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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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水灌溉。”謝閑很是随意地回道。

吳老捧着那張水車的圖樣,看了半晌,眼睛發亮,“天才,真是天才的設計,我能見見那位設計出這個結構的工匠嗎?”

“恐怕不能,我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姓名,這份圖樣也是偶然得到的。”謝閑用頗為遺憾的語氣回複這個老人,微頓了一下,又用一種極輕極淡的聲音接着道,“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見見。”

水車的發明者是誰好似還沒有定論,畢竟水車的動力也是多樣的,人力(腳踏)畜力水力自動,就連樣式也是多樣的,總之基本可以歸結為勞動人民的智慧,謝閑畫的圖樣是龍骨水車,她有意借此解決故陵澗水沿線的農田灌溉問題,讓這條河流能夠福澤更廣闊的地方。

當然,在河流枯水期的時候,水槽就可以脫離引水的功能變為蓄水,一定程度上緩解幹旱造成的一系列的問題。

不過,即便如此,故陵北部的幹旱問題依然得不到很好的解決,澗水畢竟在南部,遠水解不了近渴,謝閑現在可沒有能耐在故陵修一條運河,甚至是開展類似南水北調這樣的大工程,且不說究竟是不是一個合時宜的方案,就以故陵目前的情況,她要做這樣的事情就和濫征徭役差不多了。

勞動力短缺一直是懸在故陵頭頂的一個大問題。

至于故陵北部的用水,謝閑還需要再好好想想,她的腦子裏模模糊糊有一些關于坎兒井的印象,應當是有用的,但具體的記不真切了,只能等回到故陵城之後再試着找找鑿井的匠人看能不能想起點兒什麽,然後再做打算。

吳老對謝閑的說法也表示非常遺憾,不過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水車本身上,因為思考的深入,讓他甚至忘記了自家院子裏還站着幾個客人。

吳老腳步匆匆地返回屋內,拿起紙筆對着謝閑畫好的那張圖樣開始拆解。

他正試圖研究清楚每一個部件在這架水車上的用途,而非簡簡單單的複刻,當然,倘若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恐怕也未必能夠複刻成功就是了。

謝閑對此很滿意,事實上她也只是憑記憶畫出了個大概的樣子,說不定就會少幾個關鍵的零部件,這些還需要吳老看過之後再做改良。

應紅玉對站在院子裏的謝閑解釋道:“客人別在意,我家老頭兒一遇到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這個德性。”

“不會。”謝閑淡聲回應。

應紅玉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略一思索,便又狀似随意地開口問道,仿佛她并不是在借此推測這幾位來歷不明的客人的身份,“不過,這種大件,即便制出來了,怕是也不太好運送,客人有準備用來運輸的車輛麽?”

“沒有,不過鎮上應當能雇到吧?”謝閑仿佛沒有察覺到客棧掌櫃隐晦的試探,很是随意地回道。

應紅玉在謝閑似笑非笑的目光裏緩緩搖了搖頭,“不,鎮上沒人跑長途。”

“只是拉到鎮上別處罷了,不算是長途吧?”謝閑笑道。

應紅玉很快皺了眉,“客人在這鎮上有熟人麽?”

“人生地不熟。”謝閑回道,接着揚眉,“怎麽,鎮上雇車還需要熟人引薦嗎?”

“自然不是。”應紅玉神情恍惚了一瞬,後知後覺,“客人的意思是,這水車,是要裝在鎮上的?”

“顯而易見不是麽?”謝閑嘴角噙着淺淡的笑,側眸看了眼被謝憐拉到一旁去看那些木頭擺件的顧青沅,接着道,“勞煩掌櫃問問您家老爺子需要多久,若是有什麽缺少的材料盡管和我說,我會安排的。”

“好的。”應紅玉十分爽快地答應,心下卻對這幾位外來的客人更為好奇了。她們究竟是什麽人?她方才看過圖紙了,那東西真造出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龐然大物了,想立在這裏絕非易事,其中涉及種種,可不是尋常百姓能做到的,莫非,這幾位客人是官身?

“我還要帶我家小孩兒到外面逛逛,就先走了,老爺子若是有什麽話,煩請掌櫃幫忙帶到。”謝閑語調閑适地接着道。

應紅玉聽罷轉頭看向另一邊目光澄澈的小孩兒,輕笑出聲,“這是自然,客人放心便是。”

“多謝。”謝閑略一颔首,把一臉興奮的謝小憐叫走,順便提醒她想要什麽跟應紅玉說一聲。

謝憐乖乖巧巧地應了聲,到應紅玉那兒要了只會動的木頭兔子,然後噔噔噔跑到謝閑身旁,“好了長姐,我們走吧。”

“嗯。”謝閑應了一聲,走出院落的門,轉過頭去看塵嚣不染的顧青沅,對方好似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什麽興趣,清泠泠站在那裏,就好像山巅終年不化的雪,長風過境,秋毫無犯。

“先生好似沒什麽興致,從方才說過幾個字之後便再無動靜,可是覺得無趣了?”謝閑緩聲問道,眸中帶着笑,仿佛并不因此而覺得挫敗。

顧青沅看她,神情坦然,“我一向如此,你不知麽?”是的,她一向如此,寡淡冷漠,不問紅塵。

“那就是方才的那幾個字不尋常了,發生什麽了嗎先生?”謝閑并不準備迂回太多,接着便問道,眼角眉梢的笑意如同碎金流淌。

顧青沅微斂了下眉眼,遮去一晃而過的情緒,接着蹙起眉語調冷淡地開口道:“我不喜歡她看你的眼神。”那種明晃晃的探究欲,仿佛自己的東西正在被打量評估,她不喜歡。

“但對方并無任何不當之舉,所以是我的緣故。”顧青沅語氣平穩地補了一句,像是在剖析什麽學術性的問題,看向謝閑的目光又是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游刃有餘。

