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對招
對招
孟簡林臉色蒼白,周身華麗的寶藍綢世子服已經被汗水完全打濕,躺在塌上如同一具屍體一般一動不動。
阮清歌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收拾着自己大大小小的銀針和藥材,臉上微微有些紅暈,帶着滿足喟嘆了一聲:“果然在真人身上施針,與在草人身上截然不同啊!今日方知紙上得來終覺淺,醫術一道,終究是要在病者身上多多修行才是!”
孟簡林在塌上動了動眼珠,動了動嘴唇,艱難的吐出幾個字:“爺……一定要……休了你……”
阮清歌收拾好了自己的大小銀針和藥材,款步走到尚未撤下的鴛鴦多枝帳下,微笑的看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驚恐的孟簡林:“夫君何出此言?我這麽費心費力為你調養身體,你怎能說出這等傷人之語?”
若不是現在全身幾乎動彈不得,孟簡林簡直想一口唾沫噴上去了!
方才施針的時候,這女人拿着那麽粗、那麽長的針頭,硬生生的就紮進自己的身體裏,紮下去的地方不是疼痛就是酸麻!而且這女人竟然還經常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她紮錯地方了,需要拔出來再紮一次!
這種毒婦!他孟簡林要是還能留在府裏,便叫他一輩子都跟這女人綁在一起!
阮清歌看孟簡林氣得全身發抖的樣子,微微一笑,繼續開口道:“不過,沒想到夫君的身子竟然龍精虎猛、沒有什麽虧空之相……想來之前為夫君調理身體的醫者定然醫術高超,不知是哪位醫師,夫君可否代妾身引薦?”
孟簡林聽到阮清歌初頭的話時,臉上還閃過了一絲得意,聽完整段話之後,臉色陰沉得比之前更厲害了,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沒、有!”
阮清歌挑了挑眉,沒有過多糾纏,只是重新站起身來,含笑道:“那夫君好好休息,剛動完針須得睡上些時辰,才能讓藥力深入體內,妾身便先告退了。”
正欲轉身離開,阮清歌瞧着自己這躺在床上的夫君面色雖然不佳,但是因為怒氣的緣故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宛若晨星的黑色眸子狠狠地瞪着自己,竟然顯得別樣的英俊迷人。
阮清歌一時竟然看愣了。
——方才施針的時候專心在醫道上,現在才注意到……這位小侯爺這幅一動不動的樣子,顯得更加的……迷人啊?
——好想捏一捏。
反正是自己夫君,便宜不占白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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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歌心安理得的伸出素手,在孟簡林英俊的臉上輕輕捏了兩下,滿足了自己內心的沖動之後,在孟簡林驀然瞪大的眼眸中,不知為何感覺到一絲心虛,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有些挂不住,連忙退出床帳,轉身離開了內卧。
徒留下孟小侯爺一個人躺在床上,陷入了憤怒與迷茫的混亂之中:
——這女人,方才的舉動是何意?
…………………………
孟簡林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
剛蘇醒,孟簡林便覺得自己身上黏膩不堪,分外難受,想來是被那女人施針時流出的汗水還未完全幹透的原因。
——現在就去禀告爹娘,即刻便休了這毒婦!
孟簡林一轱辘翻身起床,嫌棄的扯了扯自己身上帶着汗水的酸臭味的衣服,咬牙切齒的想。
只是剛下床走了兩步,孟簡林便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有哪裏不對。
手足仿佛更加輕盈了,胸腹也感覺特別暢快,仿佛那話本裏連吃了幾個人參果一樣舒爽;試着運轉了一下家傳的武功,真氣的流傳似乎也比之前精進了幾分。
孟簡林呆呆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他縱然再自負,也不會認為自個兒睡了一覺起來,便能身輕如燕、武功進步了。
那女人所謂的施針……居然是真的有效?
他還以為那女人只是找個借口,目的只是為了維護她那所謂的“家規”,想用這種懲戒的方式讓自己屈服呢!沒想到居然真的對自己的身體有所裨益?
再想想那女人臨走之前那莫名其妙、不知羞恥的動作……
孟簡林有些了悟了——莫非,那女人在爹娘面前口稱的愛慕自己,并非是單純的做戲,而是确有其事?過于愛慕自己,乃至犯了善妒之心,只想牢牢的拴住自己?
難怪那女人在外人和爹娘面前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到了只有自己的時候便原形畢露,又要禁止自己納妾、又要自己夜夜歸家……
孟簡林心裏忽然有些同情阮清歌——雖然他沒有經歷過這等兒女情長之事,但是看戲聽曲,那些傷春悲秋的戲折子裏,莫不是這些癡心錯付的悲情女子。
若果真如此,那自己也不能貿貿然給她寫一封休書了事了……
嫁入夫家兩天便被休棄,這女人的名聲怕是就要徹底毀了,日後自然再難嫁到什麽好人家去;既然她一腔癡情,只是用錯了方式,那自己身為她的夫君,自然也責無旁貸,好好教教她何為良妻之道,若她肯改過自新,那夫妻和和美美,也省得許多事端……
這樣想着,孟簡林心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怨氣也沒那麽重了,反倒精神抖擻了起來,掀開垂到地面的新紅繡金羅帳,幾步便去了外間。
外間裏現在竟然沒有半個人影,無論是他那個笑裏藏刀的新夫人、還是新夫人身邊的小丫鬟都不在,富麗堂皇的外間裏只有香爐裏袅袅的青煙在飄蕩,唯有案幾上尚未收拾的茶杯與一冊翻開的醫書,證明不久之前還有人在。
孟簡林心裏泛起一絲疑惑,看天色現在不過卯時,合該用早膳的點了,那女人不在這準備等候自己用膳,又去了哪裏?
