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問跡
問跡
阮清歌微微一怔:“這是何意?”
孟簡林仰起頭,雙手撐在身後,仰望着夜空,語氣有些蕭索:“陛下自故皇後薨逝後,野心勃勃,妄圖掌控整個武林,同時對丞相一派愈發忌憚,愈加側重錦繡門……縱然有先帝與嚴相共通編織的盛世基礎,又能繁華多久呢?”
阮清歌沉默了一下,也輕輕嘆了口氣。
前世不過數年之後,天華帝便以明玢郡主慘死謝相府中為由,将謝相抄家流放,就像幾年前對嚴相一樣。
兩任丞相先後被抄家,天華帝從此廢了丞相一職,将朝中大權完完全全握在了自己手裏。
彼時阮清歌雖然已經在西北荒地中與所剩無幾的家人相依為命,仍然聽說了這件震驚朝野的大變故。
天華帝對權勢的追求,确實令人心驚。
“氣宗雖待我不薄,可畢竟是江湖門派,清規戒律、修身養性,并不适合我。”孟簡林繼續道,“況且,縱然我不願站在陛下一側,也不願大泰朝變為如同前朝一般,百姓苦受江湖人磋磨的亂世。”
阮清歌雙臂放在膝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夫君的選擇是……”
空氣中安靜了一會,随後傳來孟簡林淡淡的聲音:
“太子殿下。”
阮清歌又是一怔。
太子殿下?
若非孟簡林提起,阮清歌都快忘了如今朝堂上還有一位太子殿下了。
這位太子殿下是故皇後的唯一子嗣,與故皇後同樣體弱多病,故皇後薨逝之後更是心傷過度,常年服藥,久病在床。因此朝堂之事,太子幾乎不參與,朝中群臣也默認了太子殿下恐怕要早夭的事實,幾乎視太子如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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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華帝的各位皇子中,是貴妃娘娘所誕的二皇子最為勢大,隐有繼位的勢頭。
不過天華帝與故皇後少年夫妻,太子又是他第一個子嗣,故而故皇後薨逝後,屢次有二皇子黨谏言,以太子體弱為名請求天華帝改立太子,都被天華帝按下不表。
之前阮清歌去勸說阮繼夫人莫要相信那所謂的國舅爺夫人時,就曾經拿太子與二皇子的關系來佐證,讓阮繼夫人知曉貴妃勢力并不能影響陛下的決斷。
只是包括阮清歌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太子殿下全靠湯藥吊着性命,只待天華帝心思變了,便要退出東宮封個閑散王爺了事;恐怕就連二皇子也是如此作想,才沒有過分逼迫太子。
沒想到孟簡林竟然站在太子那邊?
“太子殿下受故皇後教導多年,又拜過嚴相做太子太傅,若說明君之道,恐怕當今聖上和二皇子都不能掠其鋒芒。”孟簡林嘆了口氣,“我曾做過太子伴讀,十分看好太子殿下。”
阮清歌沉默了一下,心中忽然閃過一個猜測,只覺得指尖微微發冷:“唯一的問題,便是太子殿下身有宿疾?”
孟簡林點點頭:“是。”
——這就是小侯爺今夜與自己坦白心跡的目的嗎?
“所以……需要妾身為殿下診治嗎?”阮清歌微微吸了一口氣,感受着夜晚冰涼的空氣進入喉間的感覺,粲然一笑,“亦或是……要妾身聯系青桑谷?”
孟簡林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阮清歌會如此作答,下意識道:“這倒不必,你若出手,豈非要介入皇儲之争?青桑谷立場中立,你莫要為青桑谷惹來麻煩……”
阮清歌愣住,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夫君不是要妾身想法子解決太子殿下的宿疾?那為何今夜……”
孟簡林轉過頭與阮清歌對視了一會,恍然大悟,微微抿起下唇,有些惱怒:“你以為我今夜與你說這些,是謀圖你的醫術嗎?”
“不是?”阮清歌又怔了一下,仔細看了一下孟簡林的神色,見他臉上怒氣之中隐隐還有些委屈與羞惱,遲疑着道,“夫君今夜,僅僅是與我坦誠相對嗎?”
“不是!爺就是貪圖你的醫術!”
孟簡林要氣死了,只覺得從未受過這麽大委屈,站起身來,縱身躍下,遙遙喊了一句:“下來吧!該回去了!”
