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南方的九月末，空氣裏的暑氣終于生了退意，天氣漸漸有了涼爽的勢頭。校園裏，樹葉由綠變黃，個別已經開始有了泛紅的跡象，微風拂過，一片一片從枝頭飛落，搖曳在半空中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着，新的一周已經開始。

周一的早上，窗外鳥兒的躁動之聲不斷，人聲漸漸喧鬧起來，學生們已經開始新的一周的奔波，食堂早餐檔口前人頭攢動，通往教學樓的路上也擠滿了人，尤其是圖書館門口更為熱鬧，一大批人正等在門口，準備在開門的第一刻就沖進去，去占領今日的位置。

宿舍裏的葉南枝，躲在自己的小床上，難得地懶了一回床。

照理說，她應該也是擠在圖書館門口的一員。

研究生二年級，正面臨論文開題的重要時刻，這不僅是規定了她未來兩年主要的研究內容，更是直接決定了她碩士能否順利畢業。

開題順利，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但問題在于，她仍然一點思緒都沒有。

時間越是緊迫，越是緊張着急，人也跟着煩躁起來。接連着幾天熬夜看了不少的相關文獻，可葉南枝腦子裏還是一片空白，沒摸出一個具體的思路。

身為小學教育專業，教育類的選題似乎都已經有一定的研究基礎，若是想要在原有基礎上有所突破，這難度不容小觑。

最困難的，莫過于創新點方面。

當然這也不是沒有解決之法，最簡單的途徑，就是将自己專業內容，與其他應用類專業結合到一起，這樣的研究更加新穎，在創新這一塊想必能拿不少的分數。

可這要大量結合其他專業的專業知識，涉獵陌生的領域……似乎比突破固有，複雜的多。

葉南枝翻了個身，将被子蒙過頭頂。眼前再次陷入黑暗，好像這樣，她就可以逃離外面一切的繁雜與困擾。

偏偏天意弄人，吵鬧的鈴聲将與世隔絕的寧靜與安谧徹底劃破，将葉南枝從短暫的暗處揪了出來。

來電顯示，是葉南枝的表妹，同樣就讀與申大，在建築與規劃學院本科部，現在大二的李歡。

Advertisement

自打讀了研，和表妹來到同一所學校，她這個原本關系平平的表姐瞬間“被迫”親密起來。

今天沒帶上課需要的繪圖工具，明天忘記打印文稿，一個月總有那麽幾次，去給這個表妹送東西。別看表妹才大二，她同班同學對葉南枝已經非常熟絡。

熟絡到，不少小姑娘，直接随着李歡喊她“表姐”。

“表姐~”電話那頭傳來的甜膩的聲音，宛若被一盆冰水從葉南枝的頭頂淋了下來，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整個人直接清醒起來。

“姐，我書拿錯了，來不及回去取，你能幫我送到建築藝術館C303嗎？”

果然，葉南枝估計的不錯。煩躁的态度讓她語氣不算太好：“你怎麽又……”

“求你了姐，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像是猜到了葉南枝的不悅，小姑娘的語氣誠懇，似乎真的下定了決心，連着說了一籮筐的好話，讓葉南枝沒辦法拒絕。

“姐，你看看時間，我真的來不及了！你幫幫我吧！”

八點整上課，此刻已經七點四十，而根據教學和宿舍區的距離來看，的确來不及往返。

葉南枝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罷了，她都說了這是最後一次。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葉南枝這樣安慰自己。

“哪一本？”

——

時間緊急，她簡單洗漱後，随便抓了一件衛衣，一頂帽子遮住了她來不及梳理的長發，就往李歡的宿舍趕。

好在屋裏有個女生不和李歡同班，上午沒課的她，讓葉南枝很順利地拿到電話裏那本《公共建築設計理論》後，直奔教學樓去。

正值上課高峰期，上課大軍奔走在去往各自教室的路上，他們三五成群，有的頂着一頭沒睡醒的“鳥巢”發型，也有的小姑娘化着精致的妝容，還有手裏還提着豆漿，顯然是準備在課上開始今天的第一餐。

而帶着棒球帽的葉南枝，隐藏在人群中間，一不留神就會被淹沒。她頭也不擡，匆匆往教學樓趕去。

別看葉南枝是個地道地北方人，可她的個頭，卻比畫上的江南美人還要嬌弱幾分。

她生了一張幹淨的臉，一對眼睛又大又亮，即使不施脂粉，也沒少獲得誇贊。整個人看起來瘦瘦小小的，跑起來活像只兔子。

跟表妹這種，和男朋友攜手到申大讀書的不同，葉南枝可謂是孤苦伶仃。

以至于，剛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在得知葉南枝的家鄉，是在千裏之外的北國之城之後，衆人不免唏噓：一個小姑娘，一個人背井離鄉到這麽遠來上學，不容易不容易。

這邊，葉南枝緊趕慢趕，終于在上課鈴響之前，爬到了三樓。從樓梯口拐過來，第二間就是303。

剛一走到教室門口，同學們都認得她。不乏有人跟她打招呼：“表姐又來了！”

