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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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站在課室內面面相觑,不消片刻,便有侍者站在門口,面帶微笑地提醒:“諸位大人随意入座便是。”
“可否告知我等,翁主殿下這是何意?”有人耐不住,到底還是開口問了。
侍者面色從容地回道:“諸位稍等片刻便知。”
得,這就是不能說了。有人面露躊躇,也有人淡定自若,但總之,眼下也只能先坐下了。稍等片刻,那就等呗。
不多時,謝閑出現在了課室門口,素白的長衫,紗質的殷紅罩袍,暗色的嘲風紋染上幾分狂獰,一眼看來時豔色勝血,氣勢逼人,而乍一眼看去,則有種半仙半魔的矛盾感,但總之,在課室內的這些人看來,大概就只剩下魔氣了。
“下官等參見殿下。”一群人忙站起身,齊聲道。
這些人自然是沒見過謝閑的,認人無非是靠衣服上标志性的嘲風紋,再加上翁主殿下那一副格外優越的皮相骨相如今在故陵也算是人盡皆知了,因此人剛出現在門口,就都确認了身份,壓根不需要侍者提醒這是誰。
謝閑掃了課室內的所有人一眼,輕揚了揚嘴角,邁步走了進去,一邊淡聲道:“都坐吧。”
待謝閑好整以暇地行至主位上的桌案旁時,室內的一群人已經各自心懷忐忑地落座。老實說,這位殿下的豔名和兇名相較起來實在難分伯仲,畢竟這位明擺着不準備走仁君的路子。
這一趟故陵之行吉兇難料,所有人都很清楚,現在正主來了,也沒有人輕舉妄動,一時間整個課室內陷入一種極其壓抑的沉默當中。
謝閑指尖輕點了一下桌案,發出“叩”的一聲輕響,随後才低笑了一聲,仿佛對這個房間裏其他人的緊繃渾然未覺,只是接着漫不經心地吩咐:“發下去吧。”
其他人這才注意到跟着謝閑一同進來的侍者手中拿着一些紙張。
侍者在得了命令後恭敬地應了一聲,而後才将手中的紙張給在座的所有人分發了下去。
紙上的內容讓看到的人立即面色一變,他們有的偷偷左顧右盼,觀察了一下周圍人的反應,面上的緊張幾乎難以掩飾。
謝閑将所有人的反應都盡收眼底,才偏頭示意一旁的侍者将筆墨也都派發下去,接着淡聲道:“一個時辰之後結束作答,有任何不滿現在就提,過時不候。”
“殿下。”躇躊良久,在侍者将刻漏移至正前方的桌案上準備開始計時之後,還是有人大着膽子開了口,“敢問殿下此舉是何用意?”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附和,“還請殿下示下。”
謝閑還未開口,便有人又道:“請殿下為我等解惑。”
謝閑依舊沒有回答,只是不急不緩地打開了侍從放到桌案上的一張紙,确認過說話人的位置,以及紙張上其相對應的名字,而後才淡淡道:“張勳,傅會,錢仁,對吧?”
“是……殿下……”幾個人格外忐忑地應道,心想完了,這位殿下不會是想拿他們這幾只出頭鳥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吧?
謝閑擡眸掃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似笑非笑地開口:“有誰能為他們幾個解惑麽?”
“殿下既然出題考校,自然是為了核查我等為官立身處世種種行狀,倘若持正公允、一心為民,自是不必憂心,殿下識人善用,而今不過是借此良機了解我等,諸位同僚且寬心便是。”很快,便有一人站起來溫聲道,端的是一副有禮有節的态度。
“自然,自然……”其餘人紛紛附和。
謝閑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唇角的笑意深了深,緊接着便道:“姓名?”
“回殿下,下官溫故。”溫故朝謝閑欠身行禮,眉眼低垂。
謝閑随口應了一聲,仿佛不甚在意地說了一句,不知其中有幾分真意,“嗯,我記下了。”
溫故略微遲疑了片刻,便失去了再開口的機會。謝閑直接叫所有人都坐好,并示意一旁的侍者支好刻漏,考核正式開始。
這些縣令的考卷中自然有一些與政務相關的問題,諸如轄地的人口、資源、教育、農商等等,但還包含了一些讓在座的所有縣令都摸不着頭腦的“古怪”問題。例如,其中一道“看圖說話”,題面是謝閑特意用雕版印刷的幾團不規則墨跡,要求他們用簡短的語言描述自己看到了什麽,而那團墨跡的來源只是謝閑随手塗抹而成的。
在确認所有人都乖乖開始低頭答卷沒有異議之後,謝閑并未久留,而是很快返回了自己的書房。雖說那課室距離她的書房也不過就是一牆之隔。
謝閑的書房裏,顧青沅正和謝憐相對而坐,今日原本應當是顧青沅給謝憐授課的日子,但由于謝閑這裏的“考綱”還沒有定下來,所以顧青沅就不得不走這一遭了。
謝憐一聽到腳步聲,便立馬擡頭,看見謝閑時眼睛一亮,當即開口叫人,“長姐!”