身上皺巴巴的衣服讓嬌生慣養的小侯爺頗為不适,也不管旁的事,直接出了門,想去自己的獨間裏沐個浴,再換身衣裳。
走到院落裏,孟簡林忽然聽到假山那邊傳來細微的人聲,凝神細聽,仿佛就是自己那不見了人影的新夫人?
好奇之下,孟簡林便也沒急着回房更衣,多走了幾步路,繞過假山亭臺,正對上在這一大片空地上上下騰挪、衣袖生風的阮清歌。
只見阮清歌今日頭發并未梳成昨日的雲鬓,僅是簡單的用一根紅绫紮在了腦後,衣裳也換成了平民百姓常用的窄袖連襟衫和短綁褲,若非是那張熟悉的面容,孟簡林還以為這是哪來的江湖女俠。
然而最吸引孟簡林的不是阮清歌這一身與平陽侯府格格不入的扮相,而是她此刻拿在手裏、在半空中舞的虎虎生風的武器,竟然是一把長柄窄刃的斧頭!
孟簡林瞠目結舌的看着眼前這不知該如何形容的一幕。
他的新夫人因着體弱多病,年少時在青桑谷學醫,孟簡林是清楚的;青桑谷好歹是個武林門派,縱然以醫術着名,武學自然也沒有落下,阮清歌會些武藝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依他之前的想法,阮清歌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想來是受不得習武的那些苦楚的,縱然有些武藝,也不過是些三腳貓的功夫,舞舞劍、耍耍匕首,唬人有餘、傷人不足的,自然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這位連續幾番打破了他慣常認知的夫人,竟然耍的是斧頭!
一個治病救人的門派,習武的武器竟然是斧頭,這青桑谷的武藝是否太過奇葩了些?
孟簡林過來時,并未掩飾自己的腳步聲,此時走進這片空地,自然被阮清歌發現了。她秀目橫掃過來,瞧見過來的是一臉驚詫的孟簡林時,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反身躍上前來,大喝一聲,手中的長柄銀斧的鋒刃閃爍着無情的冷光,對着小侯爺當頭劈下!
孟簡林瞳孔微縮,臉上一絲訝然閃過,不驚不懼,右手輕輕一摸腰部,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後發先至,抵在了阮清歌劈過來的斧頭鋒刃上!
那匕首瞧起來平平無奇,刃也未開,柄上只鑲了幾顆寶玉做裝飾,一眼看去便是純粹用來裝飾用的飾品匕首,沒想到阮清歌這一斧頭上去,竟然紋絲未動,反倒是阮清歌自己,感覺到那看似弱不禁風的匕首之尖傳來一絲巨力,當即将她的斧頭蕩開,連她本人都被那反震之力影響,向後退了幾步當才站穩。
阮清歌雖然早有預料,實際被孟簡林一招逼退,心裏還是不免起了幾分驚訝之情。
昨日她為孟簡林“施針”之時便發覺,這位纨绔無能之名傳遍京城的孟小侯爺,體內精血充溢、內氣渾厚,以她在青桑谷內修行的眼光看,這等程度已然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
——這可便怪了,孟簡林可是有一樁“尋花問柳起了龃龉,被路邊潑皮打了一頓”的奇聞逸事的,還傳得有鼻子有眼,時間位置都衆口一辭……只是依阮清歌現在所看,若是京城的潑皮無賴都能打得了這位內力深厚的小侯爺,那全江湖宗師之下的武林高手們都該羞憤而死了。
所以……是京城裏流傳的這些流言九假一真、憑白讓孟簡林多了“無能”的污名,還是這位看似纨绔的小侯爺在藏拙呢?
阮清歌心思流轉,面上卻半點不顯,只收起斧頭,對着孟簡林嫣然一笑:“夫君好俊的功夫!”
孟簡林卻沒有阮清歌以為的漏了底兒該表現出來的驚慌和懊惱,只是面色不豫的哼了一聲:“一句話不說便對着爺頭上來了一斧頭,爺若是狠心點,現在便能以你刺殺未遂之罪将你下了大獄去!”
咦,小侯爺在武功一事上,竟然難得的坦誠?
阮清歌明麗的雙眸中又閃過一絲詫異,将自己手裏握着的長柄銀斧插到一邊的木工花架子上,饒有興趣的向着小侯爺走了過來。
孟簡林敏銳的捕獲到了阮清歌方才眼中一閃而逝的詫異,了悟了阮清歌心裏所想,頓時有些不悅的道:“你這女人,小瞧爺也該有點分寸——以你青桑谷出身的醫術,爺的武功昨兒個你便該瞧出來了吧?如此一來再藏着掖着也沒甚意思。”
阮清歌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湊近孟簡林,嫣然一笑道:“确實,小瞧了夫君,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在這裏向夫君賠罪便是;只是夫君……”
阮清歌湊近孟簡林愈來愈近,那張略帶汗水、不施粉黛的美麗容顏讓孟簡林心裏一陣慌亂,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旋即又覺得氣勢弱了,于是聲音冷了下來:“只是怎樣?”
阮清歌湊近孟簡林的身姿停住,臉上閃過一抹笑容,旋即鼻翼微動,以手掩住口鼻,清脆的聲音中也帶上了一絲笑意:“——只是夫君現今身上可臭得很,是否該去更衣了?”
只這一句,平陽侯府小侯爺那英俊的白玉面龐便騰起了層層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