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秋風簌簌,吹落的紅葉,劃開塵封已久的記憶。
葉南枝仍然記得,初見楚然那日,是怎樣的場景。
和今日很像,也是在金秋的時節。
葉南枝從小就喜歡畫畫,課本邊緣,作業本的背面,被她藏了不少的畫作。
如果單憑自己的意願,她更想做一名美術特長生,進入藝術學院進行學習,可……
“女孩子學藝術終究不太穩定,不如當老師,安安穩穩地,日子也穩定些。”媽媽一句話,便改變了葉南枝的選擇。
嚴格意義上來說,葉南枝不是媽寶女,反而很有自己的想法。
可在家裏,與媽媽的肯定相比,她自己那些幻想,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于是,她按照媽媽的意願,考取本市的江州大學,就讀于小學教育專業。
昔日的念想就像是離離草原,一丁點小小的火星,便可誘發出熊熊烈火,從而一發不可收拾。
路過美術社的招牌板,葉南枝終究是退了回來,繳納了入社的費用。
初入美術社,很多都是沒有基礎的學生。葉南枝不同,她很快便脫離了所謂的基礎班,進入更高技術的學習。
那天,美術社的社長唐沐将她單獨領進一間畫室。畫室裏,女生身姿筆挺,坐在窗戶下面,手上的筆尖與畫紙摩擦出沙沙聲響。
窗外柔和的陽光,肆意灑在她的臉上,筆挺的鼻梁在瑩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暗暗的投影,額前的劉海,将她眼眸中淡漠的神情遮擋了幾分。
“楚然,這是美術社新來的小姑娘,算是我的一個小妹妹,想學景物速寫,你帶吧。”領着葉南枝的唐沐學長介紹道:“這位學姐姓楚,在建築系讀研二,她的建築速寫是得過獎的,你跟她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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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枝趕緊伸手:“學姐你好,我叫葉南枝。很高興認識你。”
對面的人這才停下手中的鉛筆,撇過頭看了她一眼,視線落在葉南枝的掌心。
就這樣,葉南枝手在半空中尴尬地懸了半天。就當她以為對方會一直這樣僵持下去,要悄悄将手收回之時,對方卻突然握了上來:“楚然。”
動作疏離,只輕輕拂了葉南枝的指尖,連掌心都沒有碰到,且簡單觸碰後便立刻離去。
事後,聽唐沐介紹,這位楚然學姐雖然畫工一流,卻是出了名的不願與人相處。從不和人接觸,今日或許是看你一個小姑娘,才勉強握了個手。
葉南枝低頭看看,被對方拂過的右手指尖。
啧,果然……有大神的範兒!
從那之後,葉南枝就成了楚然在美術社的唯一“幫扶對象”,大多數學生選擇美術社,都是奔着學習卡通、漫畫之類的,學習畫景物,畫樓房,畫非黑即白的速寫……确實只有葉南枝一個人。
雖說是唯一的學生,可經過上次握手的經歷,葉南枝再不敢斷然接近楚然,每次都保持着剛好的距離,兩人的衣角不會互相觸碰到。
楚然也如同唐沐說得一樣,不喜歡與人接觸。她每日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就連上課的節奏,也只是對着同樣的風景,各自抱着各自的畫板,在中途楚然回過來看兩眼,指導幾句,畫完之後互相對比,看對方和自己所繪制的畫面差異點在哪。
楚然說,心境不同,展現的畫面也會有區別,比如葉南枝顏色偏淺淡的畫風相比,楚然的畫面,光線對比會更加強烈一些,視覺上給人的沖擊感更強。
——
講臺上,楚然從包裏拿出名單表和鋼筆,準備開始點名。
“我點到的同學,請站起來一下,也讓我認識一下大家。”她翻開名單表,開始一個個念了下去。
楚然神色淡淡,雖然表情柔和,卻像是天生帶着一道屏障,讓人不敢靠近。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
葉南枝思緒回籠,這也不難猜,楚然本就是申市的人,出國留學回來,回到家是應該的。
難不成,要像四年前一般,孤身一人躲到北方,那個冬天的積雪能沒過腰際的地方去嗎?
想到這,葉南枝不自覺低下了頭,視線徹底被黑色的帽檐遮蓋,順便把鑰匙藏進褲兜。
“李歡。”楚然念出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名字,卻意外地沒有得到回應。
班級的座位已經坐滿了,人數是對的,應該沒人曠課才對。
“李歡?站起來讓我看一下。”楚然擡起了頭,掃視了一圈,安靜的教室沒有絲毫的回應。
與此同時,她的視線劃向教室最後一排。
她從剛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身影。這個小姑娘身材嬌小,散着的頭發,被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壓着,帽檐遮住了整張面龐。
可這身影,卻讓楚然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
“最後一排,最右側的女生,上課的時候請你把帽子摘掉好嗎?”楚然清楚地分辨出來,她是全班唯一沒有站起來答道的人。
突然被點到的葉南枝,一時間僵直了脊背。
她今天就不該縱容李歡,來給她送東西,不然也沒這檔子事。
替課遇見昔日暧昧對象,還是被她“渣”過的人……世上還有比這更尴尬的事嗎?
