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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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樓周遭的百姓散去之後,雪衣樓的管事快步而來,俯身恭恭敬敬地行禮,“臣下晏不歸,拜見主公。”
晏不歸應當算是先王後留給謝閑的家臣,只是這麽多年都未曾啓用,也不曾有過太多聯系,屬于純粹的放養,謝閑對他最後能發展出個什麽名堂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雖然有大方向的把控在,但如今的雪衣樓,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意外之喜。
雪衣樓遍布整個大桓,包括四方國,可以說是名頭不小,當然,最為重要的是它的情報價值。
“起來吧,做得不錯。”謝閑沉聲開口。
“仰賴主子信任,不敢貪功。”晏不歸低垂着眉眼,面色平靜,不卑不亢。
謝閑含笑掃了他一眼,接着道:“說說吧,那二人是何來歷,你都查到了什麽?”
“是。”晏不歸低低地應了一聲,而後道,“葉開雲,南嶺宿州人氏,自幼時起便師從道虛子,去過不少地方,月前剛剛抵達故陵,參加弈棋大賽的目的未知。”
“道虛子?”謝閑微蹙起眉,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
晏不歸解釋道:“是,此人乃南嶺的兵法與戰法大師,因辱罵南嶺大将魏固而遭到驅逐,如今行蹤不定。道虛子是他自己給自己起的名號,其意為萬法皆虛,吾道永固。嗯……是個性情有些古怪的人。”
“我更想知道他的兵法水平如何,可有著書?”謝閑微微眯了眯眸子,沉吟道。
晏不歸回道:“興許有,興許沒有,恐怕只有與他親近的人知曉了。有傳言稱,當年道虛子找上魏固,就是為了自薦,結果并未受到應有的重視,因而很是憤懑,留下一句豎子不足與謀便直接走了,未成想那魏固不依不饒,告到了南嶺王那裏,直接将他趕出了南嶺,還言及永世不得踏入。”
“也就是說,是否有真才實學還未可知。”謝閑總結似的說了這麽一句。
晏不歸對此不可置否,接着緩聲道:“至于那個孟子旭,他是故陵本地人,家住蒼木縣孟家村,尚在學堂讀書。”
孟家村,倒是巧了,正是謝閑來時路過的那個村子。
“嗯。”謝閑低低地應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樣子。
晏不歸有幾分猶豫地開口問道:“主子,可需要繼續深入調查?”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查誰?
“查。”謝閑淡聲道。
“都查?”晏不歸稍有疑惑,孟家村那小子也要查?
“嗯。”謝閑應了一聲,擺擺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事實上,方才弈棋比賽剛結束時,謝閑走到欄杆旁向下看過,并未發現任何形跡可疑的人,結合調查所得,常年此人充其量就是一個以權謀私,橫行鄉裏的小人,最多養幾個打手,還沒到豢養私軍、意圖謀反的地步,因此行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現在的關鍵在于,抓住他們,別讓他們逃了。
此事謝閑已經吩咐親衛軍去辦了,只是親衛軍不足一千,事情分攤下去,又顯得人手不足了。說來說去,還是那兩個字,缺人。
不過這事兒尚需從長計議,畢竟現在這狀況,哪怕是有人,她也不一定養得起,畢竟人員的後勤裝備等都要錢。
而與此同時,傅程的調查也有了新的進展,借由對張三的調查,傅程發現了此案與常年的關系。事實上,常年一直在偷偷與戎狄交易鐵器,只是為了給自己斂財。而張三,正是這條交易鏈上小小的一環。
傅程來彙報的時候,謝閑面色沉冷,顯然是動了大怒,話出口仿佛淬了冰碴兒一樣,“與戎狄互市的貨物都需經過重重關卡檢查,怎會出此纰漏?常年再怎麽在故陵一手遮天,邊軍總是動不了的,其中勢必還有人在作祟。”
傅程微垂着眉眼,十分謹慎地沒有吱聲,有關這位翁主殿下的傳言多如牛毛,但若是撥開掩人耳目的雲霧,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了,這位殿下絕對不簡單。
“去找蒼木縣縣令,就說我讓他配合調查。”謝閑語調沉沉。
傅程應聲,“是,殿下。”
“帶些人過去,膽敢反抗,就地正法。”謝閑眸光一厲,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遵命,殿下。”傅程應聲後轉身離開,很顯然,這位殿下走的并不是仁君路線,反倒是更像暴君一些,獨斷專行,殺伐果決,不過,再怎麽,也比昏君強。更何況,殘暴不殘暴的,還是要分對象的,官府不是剛貼出告示,稅收降至三十稅一麽?想着,傅程彎了彎眉眼,說不準,故陵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
蒼木縣。
傅程帶着一隊翁主親衛剛剛抵達縣衙,便看到了兩個戰戰兢兢、心神不寧的衙差站在門口,一看到傅程,臉色都白了。
“你們縣令大人呢?”傅程神情一肅,面色頓沉。
“大人……大人他……”
傅程皺眉,“支支吾吾的,是想被一并治罪麽?”
