看到了身着靛藍色道袍的太微仙宗的弟子，那弟子看陸小肆怔然，便笑了下：“你已經通過了考驗，可以去測靈根了。”
自己，這算是通過考驗了？
他，可以進入太微仙宗了？！
進入太微仙宗，就可以找到家生哥解決掉身體上的問題！
“謝謝謝謝！”陸小肆有些激動道謝。
那弟子似乎是對這種通過考驗而興奮的情景有些司空見慣，但想起現在外門弟子的下場，他又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掩下眼底的一絲憐憫，他引着陸小肆走到一處臺階前，道：“上去吧，上面是進行靈根檢測的，如果你有幸入了哪位仙尊的眼被收徒，就可以進入七峰成為內門弟子了。不過你放心，不論靈根檢測結果如何，你現在都獲得了進入太微仙宗的機會，最差也是拜入從陽嶺的二十八真人名下成為外門弟子或雜役弟子，等有機會也能進內門的。”
這段話這名弟子說得十分熟練，對每個要進入最後環節的人他都要說一遍，很多人抱着自己會成為最特別的天選之人，被仙尊青眼相加的希望，可自從仙宗放低收人标準後，已經很久沒有仙尊峰主前來收徒了。最後的結果，大都只是成為外門弟子，還沒明白修道到底是什麽就死在了仙道和魔道、妖族戰鬥的前線。
陸小肆站在階梯之下，他已然通過了兩重考驗站上了道緣山山頂，可到了山頂他才知道，山頂之上的法壇，還有這一節一節淩空的、深入雲霄的階梯。
他悄悄深吸了一口氣，擡腳邁了上去。
這階梯并不長，陸小肆沒走多久，就走到了頭。
階梯的盡頭連着一個巨大的、和階梯一樣懸浮于空中的白玉壇，白玉壇上站着幾名身着靛藍色道袍的弟子和那些通過前兩層考驗、準備入門的人，再上方，則浮動着一圈更高的階梯，階梯上站着幾個人，神情肅穆，白眉長須，再高的地方則看得不太清楚，隐約可見幾把椅子，椅子上大都坐了人，只有一把是空的。
那些人，就是準備挑選弟子的真人和仙尊嗎？
陸小肆仰着頭看得有些傻，突然，一陣壓迫感襲來，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一抹靛藍色的道袍角闖入他的視線。
白玉壇上的師兄有些不高興：“快過去，別亂看，別耽誤時間。”
“抱歉，抱歉。”
陸小肆急忙低頭走入隊伍中。
他不是為了被選為弟子而來，但此時此刻，他也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認為并不是什麽天之驕子，只要有某位真人選上他，他就能去找同是真人師父的家生哥了，最好……能被那位黃靈真人選中。
測試靈根的方法很簡單，在隊伍的前方有一個水盆，将雙手浸入水盆中的液體到手腕以下，不一會兒，液體在水盆上方就會交織出“僞、玄、地、天、真、極”幾個字之一，來确定測試者的靈根等級，由太微仙宗弟子記下等級的結果，然後便稍作等待，會從那最上方的虛影階梯上飛出弟子簽給這一輪要入宗門的準弟子，這些弟子簽記錄了準弟子們歸屬的地方和師尊尊號，接着便等師兄師姐來接到各自師尊所在的地方，本次收徒大會便算結束。
陸小肆跟在隊伍最後面，前面的人不斷将手浸入盆中，大部分都是玄靈根和地靈根，等前面的人都測完後，他站到了那盆水前。
陸小肆将雙手緩緩探入那液體，和這冰天雪地的環境不同，這盆液體摸起來暖暖的，他感覺到舒服極了，有什麽東西順着舒張的毛孔緩緩探入了他的身體，可陸小肆提不起警惕心，這種舒緩的感覺讓他無比放松。
漸漸地，盆中的液體開始有生命般地向上攀爬，在空中交織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字——
“無”。
所有的人一愣。
而下一刻，陸小肆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空中向他襲來，危及感讓他寒毛直豎，他下意識地擡頭，還沒看清那是什麽東西，一陣狂風驟然刮起，陸小肆伸入盆中的手尚未來得及抽出，鬥篷上的兜帽便被狂風掀開，一對毛茸茸的橘色耳朵赫然頂在了他的腦袋頂上。
周圍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妖……妖族……是妖族！！！”
桃李塔。
青年面色鐵青地看着自己的劍氣被打散，轉身怒道：“靜華仙尊！祁九微！你這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