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合卺
合卺
踩過嘉禾五子路、吃過新婦五谷飯,在一旁的引贊和通贊的指引下,頭上蓋着繡金分穗紅蓋頭的阮清歌,一路完成諸多繁瑣的禮節,終于到了最後的拜堂之禮。
耳邊響起通贊抑揚頓挫的唱禮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這就是最後一禮了……
阮清歌內心悄悄松了口氣,伸出素手接過旁邊通贊遞過來的姻緣牽紅的一段,轉過身面向着今日的新郎官,也是未來的一生中與自己相依相伴的夫君。
在紅蓋頭的遮擋下,阮清歌只能看到小侯爺的一雙繡金的紅鞋子,感覺到對方也接過了牽紅轉過身之後,向着對方拜了下去。
最後一拜禮成,從此以後她就脫離了阮家,正式嫁入平陽侯府,成為平陽府小侯爺的正妻。
“禮成!新娘入洞房!”
按照大泰朝的規矩,新婚禮成之後,新娘先入洞房等候,新郎還要在外面宴請賓客、逐一敬酒,最後要得到在座賓客們的集體認可,才能進入洞房。
大多數時候,新郎入洞房的時候都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後面的合卺酒都拿不穩了。
只是平陽侯府現任的老侯爺頗為古板,縱然偏疼獨子一貫溺愛,結婚這等大事上,卻不容許小侯爺胡鬧,嚴令要求小侯爺定要好好的把全套禮節做完了,因此在座的賓客也都不敢真的灌小侯爺酒,稍微客套一下就放過了。
等到小侯爺孟簡林踏入洞房的時候,冠玉一般的俊臉上只有微微的醺意,神智十分清醒。
他走進挂着黍鬥銅鏡的婚房,看到自己新婚的妻子正端坐在鴛鴦芙蓉帳下,頭上還頂着那頂紅蓋頭。
Advertisement
孟簡林早就聽說了自己這位妻子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雖然在青桑谷習醫多年,今年方才歸家,但是無論談吐、教養、氣質都是一頂一的好,得多位宗親命婦交口稱贊。
但是他卻還沒有見過這位阮家大小姐的相貌。
會是什麽樣子呢?真的是如同那些命婦所言,膚若凝脂、貌若天仙嗎?
還是那些傳言不過只是口口相傳的誤解,僅僅是言談之間的誇張,亦或是阮家為了擡高女兒身價放出的假話?
孟簡林拍了拍自己的臉,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怕吓到自己的妻子,特意放軟了聲音道:“讓你久等了,為夫來為你揭蓋頭。”
繡金分穗紅蓋頭被緩緩的掀開,阮清歌明媚而清麗的容顏出現在孟簡林眼前,眉目如畫,嘴角那道似有似無、含羞帶怯的溫柔笑意更是驚豔了孟簡林的眼睛。
阮清歌在紅蓋頭被掀起之前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看到自己這位夫君的面容,也同樣被驚豔了一把。
孟小侯爺的俊美外表和風流韻事,不論是前世今生,都是京城百姓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前世她待字閨中時便聽說了這位小侯爺的“美名”,只是一直無緣得見;真正見到他的相貌,卻是到了那場讓自己不堪回首的婚禮上。
——“孟愛卿,既然這阮氏女舍了嫡出身份不要,那也配不上做你的正妻了,你若願意,便擡回去做個妾室吧。”
——“回陛下,既然阮大小姐不願嫁入平陽侯府,臣自然不做那勉強之事,還請陛下收回旨意。”
——就在那時,她悄悄側頭看了一眼說話的那人,想看看這位膽敢讓皇帝收回旨意的所謂纨绔子弟是什麽樣子。
記憶中那一眼裏,孟小侯爺的側顏已經是英俊非凡;而如今面對面相見,孟小侯爺讓京城大半少女芳心暗許的容顏更是讓阮清歌驚豔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孟簡林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這新婚妻子雙目中再熟悉不過的驚豔之情,已經在其他女子身上看到過無數次。他對比毫不意外,伸手取下阮清歌頭上的紅蓋頭,擺出了自認為溫柔得體的笑容:“夫人,我們這便行了合卺之禮吧。”
合卺之禮便是夫妻交杯互飲合卺酒了。新房的棗木圓桌上,早有侍女提前備好了專用的合卺酒,只待兩位新人共飲,完成這道婚禮上的最後一禮。
阮清歌被孟簡林的話驚醒,回過神來,臉上一紅,心裏暗罵了自己一句:“又不是那等未見過世面的女子,怎能好端端的被美色誤了正事?”
然後她輕輕低下頭,狀似嬌羞的低聲道:“合卺之禮自然是頂頂重要的,只是妾身這裏有一物,想先請夫君品鑒。”
如珠玉墜盤般清脆、又帶着一絲含羞帶怯的柔婉的聲音傳入孟簡林的耳朵,讓這位小侯爺頓時耳朵一酥,沒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然有這番話,不由得心中好奇,問道:“是何物?”
