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師徒契
師徒契
月光傾瀉而下,落在院子中的白衣人身上。
祁九微沒有穿道袍,而是随意地穿了一件白色常服,一頭銀發松散地束在身後,手中的靈力若有實質般地湧動,和月光在空中交織出一片片波紋。
“就快好了,”祁九微看了陸小肆一眼就轉過身,“回屋裏去,別着涼。”
陸小肆已經反應不過來師父在說什麽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師父伸展雙臂,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有規律地點動,一陣風吹過,輕輕帶着白衣和銀發曳動。
師父熟悉的靈力包裹着整個小院,這靈力讓陸小肆十分舒服。
他就這麽一直看着,直到祁九微雙手掐了一個複雜的印,輕聲道:“落。”
一字祭出,那空中已經交織成複雜圖樣的銀色靈力驟然往下一沉,陸小肆只感覺眼前一花,他眨了下眼,空中那交織的如同夢境一般的銀色靈力已不見蹤影,而周圍的靈力波動也停息了。
院落之中,月光之下,只餘一人。
陸小肆傻傻地看着走向自己的師父,月光仿佛有生命般追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肩上驟然一暖,陸小肆這才猛然回神。
師父已經站在他的面前,為他披上了一件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的大氅。
“這麽不聽話呢。”
陸小肆聽到師父輕輕嘆息,聲音中包含着濃濃的無奈。
“沒,沒有……不是!”陸小肆急忙收回視線,把腦袋低下來,手抓着自己的袖口邊緣揉着,“沒有故意不聽話,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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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那麽好看的景色,那麽好看的師父……
就算是凍死在這樣的盛景之下,他也……
啊不不不!
陸小肆趕緊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自己腦海中排除掉!
那可是師父!
仙道聖子!仙道第一人!
他怎麽……怎麽能……
陸小肆不敢往下想下去,他臉色通紅,連擡頭看祁九微都不敢,只是低着頭,感覺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好像要從嘴裏跳出來一般。
祁九微看着徒弟的黑發中偶爾露出來的紅色耳廓,沒有像之前那樣讓他擡頭,而是擡腿邁入屋裏:“進去吧,外面冷。”
外面冷……冷點好啊……陸小肆恍惚地想着,他磨蹭了幾下,讓寒風多吹吹他的腦袋,讓他不要再看着師父想亂七八糟不該想的事就好!
但也不能真就把師父晾在那裏。
陸小肆從外面進來,屋子裏的陣法暖暖的,他脫下大氅仔細疊好,雙手托着:“師……師父。”
祁九微沒接,他坐在屋子裏,看着捧着衣服低頭不看他的陸小肆,手指有規律地叩擊着桌面,沒有說話,仿佛在想什麽事情,又仿佛只是單純地看他。
陸小肆有些緊張,他感覺到了師父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頭更低了,生怕師父看到自己通紅的臉頰。
良久,就在陸小肆已經開始亂想自己會不會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敲擊桌面的聲音停止,祁九微淡然的聲音響起:“收着吧,本來就是給你的。”
收?收……哦對,這個大氅!
陸小肆手忙腳亂地把大氅收好,放到一旁的塌上,然後磕磕絆絆道:“謝……謝謝師父!”
祁九微“嗯”了一聲,對又站回他面前的陸小肆說道:“我聽莫懷清說,你看到了一個叫蘇臨熙的紅衣人?”
一聽祁九微問這個問題,那亂七八糟的想法立刻在陸小肆腦袋裏消散,他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祁九微又問:“前天就看到了?”
陸小肆頓了下,然後又點了點頭。
“所以,”祁九微沉聲,“昨天為什麽不說?”
陸小肆一怔,師父生氣了?
他急忙擡起頭,看到祁九微的臉時卻微微一愣。
師父的臉色……好疲憊啊。
祁九微看他不說話,便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陸小肆回神,結結巴巴地說:“因……因為……莫師兄說可能是幻覺,而且莫師兄并沒有看到那個人,我也就以為是幻覺……我只是……只是不想師父擔心……”
可是師父還是擔心了,現在師父如此的疲累,是因為剛才在外面布陣的緣故嗎?陸小肆心裏有些後悔,那個人也沒傷害他,又碰不到他,他要是不這麽多事和莫師兄說,師父也不用受這趟累了。
祁九微看着手足無措神情惶恐的少年,稍稍放緩了語氣:“那為什麽不用我給你的珠子?”
因為不舍得用。
那是師父給他的,上面有着師父靈力的、可以時刻帶在身邊的珠子,他不确定用了還能不能有,所以一直小心珍藏着,并祈禱着自己永遠都用不上它,這樣它就能永遠在自己身旁了。
當然,陸小肆并沒有把這些句話說出口,而是說道:“因為那個人他沒有傷害我,所以,我就只叫了莫師兄,沒關系的師父,那個人,反正他也沒做什麽……”
祁九微沒有理會他後半句,而是問道:“是莫懷清告訴你他看不見那個人的?”
陸小肆覺得這個問話有點奇怪,但是他來不及慢慢分析,只能實話實說答道:“是的,但是今天那個人又來了,莫師兄真的看不到他,而他也說了,說這個世間能看到他的只有我,所以我想,說不定……說不定都是我的臆想,其實并沒有什麽人……”
祁九微看着他,問道:“他還說什麽了?”
