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過門
過門
孟簡林怒氣沖沖的摔門走了,守在門口的兩位丫鬟都被小侯爺臉上的怒氣吓了一跳。
新婚之夜,按照大泰朝的習慣,是要有丫鬟守在門外随時聽候差遣的。這兩位丫鬟一位是孟簡林的管事大丫鬟,一位是阮清歌陪嫁過來的肅月,那位管事大丫鬟與肅月對視一眼,向着內間努努嘴,然後點點頭,然後快步追上了自家小侯爺的腳步去了。
肅月則膽戰心驚的走進喜氣洋洋的新房,到了內間,就聽到一陣似乎是強行壓抑、但是又壓抑不住的笑聲從內間傳了出來。
小丫鬟從半開着的門邁了進去,一眼便看到自家小姐毫無形象的趴在棗木圓桌的桌面上,笑得花枝亂顫,身上的金玉釵墜都随着她身體的顫抖而不停地晃動。
這、這是怎麽回事?
姑爺怒氣沖沖的摔門而去,小姐不但不害怕,反而在這裏笑得如此……如此豪放?
迷惑不解的肅月趕緊把裏外的門都關上了,免得外面的人進來看到小姐不為人知的一面,然後快步走到阮清歌身邊,擔心的問:“小姐?小姐?出了什麽事?”
阮清歌捂着嘴,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見自己的丫鬟一臉擔心的看着自己,忙擺擺手,道:“無事無事,我只是覺得這位孟小侯爺還挺有趣的,哈哈哈!”
肅月不明所以,先将自家小姐扶起來,讓阮清歌坐正,眼神掃過棗木圓桌,剛好看到桌上還系着紅綢、紋絲未動的合卺酒,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小姐?你和姑爺沒有完成合卺之禮嗎?”
這可了不得!
新婚之夜不交飲合卺酒,豈非是說明姑爺對小姐不滿意?
想到剛才姑爺怒氣沖沖的出門去的情景,肅月憂心忡忡的道:“這可怎生是好?小姐,不如奴婢去打聽一下姑爺去了何處,小姐去賠個禮……”
“不用不用。”阮清歌笑夠了,擺擺手,勝券在握的道,“便是要他這會子發這一通脾氣,明日才好去拜見翁婆。”
要小侯爺現在發脾氣、明日才好去拜見老侯爺和老侯夫人?
肅月完全不懂自家小姐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既然小姐不擔心,她也稍微把心放肚子裏了,只是一邊扶着阮清歌走向床榻,一邊小聲的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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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見過像小姐這樣,洞房花燭夜把姑爺趕出去的……”
“這可不怨我,明明是小侯爺自己跑出去的,我對小侯爺可一直恭恭敬敬的呢。”
肅月對自家小姐的脾性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對阮清歌這句狡辯是半點也不信:“奴婢才不信呢,小姐若是什麽都沒做,姑爺會怒氣沖沖的跑出去?”
阮清歌嘻嘻一笑,沒有繼續裝無辜,擡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嘆氣道:“唉,這鳳冠霞帔戴了一天,我脖子都酸了,快幫我摘下來。”
這滿頭金玉珠翠,看着富貴典雅,迷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睛,唯有戴着它的阮清歌才知道,這看似鮮豔亮人的鳳冠霞帔是多麽的沉重,縱使她在青桑谷也略微習武,戴了一天還是脖頸酸痛,方才支持着與那小侯爺你來我往,已經快要坐不直了。
肅月作為陪嫁丫鬟,這鳳冠霞帔的穿戴自然也早早就跟家裏的婆子們學過,此時也不意外,站在阮清歌背後一邊手腳麻利的從阮清歌頭上摘下各種釵環簪墜,一邊問道:
“姑爺出去了,小姐今夜怎麽辦?”
“安心睡便是。”阮清歌看着紅鴛帳上繡着的多枝葡萄,不以為然的輕輕一笑,“明日再說。”
…………………………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尚在酣睡中的阮清歌便被肅月喚醒了:“小姐,小姐?該起床了!”
阮清歌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醜時了,小姐,該起床梳妝了。”
“醜時啊……那還早……”阮清歌翻了個身,含糊道,“寅時再叫我……”
肅月無奈的看着自家小姐把腦袋縮回了大紅合歡被裏,只得口中告了一聲“逾距”然後上手将阮清歌頭上蓋着的被子扯開:“小姐!快些起床!”
若是平日在家倒也罷了,小姐貪睡也非是一次兩次,打發了送早膳的奴仆便是;只是今日卻是大婚之後的第二天,要早些梳妝打扮之後去向翁婆、也就是如今的平陽侯夫婦請安問禮的。
昨夜剛把小侯爺給氣走了,肅月哪能容許今天自家小姐再因為貪睡,面對老侯爺夫婦失了禮數?
在肅月堅持不懈的騷擾下,阮清歌終于睡不下去,認命的爬起來,雙目無神、頭發淩亂的被肅月拉到妝案之前,由着肅月在自己頭上擺弄着,嘆了口氣道:
“肅月啊,我瞧你小小年紀就如此兇惡,以後若是嫁了人,豈不是活生生的河東獅、母老虎?”
肅月鼓着臉,瞪大了眼睛,嚴肅的道:“小姐才是呢!今日可是新婦首次拜見翁婆的大日子,如今平陽侯府可是老侯爺夫婦做主的,小姐怎能如此輕慢?”