阮清歌微微一笑,從袖中将自己昨夜便準備好的絹紙取了出來,雙手托起,呈給面前自己的夫君。
孟簡林見自己的妻子如此恭順,不由得內心一陣舒坦,伸手接過那張絹紙,一邊展開一邊心想:莫不是這位阮大小姐待字閨中時便對我有了愛慕之心?突然得償所願,将這些女兒心思化作欲語還休,口中說不出,便落筆成字,向自己傾訴她的一腔情思?哎呀這可真是……既然如此,自己以後也須得多疼愛她才不算辜負……
內心期待着那些纏綿詞藻的孟小侯爺展開這還帶着隐約少女芳香的絹紙,定睛一看,擡頭便是幾個大字:
“贈夫君:家規四十九條”
孟簡林感覺似乎有點不對仔細看了下去——
“家規其一:不可納妾;”
“家規其二:不可青樓狎妓;”
“家規其三:不可夜不歸宿;如有意外,須得當日遣人回家報信;”
“家規其四:與非親眷女子不可多言,以三句話為限;”
“家規其五:外出聚會時不可與其他女子同行,歸家後須得将外出經歷盡數上報;”
“家規其六:……”
……
阮清歌看到孟簡林臉上那刻意擺出來的溫柔儒雅表情生生的凝固,然後慢慢破碎,最終只剩下滿臉的不可置信和鐵青。
尤嫌不夠,阮清歌含笑又補了一句:“這是妾身粗拟的家規,夫君可有什麽不滿?若無疑問,便可在家規最下面簽字畫押。”
孟簡林還以為自己方才出現了幻覺,聞言不由得又震驚又憤怒,只粗粗看了幾條便惱怒的将那張絹紙擲回阮清歌的手裏,指着阮清歌氣得說不出話:“你、你、你這……荒謬!”
阮清歌也不生氣,将被孟簡林抓皺的絹紙小心的鋪平,一邊仍舊含着笑道:“夫君有什麽疑議不妨直言,這套家規妾身也是粗拟,夫君覺得哪裏不合适,都可以酌情修改。”
哪裏不合适?
哪裏都不合适!
孟簡林氣得站起身,走到距離床榻遠一些的圓桌上坐下,瞪着面容上仍然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樣的阮清歌,恨不得将剛才起了疼愛妻子之心的自己暴打一頓。
是他看走眼了!
這哪裏是什麽懷着一腔情思的春閨大小姐,分明就是善妒又目無禮紀的河東獅!
父親和母親還說什麽這阮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性子溫婉柔順——這是哪門子的溫婉柔順?!全京城的人都瞎了嗎?
既然嫁給了他孟簡林,自然就是他孟簡林的妻妾——世間哪有讓妻妾騎在頭上的男人?
孟簡林冷着臉,指了指阮清歌,又指了指自己,冷冰冰的道:“休要再胡言亂語了,你既然嫁到我平陽侯府,怎能還像在家中一般任性?過來伺候爺脫鞋更衣,爺便與你完成這合卺之禮,以後你聽話,自然有你該得的正妻地位;否則的話……哼!”
阮清歌對小侯爺的這個反應毫不意外——畢竟是流連花叢中的纨绔浪子,怎麽可能忍得了這種氣?想來這位小侯爺的那些紅顏知己,都是對他又哄又敬,哪會像自己這樣當頭給一棒呢?
——不過,嘻嘻,這棒子你今日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阮清歌嫣然一笑,從床榻上站起來,走到仍舊冷着臉的孟簡林面前,将那張絹紙放在圓桌上,也不低頭,居高臨下的看着小侯爺,微笑道:“看來夫君對妾身拟定的家規并無疑議,那便即刻畫押吧,早些完成,我們也早些洞房花燭。”
說到最後,阮清歌玩心大起,故意壓低了聲線,讓自己顯得柔媚,還對小侯爺輕輕丢了個暧昧的眼神。
孟簡林剛被阮清歌突如其來的柔媚迷了一下眼,旋即清醒過來,惱怒的一拍桌子:“你有沒有聽懂爺的意思?爺叫你……”
話說了一半,孟簡林忽然感覺自己的舌頭好像有些不聽使喚了,身體變得有些麻痹,拍桌子的手也變得酸軟無力!
這是?
孟簡林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依然笑顏盈盈的阮清歌。
這女人?
阮清歌看到孟簡林方才還氣勢洶洶挺直的身姿忽然癱軟了下去,微微一笑,伸出素手,拿起孟簡林已經酸軟得擡不起來的右手,口中還是那副柔柔的口氣:
“夫君奔波一天,想必是累了,那妾身便來幫夫君一把吧!”
孟簡林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的看着阮清歌拿着自己柔弱無力的右手,将自己的食指在桌上點心盒中的棗泥上按了一按,然後又把自己的食指按在了那張寫滿了荒唐之言的絹紙上。
畫押完成。
阮清歌滿意的吹了吹那張帶着棗泥香甜氣味的絹紙,慢慢把它折好,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袖子中,對着椅子上的孟簡林一笑:“既然夫君已經畫押完成,那以後還請夫君牢記,勿要違反。”
随着阮清歌的話語,孟簡林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恢複了力氣,雖然還有些腿軟,但是已然可以行動了。
他站起來,指着阮清歌,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你、你竟敢、竟敢這樣對我?”
阮清歌奇道:“夫君這話從何而來?妾身對夫君還不夠好嗎?”
“好,好!你很好!”孟簡林失去了跟她廢話的心思,又拉不下臉去跟一個弱女子搶東西,氣得幹脆轉身拂袖而去!
用力推開房門,孟小侯爺半是憤怒半是委屈的想:這女人新婚之夜就敢對自己下藥,強迫自己畫押,如果不治一治她,以後還不定嚣張成什麽樣子!他還就不信了,她既然是他的妻子,自己只要稍微冷落她一下,她還不得哭着求自己回心轉意?
到時候,自己一定要好好嘲諷她一頓,讓她把三從四德都抄上一百遍才肯放了她,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