“他……他不見了,小的去他府上找過,一個人都沒有。”
傅程臉色一黑,該死,還是來遲一步,讓人跑了。
縣令王思畏罪潛逃,通緝令貼便了整個故陵,而與此同時,被綁在衙門門口柱子上的郡守常年也總算是被放了下來,關進大牢裏等待秋後問斬。
有關常年各種罪行的調查基本上也接近了尾聲,整理工作結束後,官府立即貼出告示,将其罪行公之于衆,一時間,常年成了故陵人人喊打的角色,茶館裏的說書先生講稿都更新了幾輪,恨不得把常年樹立成貪官的典型,再将翁主閑說成不世出的明主。
但不管怎麽說,貪官鼠輩一除,故陵的百姓頓時覺得頭頂的烏雲都散開了,任誰都看得出來,天亮了。
翁主府內,謝閑總算是從成堆的文書工作中擡起了頭,她主要在忙政策調整的事情,輕重緩急,配套措施等等都要考慮,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放任自流,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搞得謝閑頭都大了。
收拾好桌案上的東西,謝閑擡眸看了一眼窗外漸暗的天色,眸中暈開一抹薄薄的光,點染幾分笑意。嗯,似乎是時候去赴約了。
不消片刻,謝閑動身前往顧青沅的住所。
宅子的大門開着,透過大開的大門,能看到遠處屋中點着的燈火,影影綽綽。有侍從站在門口候着,一見到謝閑便直接道:“殿下,我家主子說了,您來了直接進去便好,她就不迎了。”
謝閑揚眉,含笑應了一聲,邁步走了進去。
宅子當中的樹木很多,越過門口的影壁,能看到一盞盞并不算明亮的石燈将花紋典雅的磚石路照亮,樹木的影子落下來,仿佛婆娑起舞的仕女,平添幾分清幽雅致。
謝閑沿着這條被燈火照亮的路來到正廳,其中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她只好再向內走去。
拿了放置在一旁的一盞提燈,謝閑踏進游廊,仰蓮座樣式的提燈古樸大氣,随着步伐輕微晃動,光暈輕拂過葉脈,有鳥語蟲鳴作陪。
謝閑還未逛過顧青沅的這個宅子,如今置身其中,倒覺得與自己想的不大一樣,時間終究是有痕跡的。
斂眸略一思忖,謝閑輕抿了抿唇角,再往前便聽到了細微的水聲。
謝閑擡眸,那是一間透着微光的暖閣,暖閣的門開着,能看到側邊有一池波光粼粼的水。
謝閑向着暖閣走去,沒走幾步,便看到了池邊的顧青沅,她一襲青衣,側身跪坐在池邊,如瀑的長發随意披散在身後,身側是一盞玲珑的燈,将她的面部輪廓照得柔和了許多。
她一手拿着一卷書,另一只手正在輕輕撥弄池裏的水,纖長白皙的手指瑩瑩如玉。她就這麽低垂着眉眼,視線落在池中,便如同一幅卓然出塵的美人圖。
“先生。”謝閑頓住腳步,出言輕聲喚人。
顧青沅擡眸看向她,視線微頓,似是眸光深了深,而後才淡淡吐出兩個字,許是因為眼下的夜色太過朦胧,聽來竟有些缱绻,“長風。”
謝閑偏頭輕笑,這才邁步踏進暖閣當中,順手将手裏的燈放至一旁的桌上,視線移到了那一池水上。
池中有一尾游魚,紅白相間的顏色,仿佛雪中盛放的一抹灼灼豔色,又像是紙上暈開的濃濃血色,格外惹人注目。
顧青沅順着謝閑的目光看過去,眸光微動,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靜,半晌,淡聲開口:“坐吧。”
謝閑在桌旁坐下,複又看向顧青沅。
顧青沅從池邊站起身,寬大的衣袍顯得她身形纖薄颀長,扣在書卷上的手指細白幹淨,幾縷發絲從肩頭滑落,便襯得眼角眉梢多了幾分旖旎的味道。
謝閑這才發現顧青沅赤足站在木質地板上,袍尾随着步伐輕曳,不見絲毫窘迫,更添了幾分随性風流,好似任何靡豔的詞句用在她身上都是一種亵渎。
大抵是顧青沅此時給人的感覺與素日裏大相徑庭,謝閑淺淺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但饒是只有一眼,依舊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謝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四下太靜了,她的心跳又如擂鼓,便生出些惶惶的無措來,輕撚指尖,微蹙起眉,謝閑定了定心,複又擡眸去看人。
顧青沅随意将手中的書卷放到桌上,輕攏衣袖,行至一側燃起清隽幽冷的香,便回眸去看謝閑,一邊淡聲道:“今日不若宿在我府上,夜深露重的,若是就這麽讓你回去了,倒顯得我不夠周到了。”
謝閑正在看顧青沅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卷書,那似乎是一卷佛經,其上都是梵文。聽到顧青沅的話,謝閑眸光微動,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過來。”顧青沅凝眸看向謝閑,開口道。
謝閑再擡眸,就見顧青沅已經坐到了窗邊的榻上,榻上支了一張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張棋盤。棋盒中棋子仿佛灑落着細碎的光,璨如星辰。
謝閑起身走過去,邊走邊問:“先生信佛?”
