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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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閑似乎覺得顧青沅眼神裏的疑惑很是有趣,緩聲開口,嗓音帶笑,“怎麽,先生現在是想推翻自己先前的說法麽?”

“不,我只是好奇你是怎麽确定這一點的。”顧青沅回道。

謝閑頓了頓,半晌沒說話,頓了片刻,才語調懶倦地開口:“我就是知道,打開看看吧,當然,倘若先生想就這麽遞出去,倒也無妨。”

像我就是知道這種話,多少有點賴皮了,顧青沅斂眸失笑,也只是應道:“我會看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先生有沒有意願為我解惑。”謝閑靠在一旁的樹幹上,微側着面容看向顧青沅,眉眼含笑,語調多少帶了幾分戲谑和挑逗。

顧青沅這次居然有些猶豫,她直覺這又是一個用來哄人的套路,更甚至可能是個更加直白的試探,而她還沒有做好攤牌的準備。

就在顧青沅猶豫之際,謝閑揚眉,語氣仿佛困惑,“先生?”

顧青沅早就見識過這人裝無辜賣乖撒嬌的功力,但到底沒扛住,輕抿了抿唇,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平穩,“你問。”

“哄你開心和讨你歡心哪個更容易一點?”謝閑慢條斯理、一本正經地開口問。

“……”顧青沅沒忍住唇角抿開一絲笑來,而後又覺得這人實在黏糊,瞥她一眼,似嗔似怒地接着道,“你還需要知道這個?”

謝閑揚唇,“不需要麽?”

“不需要,你哪個都做得很好。”顧青沅嗓音有些輕低,落在人耳裏仿佛雪花下落的聲音。

謝閑挑眉,盯着顧青沅向着河邊矮亭去的背影眸中溢出笑來。

河邊,萬分期待老伯能釣上魚來的謝憐索性蹲在了魚簍旁邊,她的視線緊緊盯着河面,試圖從湍急的水流中找到魚的影子。

至于謝閑,她雖然從方才的交談中嘗到了些甜頭,但也沒打算得寸進尺。她依舊倚在樹旁,視線落在天際,雲卷雲舒,帶起一片寂寥。

矮亭中,顧青沅拿出了謝閑給她的紙張,将其展開,不出意外看到了龍骨水車的圖樣,但旁邊附了兩句詩。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李白的詩,不愧是浪漫主義。

顧青沅盯着那兩句詩看了半晌,雖是不解,但到底還是笑了。這是什麽意思?指稱這水車是仙家手段麽?

在河邊吹吹風,放空一下還是很舒服的。

不知過了多久,老伯手裏的釣竿總算是有了動靜,因為長時間的等待耷拉着腦袋的謝憐登時擡起頭,視線緊緊跟随着那根魚線。

魚自然是釣上來了的,個頭居然還不小。但老伯顯然不打算現在就回去,所以謝憐的魚也只能等到黃昏時分才能吃到了。

在魚簍旁邊蹲久了蹲得腿麻,謝憐站起身,依依不舍地盯着魚簍裏剛上岸的那條魚看了一眼,跑去找自家長姐了,順便還将晚上有魚吃的消息告訴了自家長姐。

“謝憐,猜測那邊那位老伯的身份,不合格你的禮物就沒了。”謝閑聽了謝憐的話,很是閑适地開口道。所謂的禮物指的是吳老那兒的木頭擺件,就是謝憐要的那只兔子。

謝憐一聽,簡直如遭雷劈,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又是臨時考校,她出門踏個青簡直太難了。不過算了,嗐,她不是早就應該有心理準備的嘛。

“呃……那位老伯……”謝憐支支吾吾地開口,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謝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眼便知這丫頭剛剛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倒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下文。

“眼下并非農閑時節,田間地頭的百姓都很忙碌,但那位老伯卻有閑心到河邊釣魚,再加上他的衣着,雖不昂貴,但也不是廉價的麻衣。他釣魚很有經驗,顯然是經常為之,釣魚對他來說不是謀生的手段,而是一種消遣,綜上,他至少衣食無憂,商人?”謝憐一個人自顧自地嘀咕,提出一個假設,又很快自己将其否定,“不對,他對百姓也很了解,言談間仿佛多有悲憫,談吐也還算有修養,且他的視角與尋常百姓不同,莫非是當過官?”