阮清歌慢慢站起身,看着那英俊的夫君潇灑落下的動作,心裏忽然被暖意充盈,“噗嗤”一聲笑出聲,擡頭仰望了一下明月,跟在小侯爺背後飛落了下去。
阮清樂失蹤一事,京畿衛搜尋了許久,也未找到她的下落。
阮清樂和孟簡林自然心裏清楚,阮清樂八成是回了錦繡門,只是沒有理由和證據,也不好去錦繡門查找;
阮老爺和阮繼夫人心焦如焚,阮繼夫人更是哭過一場又一場,眼淚都哭幹了,不肯接受事實,四處求香拜佛,保佑她的女兒能夠安然無恙。
阮清歌陪同老侯夫人去西檀寺敬香時,撞見過一次阮繼夫人。
阮繼夫人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往日張揚而刻薄的雙眸已經失了神采,穿着一身靛青的素服,首飾也沒戴多少,如同一個出家的姑子。
若非肅月喊了一聲“夫人”,阮清歌險些沒認出她來。
阮繼夫人有些渾渾噩噩的,被肅月一聲呼喚叫得回過神來,才看到面前的老侯夫人和阮清歌,幹涸的雙眼中驟然放出一抹光彩,臉上也浮現出激動的神情。
她還勉強記得規矩,對老侯夫人行了個禮,才有些迫不及待地問:“清歌,可有清樂的消息了?”
阮清歌原以為,阮清樂逃婚失蹤,阮繼夫人定然要遷怒于她,八成要恨她入骨;沒想到阮繼夫人竟然好像完全沒有心結?
阮清歌謹慎地仔細瞧了瞧阮繼夫人的神色,看她眼中只有期待和潛藏在背後的哀愁,完全看不出以往的虛情假意。
阮清歌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老侯夫人,才答道:“還沒有尋到妹妹下落。”
聽了阮清歌的話,阮繼夫人雙眸中驟然失去了神采,下唇微微抖了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唉,也不知這丫頭在哪裏……這盛夏天,外頭也沒家裏的冰碗,可怎麽捱……”
阮清歌看着已經瘦脫了人形的阮繼夫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沉默了下來。
先不說阮清樂是錦繡門中人僅僅是孟簡林的猜測,就算真是如此,讓阮繼夫人知曉這件事也有害無益。
從那所謂的國舅夫人和明玢郡主的武功來看,貴妃恐怕确實與錦繡門有所瓜葛,也許錦繡門也參與了皇儲之争……
涉及國本,阮府還是置身事外得好。
阮清歌心裏思量清楚,忍不住看了一眼又恢複了渾渾噩噩的阮繼夫人,微微嘆了口氣。
阮清樂出走之時,不知可有想過阮繼夫人呢?
目送着阮繼夫人離去,老侯夫人也嘆了口氣,對阮清歌道:“雖說阮夫人素來行事小氣,對自個兒女兒倒是真心實意。”
阮清歌也不意外老侯夫人知曉阮繼夫人的品性,點點頭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是啊,若是林兒失蹤了,我恐怕也不會比她強多少。”老侯夫人感嘆道。
阮清歌攙扶着她繼續向前走,乖巧地道:“夫君素來孝順,怎會舍得讓母親擔心呢?”
“偏你嘴甜。”老侯夫人笑着搖搖頭,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沉寂,“林兒像他父親,大事小事都是個有主意的,我就怕他想不清楚自己要做什麽,走了偏路。”
阮清歌沒料到老侯夫人突然發出這種感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下來,便小心道:“娘這是……?”
老侯夫人停下腳步,遙遙看向佛寺裏隐隐露出一角的金色大佛,雍容的臉上閃過一絲憂傷:“身在朝堂,有些事便身不由己……林兒這些年忽然性子大變,整日在外拈花惹草,雖說少年人風流不為過,可知子莫若母——林兒跟他爹一樣,都是一顆榆木腦袋,都是信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決計不可能浪蕩花叢。”
阮清歌心裏一震,下意識也停了下來。
“我曉得林兒恐怕有些事情瞞着我們……只是他這個年紀,心高氣傲,總會想着能靠一個人把各方各面都打點妥善。”老侯夫人嘆了口氣,“實際上哪有萬全美滿的事呢?因小失大、顧念太多,混淆了初心……日後便要百倍的讨回了。”
阮清歌怔了怔,心頭泛起一股不知酸甜還是苦辣的滋味。
——老侯夫人說的是孟簡林,只是自己何嘗不是這樣呢?
重生以來,總想着要端持賢惠的形象、避開父親的禍事、敲打繼母和妹妹、保全自己在侯府和小侯爺面前的地位……
前世時,自己在青桑谷內行醫問診的滿足已經找尋不到了。
——是自己也混淆了初心嗎?
老侯夫人看着阮清歌似乎有些迷茫的神色,露出一個寬厚的笑容,輕輕拍了拍阮清歌的手:“莫要想太多,我不過是随口感嘆一句,你們将來的日子,還要互相扶持才行。”
阮清歌收起心裏的迷茫,乖巧地點了點頭。
老侯夫人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說起來,你和林兒成親也有數月了,以你的醫術,可該有跡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