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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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
謝閑睜着眼睛躺在床上發愣,發尾眉梢浸了泠泠的濃郁墨色,眼珠一轉,便盛了盈盈的光。她的視線落在身側人的眉眼,對方此刻正毫無防備地熟睡,肩上的些微重量讓人難以忽視。
謝閑在心底輕“啧”了一聲,卻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了。
好半晌,謝閑擡起沒被某人制住的那只手,想要觸碰什麽,又很快收了回來,然後自暴自棄一樣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顧青沅睜開眼睛的時候,先是察覺到自己好似不知為何蹭到了某人懷裏,……沒錯,是蹭,畢竟對方的一只胳膊還在她手裏,總不見得是對方主動,然後又擡了擡眼,看見了某人輕抿着的唇,而後是微蹙的眉,視線略一頓,便對上了謝閑睜開的眼睛。
因為沒睡好的關系,謝閑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滞澀,她緩了緩神,但沒有吭聲,試着坐起身,卻因為右臂的酸麻不自覺皺起了眉。
“壓麻了嗎?”顧青沅小聲嘀咕了一句,似乎有些懊惱。
謝閑總算清醒了些許,她也不是完全沒有睡着,迷迷糊糊中算是睡着過一段時間,只是到底沒睡安穩,這會兒她輕笑了一聲,眼神戲谑地盯着顧青沅,“先生睡相不大好。”
“……”顧青沅一時竟沒找出什麽可以用來搪塞的詞,仿佛被這麽一句話噎住了似的。
“但也沒關系,我不介意。”謝閑慢悠悠又補了一句,像是在圓場,又分明帶了點補刀的意思。
顧青沅看她,神情似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明光勝雪,朗月清晖,只是視線順着謝閑的手臂滑落,定在她的手上,問:“還麻嗎?”
謝閑試着動了動指尖,然後悶悶地應了一聲,聽着不大高興,也不知是因為酸麻的手臂,還是因為某人沒有搭她的茬。
“我給你按按?”顧青沅說着面色從容地伸出了手。
謝閑看她,眉眼微頓。
顧青沅倒是沒注意她的表情,自顧自顧地把人的胳膊拽了過來,從手肘往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指尖便落進了謝閑掌心。
謝閑輕抿唇角,視線落在顧青沅低垂的眉眼,仿佛能透過對方長而卷翹的睫毛窺見些什麽。
顧青沅的神情格外認真,不用多看就能察覺到其中的專注,那一瞬很容易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這世間除了她們彼此再無他物。
謝閑有些失神,她的思緒仿佛飄出很遠,又仿佛就那麽直白坦蕩地癡纏在眼前人的身上。
“長姐,先生,你們在做什麽?”謝憐疑惑又帶着幾分試探和迷茫的聲音響起,她盯着床榻上的兩個人,神情充滿着不解,“長姐你的耳朵怎麽紅了?”
謝閑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從顧青沅手裏抽了出來,然後看着謝憐蹙眉,“壓的,怎麽了?”
“沒……”謝憐弱弱地回應,強烈的危機感應告訴她,如果她敢表達出異議,那她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顧青沅擡眸掃了謝閑一眼,眸中仿佛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見。
“起床吃早餐,等會兒出門。”謝閑下了床,語氣淡淡地開口,聲音裏的冷硬仿佛還帶着先前的惱羞成怒。
謝憐悄咪咪看了自家長姐身後面色從容的元青先生一眼,腦袋裏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相比之下,元青先生也太淡定了一點吧?完了,長姐必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謝閑可不知道謝憐那小丫頭又在心中編排她,她在心裏琢磨着今天去拜訪的事情,試圖争取把剛剛起在心裏橫生的蔓蔓野望扔出自己的腦袋。
顧青沅依舊是那副任風月無邊我自巋然不動的樣子,她把所有的心緒翻湧都藏在了光風霁月的表象之下,好似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行差踏錯。
吃完早餐之後,謝閑便領着顧青沅和謝憐出了客棧的門。
走到客棧大廳的時候,謝閑沒看到那位掌櫃,不過也沒在意,去尋了那位店小二問路。
謝閑對這個澗源自然不熟,她只知道一個地址,甚至不知道出了客棧之後應該往哪邊走。
店小二在得知她們要去找誰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就問了她們要幹什麽,謝閑只是笑了笑,沒答。
謝閑沒忽略在她問路時店小二表情中透露出的怪異,但她也沒在意,在不妨礙到自己的前提下,她對旁人的事情沒那麽大的好奇心。
遵從着店小二話中的指引,謝閑一行人來到了一間不大的院落門前。
院中傳出刨子刮過木頭的聲音,幾人看到了一位老者,他應當是一個木匠,此刻正在埋頭給一塊木板刨平,并未留意到自家院子門前站着的幾個人。
謝閑剛剛邁過門檻,正欲開口,就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從屋中走了出來,手中還拿着一杯水。
謝閑和那人的視線對上,迎着那人頗有些興味的笑,挑了下眉。
“居然在這裏碰到了幾位客人,真是巧。”掌櫃笑得風姿搖曳,目光繞了一圈落在謝閑身上,內裏的情緒卻讓人辨不分明。
顧青沅淡聲回應,眸中的濃沉暗色凝了凝,化成凜冽的雪,“的确巧。”
謝閑有些意外地看向顧青沅,恰好看到她擡眼,鋒銳冰冷生了花,無端惑人。
“怎麽?”顧青沅眸光微動,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天生矜貴,高高在上、不染塵喧。
謝閑緩緩揚起一抹笑來,卻沒說什麽,何況這裏也不是什麽好說話的地方。
“幾位是有事?”原本正在刨花的老者擡起頭,有些遲疑地開口問,說着,又轉頭看向另一邊的掌櫃,“應丫頭認識這幾位姑娘?”