“不信。”顧青沅回答得幾乎不假思索,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但可用。”
十分具有帝王氣質的答案,讓謝閑偏了偏頭,唇邊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開口時嗓音帶了幾分調笑的意味,“多虧先生不信,否則我就得找上門與佛理論理論了。”
“說什麽诨話。”顧青沅睨她一眼,似嗔似怒。
謝閑在矮桌的另一側坐下,唇邊噙着淺淡的笑意,“肺腑之言,先生不信麽?”
“管的還挺寬。”顧青沅沒答,只是含糊地輕笑了一聲,而後低聲道。
謝閑神情坦然,指尖撚了一枚棋子,側身單手支起腦袋,眼尾勾着些惑人的豔色,姿态慵懶又随意,“開始嗎?”
顧青沅看她一眼,唇邊揚起一絲笑意,輕聲應道:“開始吧。”
這一局棋仿佛試探的成分更多一些,雙方都沒有速戰速決的意思,以至于整個過程變得格外漫長,直到有侍從進來小聲提醒已經三更天了,雙方落子的速度方才變得快了許多。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棋局以平手作結,兩人各自思量,唇邊抿開一抹笑意。
“非得做這個平局,平白多費了不少精神。”謝閑頗有些好笑地開口,早在半柱香之前,這人就勝局已定,硬是拖到現在做了個平局。
顧青沅擡眸看她,接着淡淡道:“勝負不難,和棋才難。”
謝閑莞爾一笑,所以這是在給自己增加難度麽?
“可惜這一局和棋維持不了多久了。”顧青沅緩聲嘆道。
謝閑一愣,斂了唇邊的笑意,卻是語調随意地接道:“早晚罷了。”
“所以,殿下可有心思與北銘談一筆交易。”顧青沅正色道,視線落在謝閑的眉眼,是屬于一個統治者的卓然冷睿。
謝閑斂眸輕笑,語息溫涼,似有冰霜化于眉眼,“現在談這些,似乎過早了些,殿下。”
“不早,殿下需要什麽,不妨先考慮一下北銘。”顧青沅緩聲說道,“不論是互通有無,還是各取所需,北銘都有足夠的誠意。”
謝閑語氣微沉,“我會考慮的。”
“相信我,長風,我沒有與你站在對立面的定力。”顧青沅似乎低低地喟嘆了一聲,眉宇間掠過一抹悲戚,眸光一動,便消失無蹤,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謝閑蹙眉,這話聽着,總覺得有哪裏值得深思。
但顧青沅并沒有給她深思的機會,接着便道:“時候不早了,安寝吧。”
謝閑暗自思量,皺眉問:“我與你睡?”
