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談判
談判
祁九微的話和按住肩膀的力道讓陸小肆怔住,他的心裏突然有些慌。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質問,他配嗎?他憑什麽?
祁九微在他眼裏,是需要他仰望的、緊緊跟随的存在,師父願意帶他入道,願意收他為徒,對他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他已經知足了。
可是現在,他卻得了師父這樣一個鄭重的承諾。
豁出性命。
他憑什麽能讓師父“豁出性命”?
他有什麽資格能得到師父這樣一個以自身生命為籌碼的承諾?
陸小肆仰頭,他想說什麽,肩膀上祁九微的手用力,他知道這是師父不讓他說話。
祁敬瀾顯然也被祁九微這句話震懾住了。
一代大能瞠目結舌地看着自己的徒弟,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最終定格在一聲深深的嘆息。
陸小肆發現,祁敬瀾的脊背好似比剛才還要彎,全然沒有了他進門時那笑呵呵的高人形象。
祁敬瀾啞聲道:“為師知道,不論再怎麽辯解,當年确實是為師沒有護住你。但是,自從你降生于太微仙宗以來,為師都待你如親子,一應吃穿用度都和頌兒是一樣的。就連當年你去渡劫,為師都想着給你挑弟子,正陽峰只有你,你一不在,就擋不住別人在峰裏動手腳。為師想,你有些弟子充盈在這裏,也好再避免這類事情發生。可是,十二名真靈根的弟子啊!這十二名弟子為師都是親自挑選過,沒有和其他世家有利益牽扯的弟子,其他峰想要為師都擋下了,就等着你回來,結果你回來後對這些弟子不聞不問,到現在就剩下懷清一人。”
原來……莫師兄是這樣來的。
“後來你收了這孩子,”祁敬瀾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對宗門,有了嫌隙。九微啊,我說這些,并不是想對你挾恩圖報或者說要求你一些什麽,我只是……只是……”
陸小肆看到這位宗主的臉上竟然出現了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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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将臉埋入雙手中,無力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只是不想我們師徒一場,落到如今的境地。”
陸小肆從這位宗主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懊悔和疲累的情緒。
但祁九微仍然沒有接話,陸小肆不知道今天這場交鋒要以何結局收場,但他已經做好了跟着師父離開的準備。
大殿中沉默良久後,祁敬瀾擡起頭,他的神情已然恢複了冷靜,他對祁九微道:“九微,如果我将少宗主之位給你,等我入輪回後,由你來當太微仙宗宗主,不知是否能讓你留下?”
太微仙宗宗主?!
在陸小肆的認知裏,這種宗門都是子承父業,父親是宗主,兒子就是少宗主,這麽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但是現在,這位宗主要傳位給師父?
等等,陸小肆到現在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從祁敬瀾的話裏可以聽出來,師父雖然也姓祁,但是,師父好像并不是祁家的親子。
如果說師父是被收養的,那麽師父的父母又是誰?師父又是如何被認定為天道聖子的?
是師父先被認定成天道聖子才被祁家收養,還是說只是恰巧在祁家的收養後獲得了天道聖子的身份?
祁敬瀾那句“降生于太微仙宗”,又是什麽意思?
陸小肆肚子裏有一堆疑問,他下意識地向莫懷清看去——畢竟自從來這裏以後的大部分修真界的常識和師父的事都是莫師兄講給他聽的——但是莫師兄此刻正滿是驚喜和期待地看着祁敬瀾。
陸小肆頓了頓,莫師兄對于宗主要傳位于師父這件事很高興?
“宗門于我有養育之恩,這點九微不敢忘,匡扶天道是我降生的職責,我也無意以此為要挾謀求宗主之位,”祁九微緩緩回答道,“但是,師父,我只是想保護我唯一的徒弟。”
“唯一”兩個字祁九微咬得很重。
祁九微的話讓祁敬瀾一時怔然。
祁敬瀾一直以為祁九微回來後的種種表現是要與宗門決裂的伏筆,但祁九微一直引而不發,仍然盡心盡力地為為宗門做事,專心于對抗魔修妖族。
他以為陸小肆的出現,不過是讓祁九微心裏這根引而不發的刺凸顯了出來,讓他有了離開的理由。
所以今天來,他已經準備好了各種應對方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甚至都做好了讓出宗主之位的準備。
因為祁九微如今是仙宗還能占據第一宗門的底氣,如果他離開,仙宗必将元氣大傷。
宗主之位是他最後的籌碼,如果這都留不下他,那麽祁九微恐怕是鐵了心要離開。
但祁敬瀾沒想到,祁九微竟然好像真的只是為了他收的這個徒弟。
這讓剛才真情實意剖白忏悔的他有些錯愕。
就像用盡全力揮出一拳,卻打錯了位置。
祁敬瀾不由得第一次正視這個少年,少年在收徒大會上的行為他也有所耳聞,祁頌和他描繪的是一個呆傻的小子,別人害他他還真心以待,這樣的性子在如今的世道、在如今的修真界是活不長的,不知道為什麽祁九微非要收這個少年當徒弟。
但祁敬瀾卻知道,天道聖子是天道降下的世間最純善的神魂,不會受魔氣影響、也不會因産生心魔而堕魔,但同時,他會受到“善”的吸引。或許這少年的表現恰好體現了“善”的一面,所以祁九微會選擇收他為徒。
但他沒想到,祁九微會看重這個少年到如此地步。
不過,祁敬瀾從祁九微剛才的話裏聽出了事情得以回旋的餘地。
于是他試探着問道:“所以,你只是為了擔心他嗎?”
