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敬茶
敬茶
內院的正堂裏,配合婚事一身深紅衣袍的老侯爺夫婦已經端坐在正位太師椅上早早的等着了。
阮清歌剛邁進門,就看到老侯爺那張與身邊的小侯爺幾乎是一模一樣、僅僅是多了些歲月的滄桑和不怒自威的威嚴的臉,正一臉嚴肅的望着自己。
——這平陽侯父子長得還真是像……瞧着老侯爺這樣子,怕是就能看到小侯爺二十年之後的模樣……
阮清歌第一時間心中竟然是飄過這個念頭,旋即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趕緊收斂了這些雜念,跟在小侯爺身旁,随着雁姑的指引,來到正位面前一齊跪下,恭敬的磕了幾個頭。
老侯爺夫婦面前早已擺好了青綢軟墊,阮清歌雙膝跪上去倒也沒覺得不适,心裏更是感念老侯爺夫婦的細心。
喊過爹娘,早得了吩咐的雁姑端來了兩杯白紋清茶,阮清歌雙手托起一杯,也不站起身,就這樣跪行過去,恭敬的率先敬給老侯爺:“請爹用茶。”
這便是成親第二日,由新媳婦向當家的家主敬的新婦茶了。若是攤上不好相與的長輩,不肯接茶,偏要與新婦絮叨幾句,這時候就要頗受一番磋磨了。
老平陽侯古板、嚴肅之名滿京城皆知,阮清歌縱然重活一世,面對老侯爺那張肅穆威嚴的臉時,依然覺得內心惴惴。
老侯爺倒是沒有為難她,沒有多說,端過阮清歌敬上的茶輕輕喝了一口,點點頭,臉上依然是那副嚴肅的神情:“很好。”
這便是承認她了。
阮清歌悄悄松了一口氣,端起另一杯茶,跪行到老侯夫人面前,再次恭敬的敬上:“請娘用茶。”
老侯夫人從阮清歌進門開始就笑吟吟的,見阮清歌敬茶,同樣也沒有為難她,伸手接過輕輕啜飲一口,笑道:“這杯茶接了,以後你便是我平陽侯府的媳婦,我這裏無甚規矩,惟願你和林兒和睦相處、多子多福。”
得了老侯爺夫婦的認可,阮清歌心裏的氣徹底松下來了,臉上的笑意也燦爛了許多,恭敬的道:“多謝爹娘。”
一套過門敬茶禮下來,肅月趕緊上前将阮清歌攙起,在雁姑的指引下坐到了左邊的次座上。
老侯夫人瞅着肅月為阮清歌輕輕拍打了一下方才拖曳在地上的裙擺,又笑着道:“清歌——我便這樣喚你吧,我也是從新媳婦做過來的人,這過門跪禮是辛苦些,但是畢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禮不可廢,只好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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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為爹娘敬茶本就是媳婦的本分,何來委屈辛苦呢?”阮清歌連忙乖巧的回答,“清歌多謝爹娘疼愛。”
老侯夫人滿意的點點頭,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與之相比的,老侯爺的神情愈發有些嚴肅,待到老侯夫人與阮清歌說完話,才冷哼了一聲,嚴厲的目光直直的投向早先坐下的孟簡林:
“簡林,你可有話說?”
孟簡林這會子正喝着茶呢,被老侯爺突如其來的一聲吓了一跳,手中茶碗都拿不穩了,慌忙放在旁邊的雕花方桌上,接過旁邊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才不滿的看向自己的父親:
“爹,什麽有話說?”
老侯爺看自己兒子這沒規沒距、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曲起兩指在桌子上輕輕一敲,嚴厲的道:“聽說你昨夜沒在新房就寝?大婚當夜外出浪蕩,你這像什麽樣子!”