“這幾位是我客棧的客人。”掌櫃順勢把手裏的那杯水遞給老者,而後回道。
老者點了點頭,看向謝閑幾人,“外頭來的客人,怎麽會來找我這個老頭子?”
“來找您做樣東西。”謝閑笑着回道。
“哦。”老者聞言慢悠悠地點了點頭,喝了口水,就把手裏的杯子放到了一旁,而後分外慈祥地接着問,“是想做什麽東西啊?若是定制,可有圖樣?沒有的話,直接口述也行。別的不說,我老頭子的手藝在這十裏八鄉可是出了名的。”
“您這裏可有紙筆?”謝閑緩聲問。
“有的有的。”老者應道,看向一旁的掌櫃,對她道,“應丫頭,帶這姑娘去裏面繪圖。”
掌櫃笑吟吟地應了一聲,再看向謝閑的時候,眼裏又多了幾分思忖的意思,“幾位客人跟我來。”
謝閑自然不會拒絕,顧青沅面色寡淡,謝憐則好奇地盯着院中的那些木質家具和擺件,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
進入屋內,謝閑沒有多言,直接執筆開始在素白的紙張上勾勒着什麽。
在她畫着什麽的時候,其她人自然不會死盯着她,與其好奇她究竟要畫什麽,不如耐着性子等個一時半刻,答案自然就揭曉了。
顧青沅盯着房中那一株瘦弱幹癟的綠植出神,謝憐則跑去院子裏繼續盯着那些木質擺件瞧,相較于那些實用性更強的家具,小丫頭當然更喜歡美觀性占上風的東西。
與此同時,掌櫃就倚在門邊,有時看看屋內正在提筆畫着什麽的謝閑,大多時候目光都落在院中的老者身上。
老者又拿起了剛剛放下的刨子,竟是連這麽片刻都不肯停下忙碌。
謝憐細細看過了那些擺件,又蹲在旁邊去看老者幹活兒,她的眼裏純然稚嫩,渾然不覺自己蹲這兒的姿态有失王室體面。
謝憐看了會兒,又開始提問。老者很是耐心,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慈愛。
通過這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謝憐知曉這位老者叫吳業,而掌櫃的叫應紅玉。謝憐好奇二人的關系,沒等老者回答,便聽應紅玉開了口,“這是我家老頭兒,百年之後我可是要守孝服喪的。”
謝憐聞言忙将看向應紅玉的目光收回來,又看向吳老,吳老笑了笑,轉過頭看着應紅玉笑罵道:“你這丫頭,可別咒我,老頭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哪兒咒你了,百年之後我都能陪你過奈何橋了。”應紅玉回道。
吳老好笑地搖搖頭,“行,行,我說不過你,就你牙尖嘴利。”
應紅玉挑眉,“你早知道我什麽德性了。”
聞言吳老像是想到了什麽,眸光沉了沉,雙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只是無聲輕嘆,轉過頭繼續手上的活計。
謝憐被這兩人一人一句搞得很是困惑,畢竟這兩位并非同姓,年齡差得也不小,不像父女,言談間卻自有親情流淌。她搞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但也清楚別人的私事不應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刨根問底,硬是忍着沒問。
謝憐有些羨慕,她從沒在父王身上感覺到過父女親情,雖說母親也沒虧待過她。
小丫頭那點兒微妙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謝閑走出來之後便消失得沒影了,甚至轉變為了一種雀躍,她現在除了母親還有長姐了,開心。
謝閑将畫好的圖樣交給了吳老,一轉頭就對上了謝憐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什麽事情這麽開心?”
“沒,就是覺得爺爺真厲害。”謝憐說。
謝閑莞爾,“喜歡?拜托爺爺給你做一個吧?想要什麽?”
“唔……”謝憐顯而易見地陷入了糾結。
謝閑也沒催她做決定,看向正盯着那張紙皺眉的吳老,“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我能問問,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麽的嗎?”吳老試探性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