“那先生所謂的緣故,又是什麽呢?”謝閑慢條斯理地問。

顧青沅盯着她的目光未變,卻是微頓了頓,而後緩聲開口:“我心情不好。”

“……”謝閑一時沉默。行吧。

謝憐裝作無意地四處張望,內心非常崩潰,你們兩位在談及這種話題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選在她在場的時候?她真的不想知道更多了,總感覺她會因為知道太多被死死拿捏,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吧……唔,那麽她有沒有可能用她知道的東西來換取一點生存空間呢?

謝憐正想着想着,額際便被謝閑敲了一下。

“小丫頭琢磨什麽呢?走了,我準備到河邊看看,你有興趣麽?”謝閑好笑地盯着她看了兩眼,而後道。

謝憐忙不疊地點頭,“好啊好啊。”說着,又轉頭看向顧青沅,“先生呢?”

“我只是陪同罷了,不必問過我的意願。”顧青沅淡聲回道。

謝閑眸光動了動,沒有吭聲。

謝憐悄咪咪看了自家長姐一眼,覺得長姐的表情有點不妙,但也只顧得上點頭應和,“哦哦。”嘶……誰能告訴她這又是怎麽了?

三人各懷心思地來到了澗水邊,如今這個時節,河水很是清澈,清風拂來時帶着陣陣涼意,竟多了幾分宜人的感覺。

不遠處有人坐在岸邊垂釣,魚簍放在一旁,頭顱低垂着,看着像是就那麽睡着似的。

謝憐好奇地看了兩眼,這個距離壓根看不到那魚簍裏究竟有沒有魚,不過謝憐盯着河面仔細看了半天,還是在河裏捕捉到了魚的身影。“長姐,河裏有魚!”謝憐有點興奮地指着河面道。

小丫頭從前一直被困在王城裏,壓根沒有出宮的機會,因此好似看什麽都抱持着十足的好奇心。

謝閑還沒回應,就見不遠處釣魚的那位老伯朝謝憐瞪了眼,“小丫頭喊什麽呢,把我的魚都吓跑了!”

謝憐被吓了一跳,回過神來時面色浮現出幾分不知所措來,但緩了緩,還是一臉茫然地問:“您的魚……在哪兒呢?”

“河裏啊。”老伯氣得直瞪眼,語氣也兇巴巴的。

謝憐眨眨眼睛,“可這水這麽急,也能釣上魚來嗎?”

“哼,我當然可以。”老伯氣呼呼地應聲。

謝憐眼睛一亮,“哇您好厲害啊,那您今天釣上來魚了嗎?”

“……”老伯詭異地沉默了兩秒,然後立馬開始吹胡子瞪眼,“還不是你個小丫頭把我的魚都吓跑了!”

“……哦……”謝憐有些失望,“抱歉。”

老伯盯着謝憐看了兩秒,表情緩和了幾分,“小丫頭想吃魚了?”

謝憐下意識點頭,又搖了搖頭。

老伯看起來是個急脾氣,立馬又皺了眉,“你這點頭又搖頭的,到底是想不想吃啊?”

“我就是有一個問題,這裏的人吃不飽的話,為什麽不來釣魚呢?”謝憐想到了長姐口中故陵百姓的吃飯問題,小聲問。

“……”老伯沉默了良久,沉沉嘆了口氣,“個小丫頭想的還挺多的,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沒吃過苦吧?說不定連地都沒下過。”

謝憐聽了老伯的話有些發怔,壓根沒留意自家長姐已經把元青先生拉到一旁了,只保持在一個能看到她的位置。

“你看這河,河水這樣急,不好釣,釣上一天沒收獲都是有可能的。更何況,普通人家裏哪有空來釣魚喲,家裏的農活不幹啦?只靠釣魚,哪有活路啊。”老伯說話的語氣很是唏噓,“這要是遇上個不好的天氣,人說不定都得被卷到河裏去。”

謝憐聽着緩緩垂下腦袋,好半晌,才又急切地開口問道:“那……能不能自己養呢?”

老伯一聽樂了,“小丫頭挺會想啊,不錯不錯,所以你這丫頭到底要不要吃魚?”

“您要送我啊?”謝憐眨眨眼睛。

老伯笑呵呵地回應,“你要是安靜一點兒,我今天能釣上來就送你。”

謝憐一聽,連忙點頭,“嗯嗯我肯定不喊了,您快釣。”

老伯笑着點頭,仿佛擡頭看了不遠處的謝閑和顧青沅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釣竿上。

謝閑将人拉到一邊後,很是無奈地看了幾眼,然後把一張折好的紙塞進了她的掌心,“哝,給你的。”

顧青沅沒打開,直接問:“這是什麽?”

“交易條件。”謝閑回複,她之前畫圖樣的時候畫了兩份,不然也不會花費那麽久。

顧青沅捏着那張紙微蹙着眉,頓了頓,才開口:“我會盡快安排。”

“好啊。”謝閑笑着眯了眯眼睛。

顧青沅颔首,收起那張紙,依舊沒有打開。

“先生果然心情不大好啊。”謝閑笑嘆道。

顧青沅擡眸看她,用眼神表達出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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