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亮
月亮
“這小子明顯就是妄圖混入我太微仙宗的妖族!識靈泉連你這極靈根也能認出,唯獨認不出的就是妖族和魔修!因為他們一個沒有靈根,另一個是魔氣成靈根根本無法探認!”青年怒不可遏,“祁九微,你阻我除妖……”
“祁頌!”旁邊的中年人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給他傳音入密,“他們都是通過入門石鎖魔陣檢測的!”
那名叫祁頌的青年一頓,然後想起來門口那陣法是中年人——也就是他親舅舅——所在的峰頭負責的,如果要真混入了這麽個妖族,豈不是要問責到他舅舅身上?
祁頌因在這麽多人面前被祁九微輕而易舉地打散劍意而惱羞生出的诘問戛然而止,他臉憋脹得通紅,神情尴尬又惱火。
靜華仙尊冷冷地看了他們舅甥一眼,站起身,擡腿向那空中的水鏡術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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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是妖族!”
“是妖族細作嗎?!”
“妖族細作竟然想混入我太微仙宗!”
在兜帽掉下來、那對貓耳朵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一瞬,所有人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後腿一步,默契地遠離陸小肆所在的地方。
陸小肆有些慌張,他急忙從盆裏把手伸出來,要重新去戴兜帽,卻不想下一刻,他的身體動都動不得!
太微仙宗的弟子們迅速成陣,将他圍在中間,靈力從四面八方纏繞上他的四肢和脖頸,靈力收緊,陸小肆不由得昂起頭以維持呼吸,橘色的貓耳朵向兩邊拉平,誠實地反映着主人緊張和害怕的情緒。
“不許動!”一名弟子喝道,然後他轉頭對另一名弟子道,“去找師兄……”
“是!”
那名弟子剛轉身準備跑去找人,突然頓住:“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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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什麽!”方才發號施令的弟子看那弟子還沒動靜,便有些焦急地催促道,“趕緊去啊!”
話音剛落,他只感覺到自己的手上一松,那控制“妖族細作”的靈力倏然斷開!幾名弟子收不住力道,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靠着身法穩住身形。
束縛陸小肆的力量斷開,他的腿一軟,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陸小肆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氣進入他的身體,讓剛才因為被扼住喉嚨呼吸困難而有些暈眩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
接着,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靴子,陸小肆下意識地擡頭,對上了一雙古井無波的、沉靜如黑曜石般的雙眼。
一名弟子失聲道:“靜……靜華仙尊!!是靜華仙尊!”
“見過靜華仙尊!”
太微仙宗的弟子們紛紛跪下行禮,那些剛剛入門的弟子們有樣學樣,誰都不敢擡頭,生怕冒犯了這位在兩百年前不到而立之年便踏入大乘、扭轉戰局将魔修打回魔剎海、傳說中能匡扶天道、拯救蒼生的天道之子。
只有陸小肆,他睜着眼傻乎乎地仰着頭,将這人的容貌看了個清楚,并深深地印在了腦海中。
月亮。
這是陸小肆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
面前的這位仙人穿着一身素白的道袍,皮膚雪白得不似凡人,有着一頭白色的頭發被銀色道冠束起,眼尾上挑的鳳眼上連睫毛都是白色,鼻梁高挺,只有眼睛是黑的,薄唇是紅的。整個人氣質清冷,仿若不屬于這個人世間,只要他一轉身,就能變成那高懸于天空中的銀月。
皎潔明亮,光芒散落覆蓋着雪地,冰冷且遙不可及。
他是陸小肆這輩子見過的最俊美的人。
太陽從雲層中探出頭,陽光落在這個人的身上,那些冰冷的白色開始泛着銀光,比起冰冷軟綿的白雪平添了一份屬于銀的硬度。
陸小肆聽到那些弟子稱呼他為——靜華仙尊。
靜華仙尊。
陸小肆想起了之前在山腳下的時候,從頭上略過的巨大的蓮花載具,還有那蓮花下墜着的,有着妖獸屍骸的黑色的大球。
靜華仙尊,天道聖子,最是痛恨妖獸和魔修,沒有一個妖獸和魔修能在他面前活過一刻鐘。
那麽……他是來殺我的嗎?陸小肆想,身體出于本能地開始發抖。
可是,陸小肆呆呆地看着祁九微。
如果連這個人都認為他應該被殺死,那就說明,他現在已經不是人族了。
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和妖族有關的怪物。
他應該被殺死,被憎惡妖獸的靜華仙尊殺死。
如果,能死在這個人的手裏——
陸小肆看着面前的仙人緩緩擡起了手,顫抖的身體不知為何逐漸趨于平靜,他将眼睛緩緩閉起。
——如果能死在這個人的手裏,那也算死而無憾了吧。
眉心抵上了冰涼的手指,陸小肆雙眼緊閉,一瞬間腦海中幻想了無數的有關死亡時可能會有的感覺。
大概,會疼一瞬,然後徹底解脫吧。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他聽到一個磁性的聲音,帶着冰冷的、公事公辦的情緒說道:“這個弟子歸我。”
随着話音落下,陸小肆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滲入了他的眉心,游走在他全身之中,那冰冷的手指離開了他的眉心,陸小肆睜開眼,仙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另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陸小肆嗎?跟我來。”
陸小肆轉過頭,看到了之前在山下幫過他的那個人,他記得,當時那些弟子好像稱呼他為……莫師兄?