顧青沅神情微頓了一下,像是認真考慮了兩秒,而後颔首,“若是你想抵足而眠,也不無不可。”
這下輪到謝閑愣神了,她還沒應聲,就聽顧青沅又道:“跟我來。”說罷,她便邁步向着門口走去。
謝閑悶悶地跟在顧青沅身後,視線落在顧青沅輕輕揚起的衣袂上,對眼下的狀況感到十分茫然,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她只是不大喜歡顧青沅與她論國事,地位不對等,談什麽都太早。嗯……她也沒想到顧青沅會同意,那種仿佛她說什麽對方都會同意的錯覺又來了。
等謝閑躺到床上的時候,忍不住輕抿了抿唇,心想顧元傾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顧青沅坐在謝閑身側,傾身湊過去,微低着頭喚人,“長風。”
謝閑凝眸看她,視線沒忍住挪到了顧青沅半遮半掩的鎖骨上,而後很是矜持地移開了視線,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好夢。”顧青沅淡聲吐出兩個字,躺了下去。
“你也是。”謝閑溫聲開口,自我厭棄似的閉上了眼睛,直到被困意裹挾,沉沉睡去。
而躺在她身側的顧青沅此刻卻像是被噩夢驚擾,就連睡夢中都緊蹙着眉。
——
顧青沅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血色的記憶當中,那是與這一世截然不同的記憶。
彼時,她被北銘王從西玄帶回盛京,一關便是兩年,為的是反省,更為了受罰,作為北銘的王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不智,未做萬全謀劃,是為不周,力小而不足變,是為不盛。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
事實上,北銘王并未發火,就連禁閉都是她自己讨來的。
那時的她還太過年輕,執着于自己食言而肥,又不肯輕易低頭,賭氣似的說了“錯便是錯,受罰就是了”這種話,甚至說自己“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才算是惹惱了北銘王。
兩年的禁閉就是禁閉,外界的消息進不來,裏面的消息出不去。
顧青沅再聽到謝閑的消息已經是她到禪院之後的事情了。
兩年的禁閉讓朝中人心浮動,但顧青沅一出去便直接進了禪院,北銘王面色沉沉,親自去找了顧青沅,顧青沅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是王儲,哪怕身在此地,母親大可以放心。”
于是盛京所有人都知曉,王儲與女王陛下心生嫌隙,政見多有不和,以至于鮮少上朝,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乎所有與王儲有競争力的王族都已經不成氣候,衆人才恍然,王儲殿下早已威名赫赫,一語定乾坤。
這日,顧青沅在禪院中翻閱一卷經文,有侍從匆匆而來,卻停在不遠處神情糾結。
顧青沅翻着經文的手便是一頓,仿佛輕嘆了一聲,而後淡聲開口:“還是沒有回信?”
“是……殿下……”
“罷了。”顧青沅将手中的經書扔至一旁,眉宇間覆上幾分淡薄的冷意,“四方國會獵,我會去。”
顧青沅自然查探到了謝閑的消息,在她被帶回北銘之後的第二年,謝閑就被西玄王立為了王儲,據傳言,西玄的那位王儲殿下暴戾狠辣,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胚子,行事作風詭谲狂獰,所過之處無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顧青沅如今想來,對那個時候的謝閑最為深刻的印象便也就是一襲紅衣,與記憶裏那個永遠一身玄色的小孩兒大不一樣。那是豔豔如火的紅,遮天蔽日,幾乎足以将人灼傷,霸氣疏狂。
再見到謝閑便是在四方國會獵之時,如同每次會獵都要有的争執一樣,帳中人對各自的位次皆有不滿。
顧青沅行至帳外時,便聽到了帳中的聲音。
“依我看,王儲殿下不如就與北銘那位坐一起好了,這下就不需要什麽争執了。”
“要我與她并肩,不若等到黃泉路上吧。”顧青沅聽到一聲冷笑,那人的音色低沉撩人,說出口的話卻滿是寒霜,化在眉睫,一片涼意。
顧青沅腳步頓在帳外,緊接着便感覺眼前的門簾被人掀開,入目便是一片灼灼的紅。
謝閑的目光沒什麽溫度地落在她的眉眼,匆匆一瞥,錯身而過,衣袖袍尾翻飛,烈烈成晖。
顧青沅輕抿唇角,她察覺到帳內的人在看她,她卻在将方才看到的人與記憶中的小孩兒對照,而後轉身追了上去。
在走到一處營帳時,謝閑頓住腳步,回身瞥她一眼,“跟着我做什麽?”
顧青沅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怎麽開頭。
謝閑對她的反應像是很有興致,伸手直接将人拽進了帳內,不由分說便抵在了桌案上,“這可是你送上門的,嗯?”
顧青沅凝眸看她,“所以呢,你準備做什麽?”
謝閑湊過去,鼻尖距顧青沅的側頸不過咫尺,淺淡的冷香萦繞,便低笑出聲,“顧青沅,不知道麽?我喜歡女人。”
“那你喜歡我嗎?”顧青沅眉目悠遠,視線中的打量和忖度更多。
“不喜歡。”謝閑語調淡淡地回道,“但并不妨礙什麽。”說着,她已經在顧青沅的側頸落了一個輕吻,眉宇間冷漠又清醒。
顧青沅下意識蹙了眉,語調便跟着沉了沉,“是旁人也不妨礙什麽?殿下的日子當真過得快活。”
謝閑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視線落在顧青沅眉眼間時便揚起了幾分邪性的笑,“這與你似乎沒什麽關系。”
“是麽?那你可以松開我了。”顧青沅淡聲說。
謝閑揚眉,仿佛調笑似的開口,“讨厭我?”