“這位同學,老師在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李歡,站起來呀!”教室裏不知道是誰,配合李歡打了這個輔助。可這位熱心的同學或許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如何尴尬的局面。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葉南枝的身上。在場人都知道,她是李歡的表姐,卻還是一如既往地,等着看這份熱鬧。
楚然看了一眼腕表:“這位同學,你已經耽誤大家三分鐘的時間了。”
從前她就是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這一點倒是一直沒變。
不對,她怎麽會變,本來她的目标,就是出國留學,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的實力。她做到了,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上。
或許四年前的事,變化的,只有葉南枝一個。
楚然再一次催促後,葉南枝終于頂不住壓力,從座位上起身,可依舊低着頭,用帽檐遮擋着臉。
“這位同學。上課的時候,請你把帽子摘下來,可以嗎?”楚然的聲音依舊清和,可葉南枝聽得出,那已經是她最後的耐心。
不得已之下,葉南枝只得照做。
顫抖的手掀開帽子,露出白皙的額頭和一雙濕漉漉的眼眸。像是林中受驚了的小獸,羽睫輕顫,不敢直視講臺上的人。
至于她的面容,剛好被一方黑色的口罩遮蓋完全。這是剛剛旁邊的小姑娘遞給她的,說是李歡讓給她準備的。
就,還挺貼心……
葉南枝心想,這樣遮擋下,楚然……應該認不出自己才對。
畢竟,這裏是建築系大二的班級,于情于理,都不會和她這個不好的回憶,扯上任何的關系。
講臺上的楚然微微晃神,捏着鋼筆的手,指尖逐漸泛白。她立在原地,盯着那個帶着口罩的人,眼底的神色深不見底,沒人看懂她眼裏的光。良久,楚然終于有了反應,聲音柔柔,聽起來和對待班裏其他的同學并無不同。
“你叫什麽名字?”
“老師,她叫李歡。”旁邊李歡的室友很合時宜地替葉南枝解了圍:“老師,她最近感冒嗓子發炎,說不了話。”
聽見感冒一詞,葉南枝還很配合地咳嗽了兩聲,仿佛生怕自己的感冒傳給班集體其他同學,這才自覺地戴上了口罩。
楚然視淡淡地從葉南枝的身上掃了一圈,終于沒有追究下去,只輕聲說了句:“坐下吧。”
簡簡單單三個字,葉南枝終于舒了口氣。可正當她剛要動作,講臺上的楚然又開了口:“下次,別再讓大家久等,知道嗎?”
——
“小葉,求你了,我完事馬上就回來還給你,不會讓你久等的!”
對于大一新生來說,校園新生籃球賽無疑是個最吸引人的活動。不論是參加籃球賽,在賽場上揮灑汗水的運動隊員,亦或是中場休息的啦啦隊的舞蹈,都足以讓觀衆們看得熱血沸騰。
今日,便是教育學院與機械學院的比拼。
由于機械學院女生數量屈指可數,反而教育學院則女生數量較多,于是便能者多勞地,準備了兩場啦啦隊表演的工作。
作為大一新生的葉南枝就和室友被分配到兩支不同的隊伍裏去。她們穿着統一的,印着學院文字的服裝,跳得卻是兩支不同的舞蹈。
這不,眼看就要到了休息的時間,偏偏葉南枝的室友馮琳琳,把大半杯可樂灑到了上衣T恤上,大片的褐色印跡,濕噠噠的,很是明顯。
馮琳琳還是站在前排,若是穿着這樣的衣服跳舞,不僅會給學院抹黑,搞不好還會淪為這屆大一新生的笑柄。
于是,她把視線看向旁邊的葉南枝:“小葉,求你了,你的上衣借我穿一下,反正你是下一場才跳,等我跳完了就立刻給你送回來!你在衛生間等我,可以嗎?”
葉南枝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這上衣是短款,還露着腰際,就說明,上衣裏面除了內衣以外,沒有其他內搭。
穿着內衣等人……葉南枝不想。
可,馮琳琳這樣求她,她的确拒絕不了。
“我,萬一被人看見,我……”
“不會的不會的!”馮琳琳趕緊說道:“今天是周六,教學樓沒什麽人,你去旁邊樓的衛生間等我。”
另一個室友方芳正在回去拿衣服的路上,馮琳琳那件衣服濕答答的,不能穿了,需要換一件。
“我這邊一完事就第一時間給你送上去!若是方芳先回來,我也讓她直接過去找你。”馮琳琳祈求道。
葉南枝即使不願意,可哪裏給她拒絕的機會?她只能在原有基礎上,做了最穩妥的選擇。
“那、那我在最上面那層的衛生間等你。”
周六教學樓本就人少,應該沒幾個人會辛辛苦苦爬到頂樓,葉南枝想。
前面進行的都很順利。葉南枝一個人躲在衛生間。誰知這馮琳琳又一去不複返,方芳也遲遲沒來。啦啦隊的百褶裙沒有口袋,葉南枝的手機落在包裏。
她一個人在這衛生間等得心急如焚,那件被馮琳琳脫下來的衣服,孤孤單單蜷縮在角落。
雖然天氣不算涼,可葉南枝只穿着一件內衣,和一條不長的裙子,再加上衛生間陰暗潮濕,心理的恐懼讓她整個人冷飕飕地。葉南枝抱着雙臂,在這算不得明亮的環境裏,聽着水管裏的嘀嗒聲。
那聲音似乎具有神奇的穿透力,一聲聲低落在葉南枝的神經上,逐漸将她推向崩潰的邊緣。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一陣久違的腳步聲。葉南枝聽着對方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所在的隔間門口。
她想也沒想,就推開了隔間的門。
“琳琳你怎麽才……”
回來兩個字終是沒說出口。
來的根本不是馮琳琳,而是……她美術社的小老師,楚然。
四目相對,葉南枝身上的寒意瞬間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羞怯的滾燙。三秒鐘後,她才下意識雙手捂着胸口,尖叫地躲回隔間裏。
留楚然一個,呆愣地立在原地。
一時恍惚的她,終于意識到剛剛面前是怎樣的旖旎春光。
如果沒看錯,胸口的布料上,小兔子裙角飛揚,懷裏似乎還抱了一根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