孟簡林倒是不意外老侯爺得了消息,心裏早有準備,聞言故意斜眼看了一眼阮清歌,想在她臉上看到些許畏懼之色,卻只看到阮清歌正端着丫鬟奉上的青紋茶杯慢慢的飲着,臉上只有淡淡的笑意,仿佛故意在看他熱鬧一般,不由得心裏更不爽了,便收起了剛才還想着替阮清歌遮掩一下的心思,幹脆的道:“那您要問問您這位新兒媳了!”
阮清歌倒是不意外小侯爺會把自己捅出去,反正她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當下将青紋茶杯重新放回雕花方桌上,籠在袖子裏的左手握了一下,只待老侯爺發問便要開口。
誰想到,老侯爺竟然沒有循着孟簡林的意思轉頭去問阮清歌,反而聲音更加嚴厲,瞪着孟簡林道:“我問的是你,你扯清歌作甚?難不成還是清歌扯着你的袖子,将你從房裏拖出去的?”
孟簡林沒料到自家父親竟然抓着自己不放了,頓時委屈的叫道:“爹,您要講道理!您不知道昨夜裏這女人都做了些什麽!做出那等事來,我若是還待在房間裏與她完成那合卺之禮,豈不是要讓她騎到頭上去?”
老侯爺眯起了眼睛,聲音變得低沉了下來:“如此說來,那合卺之禮你确實是沒有完成?”
糟了,不小心說出來了!
孟簡林自知失言,不由得狠狠瞪了旁邊仍舊一臉含笑、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的阮清歌一眼,被老侯爺威嚴的目光看得有些打怵,但是心裏想了想,又覺得昨夜那事如果捅出來,自家父親定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頓時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那合卺之禮我确實是沒有完成,只是我之所以不肯與這女人喝合卺酒,自然是有原因的——你還不把你昨夜做得好事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
說到最後,孟簡林轉頭看向阮清歌,下巴微微一擡,倨傲之意顯而易見。
阮清歌見孟簡林這樣指名道姓的扯上自己了,也不驚慌,稍微收斂了一些臉上的笑意,從袖中取出一張絹紙,雙目盈盈的看向孟簡林:“夫君說的可是此物?”
孟簡林一眼就瞧見那絹紙還未折好的部分裏還有自己當時被阮清歌強迫用棗泥印下的畫押,頓時想起了昨夜自己中了阮清歌的計,四肢無力任由擺布的丢人畫面,不由得有些惱恨的道:
“便是此物,你可敢呈上去讓爹娘瞧一瞧?”
阮清歌淡淡一笑:“妾身今日帶這白首約過來,便是想請爹娘評一評理的。”說罷就将那張絹紙交給了走過來的雁姑,由雁姑轉交給了老侯夫人。
老侯夫人展開絹紙看了兩眼,不多時便皺起了眉頭,嘆着氣搖了搖頭,将絹紙重新折好,又放回了雁姑手裏,也沒給老侯爺看,只是示意老侯爺附耳過來,将自己看到的內容稍稍描述了一遍。
老侯爺聽完,臉色更加冷峻,方才曲起的兩根手指又敲了敲桌面,看向自己的兒子:“簡林,這便是你不肯完成合卺之禮、還在大婚當夜摔門而去的理由?”
孟簡林方才聽到阮清歌說什麽“白首約”的時候便覺得有些不對,此刻見父親怒氣更甚,連一貫疼愛自己的母親都一臉不贊同的神色,頓時覺得不妙,擡手喚住了雁姑,将那絹紙要了過來。
阮清歌沒有阻止他,依然保持着那淡淡的神情,安穩的坐在原處,不驚不懼,不喜不怒。這樣沉穩大氣的氣度,倒是讓老侯夫人贊賞的看了一眼。
那邊孟簡林展開那張熟悉的絹紙,絹紙上還帶着與昨夜一般無二的香味,讓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再看絹紙內的字跡,已然與自己昨夜看到的截然不同。
“……妾仰慕夫君數年,今一夕嫁作君妻,得償所願,不勝惶恐……妾願與夫君定白首之約,惟願夫妻二人和和睦睦,生同衾死同穴……阮氏清歌敬上。”
看完整張絹紙內容,孟簡林臉色已然變得震驚不已——怎會如此?昨夜自己看它的時候,上面不還是那不可理喻的什麽四十九條家規嗎?
