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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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現在分明已經錯過了春耕的時令,謝閑突然來這麽一出,搞得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很茫然。
“首先,并不是所有的農作物都必須在春耕時節種下,因為成熟周期和生長所需的條件不同;其次,我是要将這片區域用作試驗田,還需要一些前期的準備工作,等到明年春耕的時候就來不及了。”謝閑一本正經地解釋,“總之,我并不是心血來潮在胡鬧,盡管放心。”
明風微蹙着眉頭思索片刻,問出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那麽殿下,您把這些灌木刨了是想種什麽呢?”
“不用這麽強調把灌木刨了這件事,實在不行你就把擡眸移植到別的地方。”謝閑語帶無奈地說着,聲音又是一頓,“至于種什麽……嗯……我還沒想好……”
“您還沒想好就先刨了?”明風眼睛一瞪,明晃晃地表現着不滿。
謝閑默默移開視線,明風這家夥怎麽火氣越來越大了?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明風的性格就從謹慎溫和變得越來越尖銳潑辣了,她也能猜到幾分這種轉變的根源,無非還是和她有關系,她大抵上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好先王後留下的孤女,因此越發棱角分明了。
謝憐起初還對明風的态度感到很驚訝,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倒不如說,這人會變成這種尊卑不分的樣子和長姐的縱容壓根就脫不了幹系。
明風沒大沒小這樣子自然是謝閑慣的,她這人性子自是不必說,觀察力也是頂好的,謝閑沒有框住她的打算。更何況,謝閑至今都記得母親去世那一晚這家夥的慘樣。
先王後是自殺不假,但西玄王為了自己那點兒政治訴求幽禁先王後的事情也是真的,這中間有多少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經沒再提及的必要了。總之,那一晚先王後身側并無人服侍,明風被派去給西玄王遞信,西玄王自是不肯見的,哪怕裝也要裝得像那麽回事,才能把那諸多猜忌壓下去。
明風跪在殿前叩首,頭破血流才換來一個注目。
總之,後來明風就被指派去照顧謝閑了,這算是先王後為謝閑做過的最後一件事了。事實上,明風并不知曉先王後讓她去送的那封信中究竟寫着什麽,往後恐怕也不會知曉了。
“您要不先幫我想想要移植到哪裏?”明風接着道。
“你随意,移到哪兒都沒關系。”謝閑直接回道。
明風點頭,很快就着手安排人行動了。
謝閑瞥了一旁站着的謝憐一眼,輕咳一聲,而後十分熟練地開始轉移火力,“謝憐,元青先生叫你寫的那篇賦你寫了嗎?”
“還沒有……”謝憐可憐兮兮地回道,“長姐,我一會兒就去寫。”
“所以殿下,您到底想種什麽?種子是否需要出門采買?我寫個條子,以免到時忘記。”明風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具體的事情上,顯然也是個閑不住的性格。
“不急,做決定的人很快就要到了。”謝閑很是随意地回道,“到時再說吧。”
明風眨眨眼,“做決定的人?”
謝閑輕揚了揚嘴角,沒有細說。
而謝閑在等的人,此刻也确實已經在路上了。
在得到車夫的提醒,确認自己已經進入故陵地界之後,牧野就忍不住從車窗開始觀察周遭的景象,一顆心一沉再沉。故陵苦寒之地,絕非浪得虛名,百姓被貧病困擾,也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牧野長嘆了口氣,雖然他在來這裏之前就對此有所預期,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太夠啊。
不說王城,就是他的家鄉成屏,經濟狀況也要遠超這裏。
一路上的見聞讓牧野心情不佳,就不提這裏能不能實現他的抱負這件事了,他甚至開始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能力幫助這裏的百姓改變現狀。
當然,這個問題如果讓謝閑知曉的話,她一定會十分自信地回他一句你可以的。不管怎麽說,現代國家幫助幾億人脫貧,故陵人口還沒現代一個大點兒的縣多,即便生産力水平不夠,生産力不足,制度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弊病,但事在人為嘛。倒不如說,現在的基底已經足夠低了,哪怕是一點點微小的改變都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進步了。
謝閑的目标也不高,只要每年都能比前一年進步一點點就足夠了。
懷揣着複雜略顯沉重的心情,牧野總算是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翁主殿下。和傳聞中一樣,對方長着一張讓人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臉,就是不知性子是不是也像傳聞中那樣……
“下官,參見殿下。”牧野俯身行禮,将所有的思緒都斂在眸中,沒有輕易表露。
“舟車勞頓,辛苦。”謝閑掃他一眼,淡聲道。她對這人的印象卻是和傳聞中的不大一樣,她原以為,那個直言不諱的人會更加古板周正,卻不想對方長了一副清秀的書生樣貌,不管是和姓名還是和專長看起來都很是不搭。
牧野的視線一直落在地面上,語氣不卑不亢,“多謝殿下關懷,不辛苦。”
“從邊界到故陵城,這一路上見過的,可有什麽感想?”謝閑自然不是為了和他寒暄才站在這裏的,直接便問道。
牧野不自覺蹙起了眉,但還是開口道:“請殿下恕下官直言,故陵的貧困讓下官印象深刻。”
謝閑卻笑了,的确直接,接着便問:“那麽以你之見,故陵如今的狀況是何緣由?”