顧青沅沉着一張臉沒吭聲。
“那恰好,我就喜歡強人所難。”謝閑嗓音帶了笑,而後便直接親了上去。碰到顧青沅柔軟的唇時,謝閑愣怔了一瞬,仿佛沒料到顧青沅壓根沒躲,随即便皺着眉把人松開了,拂袖轉身行至桌案後坐下,整個人的氣場都沉了很多。
顧青沅轉過身看向謝閑,就這個反應,方才那一出只是想把她吓跑?想着,顧青沅眸中便浮起幾分笑來。
謝閑微微眯了下眸子,垂眸理理袖口,而後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殿下請回吧,除非你打定主意要委身于我,我會笑納的。”
顧青沅顯然并不會當真,這人話說得孟浪,手上卻規矩得很,哪怕是方才的那個一觸及分都算不上是吻的吻,也不過只是碰到了嘴角而已,“你就沒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嗎?”比如為什麽不回她的信。
“別太天真了,我與你只剩下些淫詞豔曲可聊了。”謝閑傾身湊過去,隔着桌案沖顧青沅笑得眉眼疏狂。
顧青沅蹙眉,半晌,抿唇離開。那後來,顧青沅才知曉那些信從來沒有送到謝閑手上過,但已經太晚了。
第二次見面,是會獵正式開始當日,謝閑手中拿着一支玉笛,擺明了不準備參與。
“西玄的,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是看不起我等?還是你一介女流,根本不适合這種場合?”
“別這麽說,人家不是拿了支玉笛嗎?吹首曲子就放過她吧。”
“我?”謝閑執着玉笛挑眉,“不好意思了,這笛子我不會吹。”
“說笑了吧?不會吹你拿着幹什麽?”
“當然是揍人了,你不覺得它很趁手麽?”謝閑語調淡淡,視線瞥到說話人的身上時帶了濃濃的壓迫感,“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這玉笛硬,還是人的頭鐵。不如今日,就借你頭一用?”
“你……!”
“放心,我會還的。”謝閑十分親切地又補了一句。
“咳,不管怎麽說,你作為西玄此次會獵的代表,不參與不合适吧?”
“這會獵,無趣得很。”謝閑漫不經心地說着,視線若有似無的瞥了顧青沅一眼,而後緩緩笑開,“不過,不參與确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那我總得表示表示。北銘王儲殿下,借你的弓箭一用,如何?”
“可以。”顧青沅淡聲回道,将弓箭遞給身旁的侍從,示意她送過去。
謝閑接過弓箭,搭弓上弦,手腕一轉,箭尖便指向了方才一直在蓄意挑事的南疆碩安侯。
“你……你要做什麽?!”
謝閑唇邊緩緩揚起一抹邪肆的笑,将弓拉滿,而後直接松了手,“別動,撞到箭上你可就是那位殿下的獵物了。”
碩安侯身形僵住,眼睜睜地看着箭矢擦着他的耳際掠過,臉色煞白。
顧青沅聽到謝閑的話,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時眉頭微蹙。會獵時判斷射殺的獵物屬于誰,主要是通過獵物身上的箭矢,箭矢的尾端有代表身份标識的印記,所以,謝閑的話正是如此。
箭矢一掠過他,碩安侯便當即對謝閑怒目而視,“謝閑!”
“吵什麽,這裏沒有聾子。”謝閑涼涼地掃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們的南疆王,他究竟還有沒有閑心縱容你在這兒嗆聲。”
碩安侯面色微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謝閑唇角揚起一抹笑意,說罷,便直接轉身走了。
遠處,箭矢飛掠而過,寫着“南疆”二字的旌旗應聲折斷,落在了地上。
整個場地內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碩安侯大驚失色,“去!快去确認一下國內是否有什麽大事發生!快去!”
數日後,消息總算是傳回來了。
西玄大舉興兵進攻南疆,南疆守軍不敵,節節敗退,眼看着西玄大軍便已經要兵臨南疆王城了。
得知消息的顧青沅第一時間便去謝閑帳中找了她,那時,謝閑正在帳中獨自飲酒,縱然聽到了腳步聲也不曾理會分毫,只自顧自地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随着她的動作,衣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視線瞥過來的時候仿佛化了一池春水,眼角眉梢卻像是淬了玄冰一樣,美得十足鋒利。
“你在做什麽?”顧青沅語調微沉。
謝閑聞言嗤笑了一聲,“顧青沅,你又在做什麽?”