現如今怎變成了民間女子們多用來向情郎或是夫君做百年之約的“白首約”?
難怪爹娘的态度都靠到她那裏去了!
——難不成這女人換了張絹紙?
孟簡林不死心的又看了一遍,卻見那絹紙的最下方還有自己昨夜被強迫用棗泥按下的指印,清晰明白,細聞之下,還能聞到一絲棗泥的清甜香味。
孟簡林不可置信的看向阮清歌,卻見阮清歌已經擺上了一絲哀愁的表情,在那裏右手撫心,幽幽的對老侯爺夫婦道:
“昨夜清歌向夫君敬上這白首約時,夫君還頗為高興,親自按下了指印,清歌想着夫君想來還是對妾身頗為滿意的,欣喜之下一時多嘴,問了一句若日後夫君有納妾室,還望與妾身先行商議,須得德才兼備方可擡進我們平陽侯府的大門——結果夫君當即臉色就變了,說了些難聽的話,摔門而去……”
胡說八道!
一派胡言!
孟簡林眼前一黑:昨夜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根本不是這個樣子!這女人也太會編話了吧!
聽完阮清歌的控訴,老侯夫人臉上挂着的淡淡笑意也收了起來,一貫和氣的她此刻神色也嚴肅了不少,看着自己的兒子緩緩的道:
“林兒,為娘一向不對你的事多加幹涉,少年人有些風流韻事也不算錯——只是清歌對你一片拳拳之心,昨夜說的話又在情在理,你怎能如此任性,當場對着你的新婚妻子發脾氣?為娘教你的禮儀你全都忘了嗎?
“更何況,夫君納妾,若是夫妻之間無甚矛盾,本就該與正妻商議,我們平陽侯府不是什麽小門小戶,更該由清歌好好把關才是。”
就是有娘你教的禮儀,我當時才沒直接動手去搶!
孟簡林憤憤不平的指着阮清歌,嘴裏叫屈道:“娘,你聽我解釋!昨夜這女人拿出來的絹紙裏根本不是這樣的內容……”
“什麽這女人那女人的!”老侯爺忽然開口打斷了他,敲敲桌子,聲音平和中帶着比方才更深的不滿,“你便是這樣稱呼你的夫人的?我平陽侯府的家教便是如此教你的?”
“……夫人昨夜拿出來的根本不是這樣的內容!”孟簡林對老侯爺的威嚴還是有些懼怕的,不情不願的改了口,繼續道,“她昨夜拿出來的,上面盡是些所謂的家規之流,盡顯她善妒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說,這張絹紙上的指印,不是你的?”老侯夫人輕疑惑的問。
孟簡林噎了一下——那指印确是他的,只是他也不清楚為何同一張絹紙上,昨夜和今日上面的字跡竟然不一樣了?
老侯爺見孟簡林遲疑着說不出話,頓時明白了,神色冷峻了下來:“簡林,成了親便出息了,當着為父與你娘的面,也開始扯謊作假?”
——不成親的時候我也沒少扯謊啊!
孟簡林腹诽了一句,只是這話可不敢說出來,只好苦着臉道:“兒子不敢,只是昨夜……”
“昨夜之事,依為父所看錯全都在你!”老侯爺不耐煩與自己吊兒郎當沒出息的兒子說東說西了,最後一錘下了定論,“從今日開始,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侯府,好好給清歌賠罪,除了兩日後的回門之外,一個月內哪裏都不許去!”
“不是吧?”孟簡林沒想到今日完成過門禮,竟然落得個被禁足的下場,不由得哀嚎了一聲,“我過幾日還和人約好了去游獵呢!毀約如何對得起我的好友?”
“哼,你那些狐朋狗友,不交也罷!”老侯爺一拍桌子,斬釘截鐵的道,“你若是不願,那就禁足兩個月。”
孟簡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