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棋子

棋子

錦繡門?

阮清歌怔了一下,微微颦眉:“何以見得?”

“這裏不方便,咱們先出去再說。”孟簡林招招手,“走吧。”

夜色當空,繁星點點,皎白的月色鋪灑在地上,給兩人墨綠色的便裝也鍍上了一層銀光。

阮清歌和孟簡林來到行宮外的一處偏僻樓閣,兩人撇下了侍衛,提着輕功躍上樓頂,踩着琉璃瓦坐了下來。

孟簡林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下了決心,轉過頭,迎上阮清歌在夜色中也明亮璀璨的雙眸:“你知道……為何陛下要賜婚你我嗎?”

在從前,阮清歌一度以為,陛下賜婚是為了将阮侍郎綁在保皇派的戰車上——平陽侯是鐵杆忠心的保皇黨,全京城無人不知。

只是上一次,孟簡林忽然說了句“賜婚的目的其實為了你”,讓阮清歌又有些不确定了。

——為了她是什麽意思?

——她身上有半分值得天華帝圖謀的東西嗎?

——而且,若是果真有所圖謀,天華帝為何不直接将她納入後宮?

她雖然對入宮毫無興趣,可身為高官貴女,宮裏的一些消息和規矩也會傳到她耳朵裏。

天華帝在政事上雖然尚算明君,但在後宮卻荒淫無度,自故皇後薨逝之後,年年都會有大選,補充新的宮妃,若對自己有所圖謀,直接一旨下來召封自己為宮妃,也是完全做得出來的。

面對阮清歌的疑惑,孟簡林抿了下嘴唇,才開口道:“陛下并非是為了你這個人,而是為了你背後的青桑谷。”

青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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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歌怔了一下,下意識道:“這和青桑谷有何幹系?”

孟簡林轉過頭去,看向了面前一望無際的夜空,淡淡地問:“前朝時期,江湖武林與朝廷互不幹涉,常有豪俠名揚江湖,亦有惡霸魚肉百姓,前朝信奉‘江湖事江湖了’,為武人所害的百姓,只能期盼有路過的俠義之人出手相助,或者只能自認倒黴。”

阮清歌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前朝之事,但也明白孟簡林必定不是在浪費口舌,便安靜地聽了下去。

孟簡林忽然苦笑了一下:“你我同是江湖門派子弟,應該也知曉,武林中人,總是行俠仗義者少,恃強淩弱者多。”

阮清歌沉默了一下,認同地點了點頭。

“太祖逐鹿中原,拉攏多方勢力,見識許多地方百姓飽受武林豪強壓迫,曾嘆過一句‘俠以武犯禁’,因此本朝建立之後,便推行了禁武令,從各種方面限制着武學的發展。”

孟簡林頓了一下,忽然嘆了一口氣:“太祖憂慮百姓,初心原是好的,只是人心易變,他怎能料到後來的皇帝的心思,還有為了推行禁武令而不斷培養的錦繡門這把尖刀的心思都變了呢?”

阮清歌心裏微微有了些預感。

“當今聖上,見識了錦繡門這柄鋒利的尖刀,對江湖的态度已非排斥和抗拒,而是野心和占有欲。”孟簡林轉過頭來,認真地看向了阮清歌,“他要整個江湖都對他俯首稱臣、忠心耿耿,要這天下真正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阮清歌雙眸猛地收縮了一下,抖了抖雙唇,艱難地開口道:“那自然是包括青桑谷?”

“青桑谷是陛下最渴望掌控在手裏的門派。”孟簡林伸出手,輕輕握拳,“畢竟哪位皇帝沒做着春秋鼎盛、萬歲不古的美夢呢?”

阮清歌輕咬了下下唇:“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普通門人,又有什麽作用呢?”

“陛下想要收服整個武林門派,是早有打算的。”孟簡林沉默了一下,似乎格外艱難地吐出了下面的話,“你、我、嚴兄,還有其他的人,都是陛下為了收服武林門派而施展的手段。”

阮清歌忽然有些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你的意思是說……?”

“陛下将他信得過的王侯朝臣之後在年幼時暗中送入江湖各大門派,以期這些人能夠在成長起來之後,在朝廷的暗中支持下影響門派決議,甚至奪取門派大權,對朝廷俯首稱臣。”孟簡林淡淡地道,“我們都是那些被陛下視為希望的棋子。”

阮清歌下意識想否決:“可是,我加入青桑谷時,父親還是個芝麻小官呢!”

她是母親難産所生,體弱多病,在家将養了幾年,越養越差,父親才托人送她去了青桑谷療養,而在療養過程中被師傅相中,才拜入青桑谷門下的。

這中間哪有天華帝什麽事兒呢?