顧青沅沉默不語。
“怎麽,改變主意了?想與我試試麽?”謝閑拖着長音,聲音低沉微啞,眸中的光彩卻格外攝人。
那個時候,顧青沅大抵上有些看清楚這個人原本的樣子了,她好似清醒地沉淪着,那身紅衣像酒也像血,現在想來,回憶裏的所有連同她自己都變成了一片灰白,只剩下那個人依舊是灼灼的紅,燙得人心間生疼。
顧青沅眉宇間浮現出幾分愠怒,“謝長風。”
“嗯?”謝閑懶懶散散地應聲,一邊繼續往杯中斟酒,執起酒杯送至嘴邊,撩起眼去看顧青沅,視線一動不動,只将酒液送入口中,殷紅的唇瓣染上水色,說不出的誘人,将酒杯放下,她才又接着道,“不是就走吧,我沒有與你寒暄的興致。”
“是誰教你的,身為王儲以身涉險。”顧青沅聲音又沉又冷。
那邊西玄大軍正在與南疆交戰,謝閑卻出現在了這裏,但凡有人有心,将她綁了扭送至天子面前,那她就死定了。即便有親衛軍在,也很難以少勝多。
謝閑站起身,眸光微冷,伸手便将顧青沅拽了過來,“聽不懂我說的話麽?離我遠點兒,要麽……”說着,謝閑已經扯松了顧青沅的領口,露出半截精致的鎖骨。
顧青沅視線直勾勾地盯着謝閑,面色平靜,不見絲毫驚慌。“謝閑,我能抱一下你嗎?”
謝閑擰眉,臭着一張臉将她推開,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滾。”說罷,便坐回了桌案後方,目光不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顧青沅壓根沒理會她的不快,只是斂眸陷入了沉思。照理來說,為國祚計,西玄王率兵親征,那王儲勢必要留在王城,會獵一事并非一定要謝閑來,可謝閑還是來了,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王城中有西玄王屬意的另外人選,謝閑本就是放出來的靶子。
多精巧的設計,早有不臣之心,樹一個靶子,讓這個靶子承擔所有風險,做一把鋒利的刀,反正廢立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倘若不是有謝閑這把刀的存在,西玄王恐怕也不會這麽早就動手。他有野心,但不蠢。
雖然已有推斷,但站在顧青沅的角度,她壓根沒有立場就此事表達任何看法。
沉默半晌,顧青沅拿出了一枚玉佩放在謝閑面前的桌案上,而後道:“你願意的話,來找我吧。”
謝閑看都沒看那枚玉佩,兀自飲酒,眼神迷離了許多,喃喃自語似的說道:“你我之間,別妄想什麽美滿收場,那未免太過荒唐了。”
顧青沅輕抿唇角,邁步離開。
不過很顯然,碩安侯是個蠢的,沒有膽識,也沒有魄力,顧青沅擔憂的情況并未發生。但謝閑說的話卻很快應驗了。
局勢徹底陷入了混亂,西玄與北銘的軍隊在邊境對峙了一周之久,終于在謝閑抵達前線之後燃起戰火。
消息送至盛京,顧青沅眉目霜冷,眸底暗色翻湧,仿佛正在醞釀着一場風暴。
“殿下,西玄的那位傳話過來,說……”侍從說着頓了頓,似是對要傳的話有所疑慮。
顧青沅面色沉靜,“說什麽?”
“來入局。”侍從低垂着眉眼,讷讷吐出三個字。
顧青沅蹙了眉,卻還是透過這三個字看到了謝閑疏狂邪肆的眉眼和張揚篤定的笑,遂輕抿抿唇,眸光漸深。她不知道謝閑究竟是何用意,但西玄的作為顯然試探出了些朝都的虛實,而謝閑的話,又頗有些天下為棋的意思,她到底想做什麽?
顧青沅自然是去了的,那日兩軍對陣,狂風四起,旌旗獵獵,肅殺的氣氛彌漫開來,遍野盡是死寂。
謝閑坐在談判的營帳中,衣袖袍擺層疊垂落,墨發紅衣,眉眼盡是昳麗。
帷幄帳簾掀開,顧青沅邁步而入,不緊不慢。
謝閑便擡眸,天光烙于眉心,如朱砂,勝血。
顧青沅目光微沉,視線落在謝閑身上時稍凝,随即拂袖落座,卻不曾開口。
謝閑認真打量了顧青沅兩眼,唇邊揚起淺淡的笑來,開口便帶了幾分調笑,“別用這種表情,你以為我見你一面很簡單麽?”