“這……”牧野遲疑了片刻,理理思緒,而後一本正經地回道,“下官見識不多,所知皆從地方志而來,若有疏漏之處,還望殿下見諒。依下官淺見,氣候環境、勞動力短缺固然是重要因素,但更為關鍵的,是這裏的百姓生産方式落後,不知變通、思想頑固,且官府并未做出有價值的引導,無甚作為,因而……”
牧野說着說着,發覺自己好像又沒忍住說多了,便是一頓,趕忙道:“下官多嘴了,請殿下降罪。”
“鞭辟入裏,不錯,何來多嘴一說?”謝閑似笑非笑地說着,略頓了頓,又道,“若已知症結所在,可有解?”
這個問題讓牧野短暫的陷入了沉思,沒等他開口,便聽謝閑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有意請牧大人編纂一本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農書,授予故陵百姓,不知牧大人是否願意?”
“此等利國利民的好事,下官自是願意的。只是,殿下所言‘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可有實例?下官一時并無頭緒。”牧野先是不假思索地回道,而後又有了幾分遲疑。
“實例?”謝閑略想了想,“唔,三字經那樣的吧。總而言之,只要你寫出來的東西,拿出去給農戶讀一遍,他能理解你說了什麽,就算合格了。”
而今西玄并非沒有農書,但問題在于,那農書并非寫給農戶看的,雖然也有農戶不識字的原因,更在于其中引經據典,生僻字頗多,讀來十分艱澀,因而傳播上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殿下此法甚好,下官記下了,這就整理思路着手進行。”牧野眼睛一亮,當即回道。
“嗯。”謝閑點頭,并未就此事再言及其他,她還是決定等先看過牧野寫出的成書之後再判斷有沒有需要他加進去的部分,畢竟她對牧野所掌握的農學知識有多少也沒數,還是得避免說了對方卻已經知曉的情況,屬于多費口舌,再者,有些方法如若這個時代沒有,還要經過實踐檢驗才能說服牧野寫進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哦還有,”牧野想告退的時候,謝閑又把他給叫住了,“你可知曉還有什麽時令作物可以種植?”
牧野沒答,先給了謝閑一個十足困惑的表情。
謝閑解釋道:“我在府中開辟了一塊不大的田地,想着近日裏種些什麽,但又不知該種什麽好,因而請教請教牧大人。”
牧野現在是真的驚訝了,這位翁主殿下與傳聞中也太不一樣了,“殿下想種幾樣?那塊田有多大?考慮到故陵的氣候,有些作物我也拿不準……敢問殿下種這些是想自食嗎?”
“哦确實,恰好借此機會,試驗一下你拿不準的那些作物能不能在故陵成活吧。”謝閑思維可以說是十分跳脫,“府裏這塊田還是太小了,可惜城郊的那塊地方已經種了麥子,再遠些就不大方便了。”
牧野懵懵地點了點頭,雖然他也不清楚怎麽自己說了一句話就突然多了份驗證作物能否成活的工作,但總之,殿下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瞬間就感覺未來的日子更有奔頭了。“好的殿下,稍後下官寫份單子給您過目。”
“這樣吧,你把月份以及有概率在故陵成活的作物都寫下來,這之前的沒有辦法,之後便開始試種工作吧。”謝閑接着道,“可惜故陵勞動力嚴重不足,否則靠近邊境的那一大片荒地就不至于閑置了。罷了,眼下還是盡快删選出适宜種植的作物才是關鍵,不能偃苗助長。”說到最後,謝閑就完全是在自言自語了。
牧野盯着謝閑神情居然有些動容,這位翁主殿下,是當真有心思讓故陵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啊,絕非什麽屍位素餐之輩。太好了,這可真是太好了。
兩個人的談話在一片祥和中進入到了尾聲,最終,謝閑獲得了不少的靈感,而牧野獲得了成噸的公務,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