“……說不過你。”阮清歌又嘆了一口氣,望着窗外還未亮起的天色,滿心的憂思,“日後若是日日都要醜時起,那這日子還怎麽過呢……”
挽起青絲、梳成雲髻、插上青釵,阮清歌瞧了瞧銅鏡中做新婦打扮的自己,左右晃了晃頭,略有不适的道:“日後便要一直梳這雲髻了?我瞧着還是以往的分柳髻好看些。”
“小姐如今已然嫁做人婦,自然不能再梳閨閣少女的發髻了。”肅月放下青玉梳,拿起眉黛為阮清歌畫眉,一邊還道,“再說了,小姐天生麗質,這身打扮也好看的很呢!”
“偏你嘴甜。”被誇獎了誰不舒坦呢?阮清歌高興了,早早被喚醒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
等到阮清歌頭面都收拾好了,天色已經微微亮起來了。早有平陽侯府的下人在新房外侯着,準備引領新人去內堂拜見老平陽侯夫婦。
這下人明顯已經知曉了小侯爺昨夜便離開了的事情,見肅月攙着阮清歌兩個人走出來,也不驚訝,上前恭敬行禮便帶着主仆二人向着侯府內堂走去。
肅月還想着小侯爺再怎麽樣也會與小姐一同前去拜見翁婆,否則豈非是完全不給新婚妻子面子?她在阮府做了這麽多年丫鬟,自然清楚得很,大戶人家的下人慣會見風使舵,小侯爺若是将這種态度擺在了臉上,以後她們主仆的日子得有多難過?
這樣一想,小丫鬟臉上頓時顯了幾分焦急出來。
阮清歌注意到肅月的緊張焦慮,不動聲色的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寬心——她昨夜敢把小侯爺氣到摔門出去,自然也有應對今日拜見翁婆的法子。
那引路的下人也是在侯府多年的老人了,一路上配合着阮清歌主仆的速度行走,除此之外眼觀鼻鼻觀心,對阮清歌和肅月的小表情小動作毫無表示,一絲別樣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
這倒是叫阮清歌高看這下人一眼,開口問了一句:“不知這位姑姑如何稱呼?”
那下人不卑不亢的微微行禮,腳下不停,口中回答道:“不敢當,奴婢雁姑,是嘉和縣主娘家陪嫁的下人。”
阮清歌頓時肅然起敬——這位姑姑口中所說的嘉和縣主,便是此番自己要去拜見的老平陽侯夫人了。這位侯夫人是已故太後的嫡親兄弟的親生女兒,很得故太後的歡心。
雖然擔心外戚掌權霍亂朝政,故太後一直壓着娘家人不許他們出仕,但對娘家的女兒們頗為寵愛,早早就為老侯夫人請了“嘉和縣主”的封號,以至于老侯夫人嫁入平陽侯府之後,高官夫人、宗親命婦們提起來還是稱呼她嘉和縣主。
這位雁姑既然是老侯夫人從娘家陪嫁來的姑姑,那身份自然不一般;老侯夫人派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姑姑來引自己去內堂,是表達對自己這位新媳婦的重視呢,還是知曉了昨夜小侯爺摔門而去的舉動,特意安撫自己呢?
阮清歌不動聲色的垂下目光,然後無聲笑了一下——不論是哪種,都可見這位老侯夫人對自己的态度還算親善,如此一來,日後自己便可好過很多了。
——嫁入平陽侯府,孟簡林那個纨绔子弟她倒也不懼,想來這種繡花枕頭內裏草包,稍微使些手段調教一下也就是了;就是怕夫家的婆婆像是繼夫人那般小聰明一籮筐、大事上犯糊塗的蠢人,那可就真的遭殃了。
自古婆媳麻煩事,清官也難斷。
雖然還不能肯定老侯夫人對自己究竟是什麽态度,但是從雁姑身上倒也可以窺見一絲痕跡。
這樣一想,阮清歌心情更是輕松,明麗的臉上也帶上了不少消息,與雁姑客套了幾句,很快便來到了侯府的內院。
內院門口自然有下人守着,只是這些下人旁邊,還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懶洋洋的靠在紅漆牆上,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竟然是昨夜就不見人影的孟小侯爺。
見小侯爺還是在內院外等候着她們,肅月一直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暗中悄悄的松了口氣;阮清歌卻一副毫不意外的樣子,含笑迎了上去,主動招呼道:
“夫君來得可早,讓夫君久等,是妾身的不是。”
孟簡林等在這裏,早便等得不耐煩,幾次都想直接進內堂坐下了,只是想着阮清歌還未過來,自己定要看看那女人孤單走了一路那驚慌失措的表情才肯甘心,才勉強讓自己等在了這裏。
現在見阮清歌不但不驚不慌,反倒泰然大方的主動招呼,顯得好像自己在這裏刻意等她一樣!孟簡林心裏頓時像吃了個蒼蠅般的別扭。
當着周圍的下人、尤其是母親身邊的雁姑在,孟簡林也不好發脾氣,只是惡聲惡氣的道:“你怎生如此拖拉?浪費爺的時間!快走吧!”
說完徑直先進了內院門口,只是看上去氣勢洶洶,實際上腳步卻沒有那麽快。
阮清歌心裏一笑,這個節骨眼也就不撩撥他了,順從的随着他一同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