“在戰場上?”顧青沅語氣淡淡,眸中卻好似壓着濃濃的怒氣。
謝閑笑得坦然,語調親昵甚至暧昧,“不然你還想在哪兒呢?元傾。”
顧青沅唇線緊繃,她莫名有些惱怒,因為這人在劍拔弩張的時候喚她的表字。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從謝閑嘴裏聽到這兩個字了。
謝閑因顧青沅的反應揚了揚嘴角,仿佛覺得很是有趣似的,話出口卻是直接堵了談判的路,“邊境戰事不會停,除非我死。”
顧青沅皺眉,語氣沒有什麽波動,“你在耍我麽?”
“怎麽會,二者存一,不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題麽?”謝閑嗓音帶了笑,仿佛談論的是晨間過耳的風與冷夜高懸的月。
談判本就是為了停戰,顧青沅驚覺眼前這個人在向她遞一把刺向她的刀,因而面色驟沉,“謝長風,你把我當成了什麽?”
“棋子。”謝閑淡聲回道,視線落在顧青沅的面容上,那一瞬她眸色深黑,覆了層薄薄的光,以至于讓人難以窺探其中真意,她在桌案上扔下一枚黑子,“一招險棋。”
黑子在桌面上碰撞出如同漣漪的聲響,最終頓住,帳內靜得吓人。
顧青沅臉色十分難看,她一早便知道這人行事從來不計後果,偏執又瘋狂,如今竟是連自己的命也不打算要了。不,或許她先前本也就沒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過,顧青沅甚至懷疑她有非常嚴重的自毀傾向。
“別這麽生氣吧,好像舍不得誰似的。”謝閑嗓音依舊帶着笑,頓了一下,卻補了一句,“誰說我打算死在你手裏了?”
顧青沅神色緩了緩,蹙眉,“你想假死?”
“嗯,去投奔你怎麽樣?”謝閑偏頭盯着顧青沅輕笑。
顧青沅在那個瞬間想起了她幼時給謝閑的承諾,張了張嘴,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好。”
“這麽爽快?”謝閑揚眉,卻是生了幾分好奇,“那殿下準備将我安置在哪裏?”
“天下這麽大,何處不可?”顧青沅淡聲說。
謝閑略想了想,而後道:“那我要一株紅楓,能擁月入懷的那種。”
顧青沅看她,瞬間覺得遍染天際、豔色如火的紅楓格外适合她,唇邊便勾起了淺淡的弧度,“可以。”
“非常感謝,不過,為了防止殿下反悔,我決定在這份協議上增加籌碼。”謝閑說着,拿出了一張紙,推向顧青沅。
顧青沅看了一眼,面色微變,這是一張新式火器的構造圖,構造圖上有兩個印章,分別是“胡”和“茍”。按照構造圖上的說明來看,它已經基本上解決了如今火器因穩定性差容易炸膛、精度不夠容易誤傷、威力不足等缺陷而無法真正用于戰場的問題,對于如今的戰局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大殺器。
“只要你往這兒射上一箭,它,包括一支訓練有素的火器營,就歸你了。”謝閑指尖點在自己心口,盯着顧青沅格外認真地說道。
顧青沅緩聲道:“我會射偏一寸。”
“我倒下之後,西玄軍隊會停止抵抗,放過他們,別讓戰火燒進西玄。”謝閑沉聲說道。
顧青沅接着道:“屆時,你就是我的戰利品。”
謝閑聞言仿佛愣了一下,而後低笑出聲,“好啊,合作愉快,殿下。”
“合作愉快。”顧青沅應道,頓了片刻,又接着開口,“但我有一事不明,還請為我解惑。”
謝閑好心情地說:“請講。”
“為什麽想離開西玄,而不是手握王權?”顧青沅微蹙着眉頭問。
“王權?”謝閑喉間壓了一聲含糊的輕笑,再開口時面色便沉了沉,“我最讨厭的就是王權。”
顧青沅沉默。但那時的她還不清楚,謝閑不想當王,她要做的,是以王為棋,換言之,她要這天下的王授命于她!
謝閑站起身,傾身湊過去,指尖落在顧青沅的側臉。
顧青沅擡眸看她,卻沒能看清楚她眼裏的情緒。
“不要食言。”謝閑聲音輕低,仿佛在顧青沅心裏釘下了一枚長釘,她深深地看了顧青沅一眼,而後緩緩笑開。
顧青沅不得不承認,那個笑美得讓她幾乎忘記了反應,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謝閑已經站直了身子,将一枚玉佩砸在了地上,而後面色驟冷,拂袖行至帳外,“談判失敗,休戰日後戰争繼續。”
“是,殿下!”
顧青沅認得那枚玉佩,正是她先前給謝閑的那一枚。
轉眼間,兩軍交戰之日再臨,顧青沅立于山間,垂眸去看正在厮殺中的軍隊,其中,一抹豔麗的紅格外顯眼。
只是一眼,顧青沅便蹙起了眉,不着戰甲,如此托大麽?