看來這件事師父是一定要管了,陸小肆只好乖乖回答:“那個蘇臨熙說,是因為這個世界我和他的因果牽連最深,所以才能看到他。”
聽到陸小肆這麽說,祁九微的眉頭慢慢擰了起來,陸小肆看師父在思考也不敢打擾,噤聲站在一邊。
祁九微并未思考太久,最後,他只是站起身,緩緩說道:“我知道了,剛才我加強了這裏的陣法,有什麽異動我都會察覺。今天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陸小肆看祁九微要走,腦袋一熱,上前擋住了祁九微的路,擋住之後,祁九微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說話。
陸小肆也不知道怎麽就敢這麽攔住師父,但是,攔都攔了……
“那個,”陸小肆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鼓起勇氣說道,“師父,您……您要好好休息。”
祁九微微微低頭,少年擡着下巴,烏黑的頭發因為被從睡夢中驚醒而散落在身後,原先立在腦袋上的貓耳朵不見了,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和靈食投喂,臉上有了些肉,皮膚也細膩白嫩起來,睜着的大眼睛裏盛滿了希冀和憧憬。
這個少年滿眼都是他。
“對了,”祁九微突然想起什麽,“我還沒檢查你的功課。”
陸小肆眨了下眼:“什麽?”
祁九微垂眸,擡起手,按在了陸小肆的腦袋上摸了摸,陸小肆的身體又不自主地僵硬了,臉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紅色又開始蔓延上來。
但所幸,這次那對貓耳朵沒有出來。
“嗯,不錯,”祁九微收回手,“有進步。”
突然得到師父誇獎的陸小肆開心極了,一下子就把自己剛才的沖動和擔憂抛到了腦後。
雖然白天莫懷清告訴他他就是祁九微認下的徒弟,可那個蘇臨熙的話還是有些影響他。
他不在乎師父是不是利用他,在他看來,師父這麽好的人,他能被師父利用,是值得高興的事。
于是陸小肆看到祁九微柔和下來的眼神,大膽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師父,我現在真的算是您的徒弟了嗎?”
祁九微被他這話問得出現了一瞬的怔然,但很快被掩飾過去,他低頭看着陸小肆認真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有了祁九微的肯定答複,陸小肆将心落回肚子裏,他有些貪心地又問道:“那師父,那個師徒文牒……”
聽到“師徒文牒”四個字的祁九微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誰告訴你‘師徒文牒’的?是莫懷清?”
陸小肆不知道師父為什麽如此生氣,甚至可以說是震怒,比剛才問他昨天為什麽不說紅衣人的事時的神情還要生氣。
而且,陸小肆終于知道了剛才他從師父的問話中感覺出的不對勁。
師父,并不信任莫師兄。
不,也不是。
師父将自己交給莫師兄照顧,很顯然是相信莫師兄的,但是一旦有了什麽可疑的事,師父第一時間懷疑的卻也是莫師兄。
為什麽……會如此的矛盾呢?
但陸小肆知道現在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他急忙解釋道:“不是,是那個蘇臨熙提到的,不是莫師兄!”
聽到這個回答的祁九微臉色稍有緩和,他沉默了一會兒,對陸小肆道:“你願意和我結契嗎?”
陸小肆知道“結契”和“立誓”對修真之人來說很重要,但至于為什麽這麽重要,他還不明白。
但這是師父提出來的,陸小肆選擇無條件相信。
于是他點頭:“願意!”
祁九微看他答應得幹脆,問道:“你不問是什麽契嗎?”
陸小肆回:“只要是師父讓我結的,我都會結!”
然後他想起來什麽,又急急補充道:“當然,只有師父!其他人我肯定不這樣,師父放心!”
只有師父。
“師徒契,”祁九微的眼睛中劃過一絲暗沉的光芒,他伸出手,抓住陸小肆的手腕按住他的脈門,“比那什麽師徒文牒更有用,師徒契一旦結成,那你便再也不能拜其他人為師,且師徒,師為尊,徒為下,将來無論你修為如何,都無法同我動手,但相反,作為師父,我可以随意處置你。所以,你要想清楚,願不願意同我結這個契。”
祁九微沒告訴陸小肆的是,師徒契對徒弟的約束僅僅是不能以下犯上,但更多的是對徒弟的強制性保護和師父的修為連接,師徒契成,相當于師父的脈門也攥到了徒弟的手中,師父的畢生所學和沉澱的修為全都向徒弟敞開。
祁九微沒說,他并不是為了藏私不告訴陸小肆,師徒契結成,陸小肆的修為每升級一個階段,身體和靈脈就會自動從師父這裏最大化地獲取他應得的一切。
祁九微只是想知道,面前這個少年,是否真的如他所表現出來的,對師父,對他,全然的信任。
“我願意。”陸小肆堅定道,沒有一刻的猶豫。
祁九微內心深處的一塊地方突然被戳動,喉嚨有些幹澀,他定了定心神,說道:“閉上眼,順着我的靈力慢慢來。”
陸小肆閉上眼睛,感覺到熟悉的、屬于師父的靈力緩緩滲入自己的靈脈之中,靈脈僅僅是處于本能稍稍抵抗了一瞬,便如同被順着毛摸舒服了的貓一樣,順從地躺下,向那溫柔的進攻者露出了柔軟的肚皮。
師父的靈力游走在他的全身,陸小肆突然感覺有點困,他緊緊阖上的眼睛,眼皮開始松緩下來,終于在那堅實的靈力虛虛纏繞上他丹田內由貓妖妖丹化作的紅色霧狀靈根中時,他身子一軟,徹底陷入了夢鄉。
所以,他也就沒有在識海中看到,那紅色的霧狀靈根中,緩緩凝聚,突出了一絲細細的銀色靈力,搭上了這進入靈根的外界靈力,然後與之合為一體,交織成一個契約印記,成為一個虛影印在了紅色的霧狀靈根中。
師徒契成。
祁九微環抱着倒在自己懷裏的少年,眼睛中盡是晦暗難明的情緒,少年無意識地在他懷裏蹭了蹭,呼吸逐漸變得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