“嗯。”謝閑淺笑着應了一聲,見這丫頭這副表情,便知曉那張考卷是給對了。是的,她将給縣令們做的考卷也給了謝憐一份,當然,目的不是讓她去作答,而是為了讓她嘗試揣測出題人也就是謝閑她自己的用意。
對于謝憐這個小丫頭來說,這份功課顯然比背誦書經要有趣得多。
顧青沅原本正盯着那張考卷思索,聽到謝閑的聲音後擡眸,随即便淡聲喚人,“殿下。”
“元青先生對這丫頭倒是上心得很。”謝閑調笑似的應了一聲,略頓了一下,又半真半假地接着道,眸中笑意更深,“怎的不見先生将這心思用在我身上?”
“愛屋及烏。”顧青沅面色從容,将視線從謝閑身上收回來,接着淡淡補了一句,“左右無事。”
謝憐默默瞄了自家長姐一眼,沒從她那張噙着笑意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只是不知,先生所說,“屋”是誰,“烏”又是誰……雖然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是了。但……這兩尊大佛之間這種古怪的氛圍又是怎麽一回事?
謝閑行至桌案一側挨着謝憐坐下,仿佛恍然似的開口:“我倒是忘了,先生念舊。”說着,謝閑單手撐起腦袋,視線懶洋洋地落在顧青沅身上,接着慢條斯理地繼續,“先生在外面層臺累榭的,不過是幾只烏鴉過了眼,倒顯得我沒有容人的氣量了。”
果然不是錯覺啊!謝憐頓時不敢吱聲,只能默默腹诽。咳,長姐這話裏的酸味兒也太沖了。
顧青沅将手中的考卷放到桌案上,神情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她凝眸看了謝閑一眼,嗓音中帶了微不可查的笑意,“這又是在胡說什麽?”
謝閑微眯了下眸子,輕哼一聲,卻也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拈酸吃醋什麽的,不是她的作風,反正人她看着呢,總不至于叫人憑白無故拐跑。死了的那個另論,啧,想想就煩。
“不要在心裏編排我。”顧青沅的視線落在謝閑的眉眼,唇邊勾着笑。
謝閑看她,神情坦然,“怎會,何況先生若是由着我編排,此刻就該換個身份了。”
“長姐,換什麽身份啊?”謝憐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其中滿是天真無邪。
謝閑揚眉,講話時雲淡風輕,話出口擲地有聲,“就比如……北銘王之類的。”
謝憐直接呆在了原地,腦子裏的彎半天沒轉過來。
顧青沅輕飄飄掃了謝閑一眼,回應同樣古井無波,甚至帶了幾分笑,全然沒有在意這其中有多少大逆不道的成分,“就這麽想看我被縛住?”
“得失之間,全看個人不是麽?”謝閑便笑。
顧青沅略想了想,而後道:“我還沒有掀翻棋局的打算。”
謝閑對此不可置否,“眼下正是韬光養晦的時候。”這算是和顧青沅先前的提議不謀而合了,雖說謝閑現在依舊沒有與北銘過多接觸的打算。
顧青沅彎了彎嘴角,算是同意了謝閑的說法。
“方才布置下的功課做得如何了?可有什麽疑惑?”謝閑不準備繼續方才的話題,轉而看向謝憐,問。
謝憐先前便知元青先生的身份不那麽簡單,如今總算是對上號了。她回過神,不假思索地指向了考卷上的那團墨跡,然後擡起頭眼巴巴地看向謝閑,“長姐,這個!”
“我亦參不透其中關竅,殿下也說與我聽聽?”顧青沅溫聲說,語調甚至摻雜了幾分難明的親昵。
謝閑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囫囵轉了一圈,沒有立馬回答,而是執筆又随意在紙上暈開幾個墨團,問:“像什麽?”
“唔……”謝憐盯着那團墨跡看了半晌,“兔子?”
“一顆中箭的頭顱。”謝閑用一種格外閑适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謝憐:……
“當然也可以是兔子。”謝閑補充了一句,她顯然對自己會不會給小孩兒帶來心理陰影這件事情非常沒有數。
顧青沅略一思索,而後開口:“明白了,是某種心理的投射麽?所見即所想。”
“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花樣罷了,一點調劑。”謝閑回道,很顯然,這種簡單的東西還達不到心理測驗的高度。在這份考卷中,除了政務相關的內容外,謝閑放了大量的主觀題,從而希望能夠達到見微知著的效果。換言之,謝閑希望考察一下這些人的綜合素質。
謝憐似懂非懂,倒是記下了那句“所見即所想”。
走了這一趟,謝閑重新返回方才的課室。
而有了“考綱”,顧青沅看謝憐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既是有意讓謝憐接觸國事,該教些什麽,她便心中有數了。
正在埋頭做功課的謝憐莫名背脊一涼,身形便是一頓,為什麽她突然有了種不太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