“殿下,再不動手,這批死刑犯就要耗光了……”
是的,死刑犯,顧青沅當然不可能用北銘正兒八經的軍隊去和謝閑演這出戲,當然,她也不可能告訴別人這只是一出戲,如今,北銘的大軍已經包圍了這座山谷。
顧青沅眸子一眯,而後沉聲道:“擂鼓!”
“是!”
顧青沅已經記不清當時的具體情形了,只記得她拉弓射箭時耳邊戰鼓如雷,仿佛一瞬間萬籁絕響,便有千百林風山呼萬壽無疆。
顧青沅看着箭矢直沖着謝閑而去,看着人在她眼前倒下,恍惚間仿佛在謝閑嘴角瞥到了一絲笑意。
山谷中的西玄軍隊仿佛被人一下子按了暫停鍵,但只是很短的一陣騷亂之後,所有人便沖着顧青沅行禮,而後朗聲道:“奉殿下密令,西玄大軍從今日起聽從殿下調遣。”
不是一支火器營,而是整個西玄的軍隊。顧青沅已經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反應了,她只知道自己大概是懵的,直到抱起謝閑的屍體,舉目殘陽如火,天際一輪不甚明晰的月亮輪廓朦胧,那是一株“紅楓”。
顧青沅确認她的箭不足以要人性命,可她還是死了。
顧青沅神情恍惚,像是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半晌,腦子裏首先冒出兩個字,騙子。而後又想,這才是她要她入的局麽?
她用寥寥幾句話,給她造了一場大夢,如今,夢醒了,可她卻被這個局困住了。
顧青沅再擡眸去看漫天如火的紅,怆然,便有一滴淚無聲落下。這算什麽?從今往後,有個名叫顧青沅的人就要永遠活在這株紅楓樹下了。
不過數日,西玄王身死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大桓,顧青沅近乎麻木地聽着,是的,她将整個西玄和半個南疆拱手讓給了她,而她不必為此耗費一兵一卒。
那之後的每一日,顧青沅都無比清晰地覺得她像是一只被水困住的魚。可她只要記起那株紅楓,便只會墜到更深的水裏。真是狡猾,顧青沅無可奈何地想着。
此後,四方國不再,天子的龍椅上換了人,恰如謝閑寫好的劇本,而在劇本的末尾,謝閑會寫下這麽一句話。
“山河無量,由我始。”
這句話也正是謝閑遺書中的內容。
如今再認真想來,謝閑實在是一個足夠惡劣的人,張狂又傲慢,和她那個掌控欲十足的老爹簡直是一脈相承,甚至還多了幾分睚眦必報的狠辣,畢竟細細算下來,她可從沒正經吃過什麽虧。即便死了一回,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
——
顧青沅夜裏沒有睡好,醒得更是早,謝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身側已經沒人了。等她走出房門的時候,就看見顧青沅正提筆畫着什麽,一只手攏着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墨發披散在身後,晨光熹微裏,顯得不太真實。
“先生在畫什麽?”謝閑便走過去邊問。
顧青沅并未回頭,只是淡聲回道:“紅楓。”
謝閑看到了畫紙上那片灼目的紅,若有所思,“美則美矣,卻是為何?”
“用來安置一個人。”顧青沅語調悠悠。
謝閑皺眉,“什麽人?”
“死人。”顧青沅放下手中的筆,轉眸看向謝閑,幽幽吐出兩個字。
“哦。”謝閑仍舊不太爽,睨了那張紙一眼,接着沒好氣地開口道,“死了便死了,不消失得幹幹淨淨就有些不太禮貌了,陰魂不散的,想着奪舍麽?”
顧青沅盯着謝閑,沒忍住輕揚了揚嘴角。倒也是不必這麽說自己。
“這個死人有多難忘,說來我聽聽?”謝閑涼涼地繼續道,瞥見顧青沅嘴角的弧度,心情愈發煩躁,說話也不怎麽客氣。
顧青沅收了畫,沒吭聲。就還确實挺難忘的。
見顧青沅不說話,謝閑直接氣得臉都綠了,和她躺一張床上醒了想一個死人?真是出息!……不對,那個死人也和她躺過一張床?!
謝閑又瞥了眼顧青沅手裏的畫,“扔了吧,看着礙眼。”
顧青沅頓住腳步,回身,擡手在謝閑腦門上彈了一下,出言輕斥,“不成體統。”
謝閑氣笑了,她現在已經比不過一個死人了?別讓她知道這個死人是誰,墳都給她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