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沐後
沐後
等孟簡林沐浴回來換了一身衣裳,臉上仍舊帶着一絲紅暈,也不知是方才被阮清歌一句嫌臭帶來的羞憤尚未散去,亦或是在熱水浴桶中被那熱氣蒸騰出來的。
不論是那種,阮清歌看到小侯爺英俊的面龐上還帶着一絲紅暈、漆黑如墨的長發尚未擦幹披散在背後時,整個人都呆了一瞬間。
——小侯爺這皮相,确實是別有風情啊……唇紅齒白、眼神潋滟,面上還微微帶着些紅暈,簡直是将“欲拒還迎”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孟簡林見阮清歌呆呆的瞧着自己,還道是她又想嘲笑自己,不由得又有些羞惱,扯過自己的袖子聞了聞,咬着牙道:“爺已經洗幹淨了!別看了!”
阮清歌回過神來,心裏暗暗唾棄了一下自己,又非是第一次見孟簡林的模樣,方才竟然真的見色起意了?她掩飾性的微微咳嗽了一下,掩住嘴,臉上又挂上了笑容:
“你我夫妻本是一體,不過是汗漬了衣裳罷了,夫君何須如此介懷?想來夫君還是對妾身太過生分,便讓妾身為夫君束發……”
說到這裏,阮清歌目光轉移到孟簡林披散着的一頭烏發上,話語停住,才發現孟簡林的頭發何止是尚未擦幹,分明是尚在滴水!
這可奇了,作為平陽侯府的小侯爺,孟簡林身旁的管事丫鬟和貼身小厮定然都是千挑萬選的,新婚之夜時阮清歌便見過那管事丫鬟,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怎會任由自家主子披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在外行走?
這浴後濕發不幹,可是會導致濕氣入體的。
好歹是正兒八經的醫師,阮清歌一雙柳葉眉輕輕皺了起來,語氣中少了幾分裝模作樣,吩咐肅月去拿了一塊軟巾子過來,對孟簡林微微笑道:“夫君,縱然你武功再是高超,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你身邊這丫鬟竟未将你頭發擦幹,若是濕氣入頭,一場風寒是免不了的,不如讓妾身幫你擦一擦吧?”
“免了,爺可不敢用你!”孟簡林哼了一聲,接過阮清歌手裏的軟巾子,擺擺手示意阮清歌退開,然後自己抓着頭發慢慢擦拭了起來。只是他小侯爺之尊,哪裏自己做過這種事,不是頭發扯到衣裳便是滴水漏進脖頸,一時手忙腳亂,動作也帶上了幾分滑稽。
阮清歌瞧着小侯爺這笨手笨腳的樣子,頓時有些忍俊不禁,搖頭笑道:“夫君想來是未自己做過這等事的,既然不讓妾身動手,便喚貼身丫鬟進來吧。”
聽到這句話,孟簡林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古怪之色,仿佛有什麽難以言說的羞恥之事,有些別扭的哼了一聲:“不必了,折竹今兒個回家省親去了,爺自己來就好。”
省親?
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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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歌有些驚異的看着他,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自古以來,大戶人家的丫鬟都是簽了賣身契的,等閑是出不得府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碰上善心的主家,能安排下人們之間成親已經是開恩了,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控中,更別提什麽省親了。
她倒是沒看出來,這小侯爺還是這麽一位愛心泛濫的人?
折竹想必就是那位管事大丫鬟,阮清歌雖然今年才歸家,但是這些日子成親之前被嬷嬷婆子們教導倒也清楚,一般大家子弟的管事丫鬟都是通房丫鬟,早早安排在了少爺們的身邊,只待為少爺“開竅”用的。
不少通房丫鬟最後都是能被擡成妾室的,而且因着一起長大、初次“開竅”的情誼,少爺們大都對她們頗為滿意,甚至比明媒正娶的正妻還要信任。
怎地,這小侯爺對那丫鬟還頗為上心啊?
阮清歌心裏微微閃過一絲不舒服,臉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一些,只是口中仍然說道:“夫君對下人們倒是情深義重……這位折竹,想來便是夫君未來預定的妾室了?”
孟簡林不料阮清歌竟然有此問,略帶驚訝的看了阮清歌一眼,手裏擦着頭發的動作停了下來,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起來,面上皺在一起的神色也變得舒緩開來:“怎地,你嫉妒了?”
阮清歌瞧着小侯爺這一副“爺就知道你會這樣”的得意洋洋,心裏愈發不爽利,挑了挑眉,嘴角仍然含着笑道:“夫君這是哪裏話?妾身只是提醒夫君,夫君親自畫押的家規第一條,便是不準納妾!”