“青桑谷比較特殊,幾乎不對外招收弟子,因此你算是個意外。”孟簡林伸出手,遲疑了下,才安撫性地拍了拍阮清歌的肩膀,“陛下得知朝中有小臣的嫡女拜入青桑谷,才開始重用你父親,待你成年後又迫不及待将你賜婚給我,要我逐漸說服你,将你化為朝廷棋子的一員。”

阮清歌內心正慌亂着,聽着這話不由得又是一怔,下意識道:“你哪有說服過我?”

孟簡林張了張嘴,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緋紅,咬了下牙,才道:“爺不過是看你愚鈍不可用,懶得說你罷了。”

聽孟簡林的口氣忽然又恢複了平日裏的傲氣,阮清歌今夜有些不真實的心不知為何,忽然就變得安寧了下來,望着孟簡林臉上的扭捏與緋色,忽然就笑了起來。

孟簡林見阮清歌忽然莫名其妙笑了起來,有些迷茫,直覺阮清歌的笑跟自己有關,又有些惱羞成怒,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敲了敲瓦片:“你還聽不聽了?”

阮清歌笑過之後,剛才因為震驚而憋悶在心裏的郁氣也消散一空,微微一笑:“夫君繼續,妾身洗耳恭聽。”

孟簡林不滿地“哼”了一聲,才繼續道:“為了保證你從青桑谷學成回家之後,能夠徹底安心倒向朝廷,賜婚你我是其中一部分,按我現在推測,恐怕收你那個庶妹做錦繡門弟子也是其中一部分——如此一來,你的夫家和外家,全都掌握在了天華帝手心,何愁你不入毂呢?”

阮清歌微微颦眉:“有些不對……若果真按你所說,阮清樂應當極力促成你我婚事才對,怎會百般阻撓呢?”

孟簡林忽然笑了起來,有些諷刺的意味:“陛下将整個江湖看做了自己的盤中珍肴,殊不知他自認為忠心耿耿的尖刀,也正盯着這盤菜看呢?”

阮清歌有些驚疑:“你是說,錦繡門與陛下……不是一條心?”

“當年錦繡門與太祖共謀天下時,或許當真存着悲天憫人之心吧。”孟簡林神色微微沉靜下來,“只是如今的錦繡門,已經被權勢和力量腐朽了心智,變為了一心貪慕權勢的烏煙瘴氣之地。

“陛下想将整個武林收為己用,錦繡門又何嘗不想去掉‘上三宗之一’的帽子,成為江湖上唯一的豐碑?況且若是江湖門派真的都倒向了天華帝,從前占據着天華帝唯一武林勢力的錦繡門,地位是否會受到威脅?

“于情于理,在江湖武林的立場上,錦繡門與天華帝都不可能是一條心的。”

阮清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錦繡門收阮清樂為徒,然後命令阮清樂暗中破壞你我二人的親事,阻止天華帝對青桑谷的野心?”

“按照我的推測,大致上是這樣了。”孟簡林颔首肯定道。

“可是阮清樂為何又突然殺人逃竄了呢?”阮清歌颦眉思索起來,“她的目的尚未達到呢。”

“這就要看她是怎麽想的了——從訓導嬷嬷的死來看,她更像是一時沖動殺了人,之後草草處理了痕跡便逃離了現場。”

孟簡林分析了一下,然後臉上忽然又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她沒有完成任務就跑了回去,還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回去錦繡門可有她受的了。”

阮清歌忽然有些詫異地看着孟簡林,盯着孟簡林直到他兩頰又開始有些發紅,才微微笑了起來:“聽起來,夫君可不像是站在陛下那邊的樣子?”

孟簡林“哼”了一聲:“何以見得?”

“夫君若是一門心思為了陛下效力,妾身嫁過來之後夫君也該想盡辦法拉妾身下水才是?然而這幾次妾身追問,夫君次次避而不談,莫說是為了陛下拉攏青桑谷,倒不如說像是站在同為江湖弟子的立場上,與妾身同仇敵忾。

“況且夫君這幾年可勁兒敗壞自己的名聲,氣宗弟子一貫以修身養性為宗旨,夫君這樣的名聲,就算真是氣宗弟子都要被逐出師門的,哪還能影響門派選擇呢?”

阮清歌頓了頓,見孟簡林沒有露出反對的神色,才篤定地總結道:“所以夫君雖然是平陽侯府的小侯爺,實際上站在氣宗那邊的?”

孟簡林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我敗壞自己的名聲,确實是為了欺瞞陛下,要陛下認為我好色無能、不堪重用;氣宗中立,且待我不薄,我不願為了朝廷沾染那片世外之地。”

他頓了頓,神色忽然變得微妙了一些:“但是我的立場,雖然不在陛下那裏,可也不在氣宗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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