“對,”祁九微淡然道,“上了師徒文牒,就要上弟子名錄,上了弟子名錄,按照門派的規定,兩個月入門期過了後,就會有積籌要求和任務強制落在他的頭上讓他去完成。如您所說,宗門之中我樹敵過多,實難保證不會有人在裏面做手腳,更何況這裏不乏有合作的任務,情況我更難以控制。”
祁敬瀾聽到祁九微這麽說,那緊繃的神情終于松懈下來:“這好說,這都好說,這樣,小肆這裏我給他開特例,不按照時間來,等他到了築基再給他派任務。”
“不,師父,”祁九微盯着祁敬瀾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宗門給我的徒弟有每個月的積籌要求,也不能給他強制派任務。”
祁敬瀾有些啞然,宗門任務一視同仁,就算是他的兒子祁頌和祁九微本人在成為一峰之主前也是要完成積籌任務的。
但是現在,祁九微竟然堂而皇之地讓他給這個小子開特例。
“師父……”陸小肆還是弱弱地出聲,“我……”
祁九微低頭看了眼被自己護在身前的徒弟,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陸小肆乖乖閉嘴,祁九微滿意地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
目睹這一切的祁敬瀾有些無奈,但這個要求顯然比宗主之位要好辦很多,所以他說道:“真的不敢想你要是有了孩子得慣成什麽樣。行了,你說的這些,交給為師吧!”
祁九微這才微微低頭,道:“徒兒謝過師父,日後徒兒定當為宗門、為天道竭心盡力。”
祁敬瀾得了如此允諾,神色放松了不少,他此行目的達到,誇贊了陸小肆幾句,又和祁九微交代了幾句後便起身離開,祁九微讓莫懷清去送祁敬瀾,大殿之中只剩下他和陸小肆兩人。
“好了,”祁九微放開陸小肆,“你剛才想說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陸小肆看着師父,認真說道:“師父,我現在的耳朵和尾巴能收回去了。”
祁九微看着他,等着他下文。
陸小肆咬了下嘴唇:“我……我覺得,我在外面也能過得很好。”
祁九微眯起眼:“在外面?”
“是,”陸小肆點了點頭,他鼓起勇氣,拉祁九微的袖子,“所以,我……我也會做針線,也會做飯,會灑掃屋子,也……也可以照顧師父的!師父……師父沒必要因為我……”陸小肆覺得這話有些過于将自己當回事了,于是咽下了後面的話,轉而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師父在這裏不開心,想要離開,那……如果師父不嫌棄,我願意和師父一起離開!”
祁九微聽到這話,他突然笑了出來。
一直冷若冰霜、神情淡漠的容顏突然鮮活起來,那紅唇上挑,眉眼彎彎,露出一種從心底散發的開心。
從來沒見過祁九微這樣表情的陸小肆被驚呆了,他沒有見過春天,只從教書先生那裏聽到過有關春的描述。
但現在,他卻仿若看到了冰河融化,那早開的花朵偶爾落下的粉色花瓣裝點着流動的河水。
祁九微看着呆愣愣盯着自己看的陸小肆,伸手扣住他的腦袋,将他抱入了懷裏,陸小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只感覺自己被清冷的氣息包圍,他靠在師父的胸口,師父肩頭滑落的銀色頭發就蹭在他的耳邊,而他的耳朵貼着師父的胸膛,聽着師父的心跳、
師父帶着笑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知道跟着我離開太微仙宗意味着什麽嗎?”
陸小肆不知道,陸小肆感覺到自己腦子都木了,他只想沉浸在這個懷抱之中,哪怕此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但抱着他的祁九微含着笑意,眼睛裏卻劃過一絲暗光。
“你将不會有這麽安穩的住處,不再有每日供應的吃食,你将終日活在膽戰心驚之中,因為我殺了太多的魔修和魔獸,一旦離開就會被這些魔修和魔獸反撲,他們不能奈我如何,但會因我而遷怒于你,”祁九微含着笑意,卻在陸小肆耳邊說着那殘酷的可能性,眼睛牢牢地鎖住懷裏的少年,“魔修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活人剝皮抽骨都是常事,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那些讓你清醒的痛苦會讓你一心求死,但還求死不得,就算是這樣,你也要和我離開嗎?”
祁九微說完後就這麽等着,他等着陸小肆下一刻推開他,卻不想少年沒有猶豫地伸出手,小心地環抱住了他的後背,少年埋在他懷裏,悶悶的聲音傳出:“要,師父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祁九微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有什麽東西漸漸在瓦解,他閉了閉眼,抱緊了自己的徒弟。
陸小肆聽到祁九微說:“好,師父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