這個“又”字，就很微妙。

葉南枝裝作沒聽見，視線在教室裏尋找了一圈，沒看見表妹的身影，倒是看見坐在最後一排，李歡的室友在朝她招手。

似乎是在示意她過去。

葉南枝走過去，直接把書放在桌上：“李歡呢？給她的。”

她覺得自己完成了任務，放下東西就想走人。連頭發都沒梳，她還是想趕緊回去，好好收拾一下，然後好在趁人少的時候趕緊去圖書館占個座位，不然今日這個早不就白起了。

畢竟，她還得繼續和那個開題報告做鬥争。

而眼見着，這位室友詫異起來，拽住葉南枝的衣袖不放：“表姐你去哪？你不是來給她替課的嗎？”

“替課”二字一出來，葉南枝腦子嗡的一聲……

上課鈴如號角般響了起來。沒等葉南枝問話，一個高挑的身影從門口走了進來，順手阖上教室門後，徑直走向講臺。

得，出不去了……

“站着的同學先坐下。”講臺上的人說。

可此刻的葉南枝腦子裏正嗡嗡作響。什麽替課，不是說送書而已嗎？

室友坐在最後一排，貼心給葉南枝挪了個位置，将她扯到座椅上，随後悄悄遞來一支筆：“學姐，李歡怎麽跟你說的？你不是來替她上課的嗎？”

葉南枝也想問這個問題：李歡是怎麽給自己說的！她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裏，那個備注為表妹的對話框。

【南枝：你在哪？我書送到了，你人呢！】

【歡歡：對不起啊表姐，我昨晚看電影太晚了，就在附近開了個房，沒回學校，今早一睜眼就七點半了，肯定來不及上前半堂課了，求你，你就替我盯半堂課就行，一會課間休息我就到了。】

真是好樣的！私自外宿，夜不歸營，欺騙長姐，還找人替課！哪一條捅到她那個小姨那去，都夠這個表妹喝一壺的。

似乎是看穿了葉南枝的心思，對面又來了新的消息：

【歡歡：姐，你要是生氣，打我罵我都行，可千萬別捅到我媽那去！】

想了想，對方又接了一句：

【歡歡：也千萬替我盯完這半堂課！】

啧——葉南枝看見這條消息，煩躁地轉動起剛剛那支筆。

過了一會，葉南枝終于回了一條：

【南枝：這是你們專業課，是你們自己系的老師上，你們一個班才幾個人，怎麽會看不出我不是班上的人！今天你這事，我可管不了！】

沒一會，對面就有了回複：

【歡歡：表姐你別怕，這個老師是新來的，她誰都不認識！你坐在最後一排，她不會記得你的！！！】

三個感嘆號，後面還加了個小人系着紅色發帶，握拳加油打氣的表情包。

葉南枝不明白，又不是什麽好事，為什麽要表現得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

此時，講臺上清和的聲音再次響起。

“本學期将由我，與大家共同完成《公共建築設計理論》這門課程的學習與研究，我剛到建築與規劃學院任職，希望在日後的學習和生活中，能和大家共同營造一個好的學習體驗。”

熟悉的聲線，讓葉南枝一愣，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和那個人的聲音，真的好像。不過，似乎比印象裏更沉穩了一些。

腦海中，塵封已久的那張面龐再次浮了上來，像是落滿的浮灰的畫作，重新展現在面前。一切看似與之前相同，卻又說不出哪裏有了細微的變化。

或許是因為歲月卷起了畫紙的邊緣，亦或是時光讓畫卷上的色彩，暗淡了幾分。

恍惚的記憶，讓葉南枝捏着筆的手指猛然一頓，剛剛還在指尖旋轉跳躍的圓珠筆，吧嗒一聲掉落在地。

在原本就安靜的教室裏，顯得十分突兀。

葉南枝彎腰下去，去拾那支滾落進角落的圓珠筆。而就在此時，講臺上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本科和研究生畢業于江州大學，在德國包豪斯大學獲得建築學博士學位，很高興在此能夠與大家共同學習。”

拿着圓珠筆的葉南枝一愣，不可能，不可能的，不會這麽巧。

抱着最後僥幸的心思，葉南枝緩緩擡起視線，随着帽檐一點點上移，講臺上的身姿，逐漸完整地展示開來。

筆挺的長袖套裝，一只簡潔大氣的手表挂在手腕上。衣着上沒有一絲褶皺，胸針也是恰到好處的位置。清冷的面龐上，淡漠的雙眸，與四年前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原本利落的短發，被微卷的長發所替代，自然地垂在肩後，透着優雅的氣質。

退去了簡潔的白色T恤，端莊的套裝讓女人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大家好，我叫——楚然。”

砰的一聲，如煙花綻放，腦海中的萬千碎片，直線升入夜空，化作無數細碎的火光，瞬間點亮了那些，深藏于雲層後，自以為消失不見的回憶。

葉南枝心理最後那一絲僥幸被徹底粉碎。可接下來的話，更是直接将她徹底打入黑暗的谷底。

講臺上，落落大方的女人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看似溫和的笑容，随即緩緩開口：

“接下來開始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