“嘶……也不一定……”謝憐糾結了,主要是他對澗源這地方也不熟悉,眼下這不就是在瞎猜嘛。

謝閑對謝憐嘀嘀咕咕說的這一大堆還算滿意,沒再難為她,而是向着河邊仍然在釣魚的那位老伯走去。

“聽我家小孩兒說您要請她吃魚,特來道謝。”謝閑緩聲開口,言辭間透着溫和有禮,張弛有度。

老伯用一副滿不在意的态度擺了擺手,又轉過頭看了謝閑一眼,而後道:“我不是要請她吃魚,是要請您二位和她一起到我那兒吃魚。”說着,他還朝矮亭處的顧青沅看了一眼。

謝閑聞言當即輕笑出聲,似是有些意外,“您要請我們吃魚?可否告知緣由?”

“結個善緣罷了。”老伯笑眯眯地回道,全然不見先前嫌棄謝憐把魚吓跑的兇樣兒。

謝閑略微想了想,便問:“敢問老伯姓甚名誰,是做什麽的?”

“幹什麽,你這是來大索的?”老伯調侃似的說道,話裏的怒氣似真似假。

謝閑便笑,“好奇罷了。”

“放心,我請客又不會給你們下毒。”老伯悠哉悠哉地接着道,而後便不再開口了。

謝閑覺得有趣,也沒再問,反正總歸很快就能知道了。

謝憐就更懵了,現在看那位釣魚的老伯都像個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

無憂無慮的時間自然十分快樂,但這時間一長,沒什麽好玩的東西的情況下,就開始變得漫長且無趣了。謝憐望着天邊哀怨地眨眨眼睛,想着黃昏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到來,畢竟長姐也不可能放她去玩水,太危險了。

終于,在老伯釣上來今天的第二條魚之後,盡管還沒有到日暮時分,他還是招呼謝閑她們一起走了。

老伯打算把她們帶到他家裏去,嘗嘗他夫人的手藝。

這一路上,老伯都快把他夫人的手藝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了,算是勾起了謝憐的饞蟲。

等到一行人走到老伯家門口,擡頭一看,嚯,縣衙。

老伯像是沒有察覺到謝憐的視線,一臉坦然地邁步走了進去。

“老伯您是縣令嗎?還是這縣衙裏的什麽人?”謝憐亦步亦趨地跟在老伯身後,一臉好奇地問道。

老伯提着他的魚簍,拖長聲音道:“我只是個閑散人士,可不是什麽官老爺。”

“那您怎麽住在這裏啊?”謝憐接着追問。

沒等那老伯回答,他們這一行人就迎面撞上了一個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中年人一看到謝閑,什麽都沒顧上,趕緊行禮,“下官參見殿下,不知殿下莅臨,有失遠迎,還請殿下見諒。”

謝閑盯着那人看了兩秒,挑眉,哦,她想起來了,确實見過的,當日縣官考核的時候,這位不算出彩,但也沒什麽大毛病,只能算是中等吧。

“無妨。”謝閑淡聲說了一句,“我今日來不過偶然,倒也确有事情,巧了。”

“殿下盡管吩咐,下官責無旁貸。”中年人連忙回複,他對這位殿下的印象可以說是很深刻了,顯然不是什麽好惹的主,只是這尊大佛怎麽突然來澗源了?難道是嫌他大索貌閱進行得太慢了?可馬上就要開廟會了,村落裏暫且不提,鎮上可是又不少外來人口的,不好開展。

“不急。”謝閑只随意回了這麽一句,便沒再開口。

中年人站直身子,又朝那位老伯開口:“父親怎會……?”他的話并未說完,但未盡之語顯而易見,父親怎麽會和這位殿下走在一起?