“傻愣着幹什麽,”莫師兄看他沒跟上來,便停下腳步,“走啊。”
“哦,哦好!”
陸小肆劫後餘生一般從地上爬起來,跟上了莫師兄。
莫師兄在衆目睽睽下将人帶到傳送陣法前,有太微仙宗的弟子想要上前去阻止,被旁邊的人拉了下袖子,給了個“別多事”的眼神。
陸小肆跟在莫師兄的身邊不知道要去哪,他也不敢多問,一路上不斷地瞎想。
剛才那位仙人說了什麽?現在這位莫師兄又要帶他去哪兒?
他……他還用死嗎?
還是說……
陸小肆又想起了之前看到那個被蓮花墜着的巨大黑球時周圍人的議論,說那些遺骸和妖丹,大概是要拿去煉骨……
煉骨……
陸小肆打了個寒戰,難道他也要被煉一下再殺嗎?就像小時候看到廚娘在烹饪肉類之前都要先腌一下那樣?
莫師兄帶他輾轉了幾個傳送陣,陸小肆轉得已經有些暈了,終于,在從最後一個傳送陣出來的時候,他一個踉跄眼看就要撲倒,莫懷清轉身及時扶住了他。
“啧。”
有些嫌棄的聲音響起,陸小肆急忙直起身:“對不起仙長……我……我有點……”
他話還沒說完,肚子裏傳來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緊接着,胃部一陣絞痛,陸小肆的臉色唰地變得慘白,頭上那對尖尖的貓耳朵也有些蔫蔫的。
一枚紅色的果子突然出現在陸小肆面前。
“喏,吃吧。”
莫懷清的臉上仍然沒什麽笑意,他伸着手,把果子遞到陸小肆面前。
陸小肆看着這新鮮的、從未見過的水果咽了下口水,腦子裏出現的卻是那些被破開腹腔塞滿香辛料待下鍋的雞鴨。
于是他下意識地想要推拒:“不,不了,我……”
“吃,別讓我再說第二遍,”莫懷清的聲音沉了下來,手又往前遞了遞,“你離築基辟谷遠着呢,趕緊吃了,不要耽誤時間。”
陸小肆只好乖乖接過來果子,然後下意識地說了“謝謝”——就算是成為了填鴨中被填的那只鴨子,陸小肆也秉承着收下東西要道謝的原則。
這也許是最後一餐了吧,陸小肆一邊想着,一邊将果子放到嘴裏輕咬一口,這果子外形看起來和蘋果無異,但是入口即化成一股暖流直接從舌尖滾到嗓子眼,清冽甘甜,又帶着溫溫的熱意,他的胃疼頓時緩解了不少。
這也不錯,陸小肆想,最起碼,就算死也不至于當餓死鬼。
等吃完這枚果子後,莫懷清才繼續帶他向前走去。
“這裏是正陽峰,”莫懷清說道,“仙尊是這座山峰的主人。”
陸小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仙尊……是靜華仙尊嗎?”
“是,”莫懷清的聲音裏帶着恭敬,“正是靜華仙尊。”
果然是靜華仙尊!陸小肆想,難道是靜華仙尊最近在煉什麽東西需要大量的妖獸,還差一點,所以讓自己來填補嗎?
可是……陸小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有些沮喪,他并不是一只完全純粹的妖獸,不知道能不能成為合格的原材料。
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出現什麽問題的話……陸小肆的眼前浮現出剛才那個如畫中仙之人的模樣,他出神地想,那位俊美的仙人,會生氣嗎?
莫懷清不知道陸小肆已經給自己按上了一個“即将迎接死亡卻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雜質的煉器原材料”的身份,他停下了腳步,說道:“到了。”
陸小肆擡頭,看到了他們停下的地方,一座樓閣矗立在面前,白雪覆蓋着金色的琉璃瓦,巨大的古木順着樓閣外沿向上生長,龐大的樹冠沒有葉子,只有繁雜幹枯的枝丫伸展開,依稀可以描繪出盛夏時的繁榮盛景,但現在,那上面上面擠滿了落雪,雪融後又凍起來的冰挂在上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陸小肆看着樓閣院牆外朱紅色的大門上方的牌匾寫着的蒼勁有力的三個字——“蒼渺閣”。
“仙尊,”莫懷清站在門口朗聲道,“人已經帶到了。”
緊閉的大門自動打開,莫懷清側過身,示意陸小肆:“進去吧。”
陸小肆忐忑地看了眼那小院子,抿了抿唇,對莫懷清再次道謝後,擡腿邁過了那門檻。
這地方不大,陸小肆幾乎是不用什麽選擇地就站在了那閣樓的下面,他仰頭看着這不算特別高的閣樓,想着自己要不要叩門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進來。”
陸小肆把手放在那雕花木門上,輕輕一推,剛才在道緣山見過的,那個雪白的仙人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人仍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卻不是道袍而是常服,和剛才有所不同,他的頭發仍然是純正的銀白色,但并不是像剛才那樣将頭發挽入銀色發冠,而是随意地用什麽東西紮起,有幾縷還落在胸口,看起來有幾分随意。
陸小肆有些迷茫,難道剛才這位仙人消失,是回來換衣服了嗎?
而且,這個人和剛才看見那個人的感覺不同,陸小肆能感覺到,現在的這個人,好像,更像是活人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