提到那份家規,孟簡林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羞惱了起來,把手裏已經有些擦濕了的軟巾子“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惡狠狠的瞪着阮清歌:“以後不準再跟爺提那個東西!”
他孟簡林第一次在這種丢人的玩意兒上被迫畫押!這要是傳出去,別說他那些好友們信不信,光是臉就要丢光了!
阮清歌見孟簡林不高興了,心裏頓時舒服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些,吩咐肅月再去拿一塊巾子過來,才端起桌上的青紋茶杯慢悠悠品了一口:“夫君若是不違背家規,妾身自然沒有提起的必要。”
孟簡林不高興的看着她,心裏知道那份家規自己這個新夫人怕是要一口咬到死了——想想這女人打小在青桑谷那種江湖門派長大,想來無人教導過這些賢妻禮儀、三從四德,也怨不得示愛都這麽別扭……
想到這裏,孟簡林又“哼”了一聲,接過肅月遞過來的幹燥巾子,複又擦起了頭發,扭過臉去,聲音稍微放低了一些:
“你莫要想太多,折竹雖是爺管事丫鬟,爺實則并未動過她,這次特許她回家省親,也是因為她與爺貼身小厮三茗看對了眼,爺準他們回去完婚罷了。”
阮清歌既沒料到那折竹大丫鬟竟然不是孟簡林的通房,更沒料到這位看起來頗有些別扭的小侯爺居然願意拉得下臉跟自己好好解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手裏端着還未放下的茶碗都停住了。
不過旋即她就清醒過來,神色中略帶複雜,口中輕笑了一聲,看向孟簡林,問:“原來如此,這倒是妾身妄自揣度夫君了;只是……”
——只是,小侯爺為何特意要解釋出來呢?
孟簡林看懂了阮清歌眼中的未盡之意,頗有些不自在的甩了一下頭發,将自認為擦得半幹的頭發攏到腦後,轉過頭去道:“爺就是想告訴你,只要你一心一意、三從四德,爺……我自然會好好待你,只要你一個、白、白首相知也、也無妨——不必學那些民間妒婦,搞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阮清歌怔忡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看起來竟然有些難為情的小侯爺是什麽意思,心裏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戲太過了些?在家時裝大家閨秀裝到連親生父親都信以為真;出嫁之後在翁婆面前演了一出癡情戲碼,便連眼睜睜瞧着自己在演戲的夫君都信了自己是對他一往情深?
孟簡林說了那話之後,感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臉上又微微的燒了起來,當即坐不住了,随手把頭發紮了起來,站起身就向外走:
“爺先回房去了!你若無事便不必來打攪爺了!”
阮清歌沒有阻止他,只是慢慢的看着唇紅齒白、面色微紅的小侯爺倉皇而去的背影,心裏莫名閃過了一絲甜意,旋即又忍不住唾棄了自己一句:
你瞧瞧你,那孟簡林縱情花叢的風流名聲還在呢,只不過兩句情話,便叫你心裏感動了?
想那小侯爺的風流逸事,在京城裏不知傳唱了多少;從青樓花魁到賣唱戲子、從官家小姐到路邊村姑,與平陽侯小侯爺有染的不知凡幾,縱然有一半是以訛傳訛,剩下的為數也不少了。
阮清歌告訴自己不該去相信那風流浪子的口頭情話——只是,方才在院落裏小侯爺用一柄普通的匕首輕松一招将自己的斧頭連同本人一同逼退的情景又仿佛浮現在了眼前。
小侯爺的武功之高強,阮清歌不清楚老侯爺夫婦是否知曉,但是絕不會是京城百姓裏流言所說的那樣不堪一擊。
若是武功不堪一擊的名聲是假的,那拈花惹草的風流名聲,又有幾分真呢?
想想方才小侯爺那別別扭扭、意外純情的模樣,還有按理說該算成通房卻始終沒被孟簡林收入房中的大丫鬟折竹,阮清歌一時竟然也不知何者為真、何者為假了。
阮清歌這時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青桑谷的師傅,曾經在她拿着醫書照本宣科、紙上談兵之時對她的教導:
——“清歌,你要記住,醫術之道,與做人之道相同,不可盡信書,也不可盡信人,唯有親身去摸索、去體會,方才能明白病者需要什麽樣的藥、什麽樣的針。”
親身摸索嗎……
阮清歌微微垂下眼睑,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輕輕笑了起來,眼中也帶上了一絲堅定。
自己這位夫君,到底是純情為真、風流為假,亦或是口花花不可信,便讓她自己親自來判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