“臭小子,這是我請回來的客人。”老伯仿佛對自己這個當縣令的兒子很是看不上眼,板着一張臉斥道,但語氣還是帶了親昵,雖然恨鐵不成鋼,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中年人張了張嘴,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眼下的狀況,想了想,還是決定強調一下眼前這位的身份,“父親,這位是如今掌管故陵的翁主殿下。”

“我知道,你剛剛行了禮,還叫了殿下,我又不是眼瞎耳聾了,但不管怎麽樣,這是我請回來的客人,你堵在這裏很不禮貌。”老伯不甚在意地說道,他的口中沒有見到當權者的誠惶誠恐,只有主人的待客之道。

中年人仿佛對自己父親的脾性也很了解,他只是擔心父親一個不小心說錯話,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殿下。“是,父親。”說着,他又看向謝閑,有些遲疑地開口,“殿下……”

“不準備讓我們進去嗎?”謝閑似笑非笑地開口。

中年縣令額上冷汗都快下來了,他哪兒敢啊……

“殿下跟我來就是,不用管他,今天我還沒跟我家夫人說過有客人來的事情,我得趕快跟她說一聲。”老伯換了稱呼,對謝閑的态度倒是沒變。

謝閑笑着颔首,沒有多言。

作為客人,謝閑她們三個自然被安排坐下,而老伯在領着自家夫人見過客人一面之後,就去廚房給妻子打下手了,只剩下一個不敢亂跑的縣令陪着客人,簡直坐立難安。

“殿下先前說,恰好有事情……不知是何事?”澗源縣令糾結了半晌,還是遲疑着把話問出了口,早死晚死都是個死,但就這麽被吊着實在難受,祖宗您還是來個痛快的吧……雖然他自認沒做什麽虧心事,但這天底下多的是無妄之災……

謝閑揚唇,“急什麽,還不到時候。”

“……是、是……”澗源縣令應了一聲,覺得這位殿下的氣場實在駭人。

顧青沅看了謝閑一眼,知道她又想吓人了,眸中劃過一抹笑。

不得不說,謝閑這人的性子,是有很多惡劣在的。

這邊謝閑在這兒吓唬人家兒子,那邊老伯已經和他的妻子炖上魚湯了,除了魚湯之外,還做了一道紅燒魚,以及一些其他的蔬菜。

香味不時從廚房裏飄出來,謝小憐的魂兒都快被勾走了。她全然沒有注意到廳內的詭異氣氛,轉頭看向謝閑直接道:“長姐,故陵可以養魚嗎?”

長……長姐……澗源縣令腦門兒上的冷汗又要下來了,這莫不是又是一位殿下?一位就夠人擔驚受怕的了,這位應該不是什麽混世魔王吧?千萬不要是啊……

“養魚?”謝閑挑眉,頓了一下,又漫不經心地問,“你是說自己長着玩兒呢,還是讓故陵的百姓養魚?”

謝憐眨眨眼睛,“讓故陵的百姓養吧。”

“那麽魚苗從哪兒來?魚塘應該挖多大?怎麽解決魚食問題?誰來養?”謝閑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謝憐直接懵在原地,澗源縣令更是呆住,緊接着看向小殿下的目光就充滿了憐愛,這滿滿的考卷的即視感,看來小殿下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啊……

“不曾考慮周全,便随口提議。”謝閑的語氣有些沉,說的話也重了幾分,“凡涉及民生,不可兒戲。”

“我知錯了長姐。”謝憐垂着腦袋讷讷道。

謝閑看她一眼,唇邊又浮起一絲笑意,“不過你有心總是好的。既然有主意,那就考慮周全,寫一道詳述過來。這就是你這個月的功課。”

“是——”謝憐拖長聲音應了一聲,表情悲傷,萬萬沒想到,即便出來踏青,功課它還是沒躲過。

澗源縣令看着這一幕有些震撼,殿下真的……恐怖如斯……突然覺得那張變态的考卷也開始變得和藹可親了……不管怎麽說,他們這些參加考核的都是已經處理多年政務的官員,小殿下可還是個孩子……

嗯……但這麽說來,是不是說明他們在殿下的眼裏還不如一個孩子?雖然考得确實……但是……

澗源縣令陷入了糾結當中。

沒多久,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老伯從廚房出來招呼所有人吃飯。

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則,一群人吃完了這頓晚餐。

謝憐對老伯妻子的手藝贊不絕口,從剛剛得了功課的悲傷中滿血複活。

這一過程中,無人談及政事。

謝閑都說了還不到時間,澗源縣令自然沒膽子追上去問,至于其他人,更沒談論政事的心思了。只是在臨走的時候,老伯叫住了謝閑。

“殿下是來澗源微服私訪的嗎?”老伯緩聲問道,聲音有些蒼老,便不清其中到底有多少悵然。

謝閑頓住腳步,回眸看向他,答:“不是。”

“那……”老伯愣了愣。

謝閑只是笑,“我啊,只是在游山玩水罷了。”

“……”老伯顯然沒明白這是哪一出,但他總是在想,這位殿下既然能教出小殿下那樣的孩子,總歸不會是壞的。

謝閑蹭了頓飯樂呵呵地領着顧青沅和謝憐走了,只是在走前吩咐縣令不要張揚此事,縣令連連應是。

待謝閑三人走遠了,澗源縣令看向自己的父親,滿面愁容,“父親,你說殿下這次來,究竟是……”

“你幹得好好的,沒犯法沒徇私,怕什麽?”老伯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越看越生氣,這兒子一點兒都不像自己。

澗源縣令苦哈哈地應聲,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提及謝憐口中的養魚的事情。“父親覺得這養魚在澗源可行嗎?”

老伯聞言沉沉地嘆了口氣,“難啊……”

澗源縣令抿抿唇沒再吭聲,養魚這事兒在澗源确實不容易,且不說到底有沒有人願意養,就是有人養了,銷路也是個問題,畢竟旁邊就是澗水,澗源太小了,根本沒有那麽大的需求。而養少了其實并不合算。

另外一邊,返回客棧的三人又在客棧櫃臺後面看見了應紅玉。

應紅玉一看見謝閑三人,便笑了笑,“幾位客人玩得可盡興?”

“不錯。”謝閑不甚在意地回道。

應紅玉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事實上她對這幾位客人的行蹤也不大感興趣,“我家老頭兒說了,那東西要做出來,起碼也得廟會以後了。更何況做出來還得試驗究竟能不能用,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就更多了。”

“為什麽不先做一個小的模型做驗證呢?”謝閑笑着道。

應紅玉頓了頓,“我會轉達的。”

“多謝。”謝閑略一颔首,便上了客房。

應紅玉回眸看了眼上樓的三位客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現在倒是越來越好奇這幾位客人的身份了,不過,她倒是也沒有去打探的打算,畢竟等龍骨水車真正造出來之後,或許她就能知曉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何況若是被那幾位客人知曉了,說不定還會交惡,實在不值當。

回到客房裏,謝憐就一臉鄭重地開始冥思苦想,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閑人勿擾的氣質。

謝閑看得可樂,嗓音帶了笑,“就幹想啊小丫頭?”

話音剛落,謝憐當即擡頭,眼睛一亮,“我能問先生嗎?”

謝閑揚眉,且不說這個問題裏為什麽沒有問長姐這個選項,她布置的作業,難道是為了讓這小孩兒從別人那裏抄一份?“不能,別想。”

謝憐的臉肉眼可見的垮了,嘟嘟囔囔地開口:“那長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謝閑很是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說着,又将視線落到了謝憐身上,“你還想閉門造車不成?”

謝憐又将目光投向先生。

顧青沅唇邊帶笑,“前人之鑒或可用。”

多少算是指了條明路。謝憐眼神堅定地點了點頭,她就不信了,養魚這事兒她還搞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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