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古羅馬的維特魯威，最早地提出了建築三要素：實用、堅固、美觀。[1]”

課間休息的鈴聲打斷了楚然的講解，她放下手中的紅外線電子筆，示意大家休息十分鐘。

見此情景，葉南枝也終于松了口氣。趕緊壓低帽檐，從教室的後門鑽出去，一出門正遇上在外面鬼鬼祟祟，不知道躲了多久的李歡。

她道歉似的給葉南枝遞上一杯奶茶：“姐，辛苦了，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媽！”

葉南枝瞥了一眼李歡手裏遞過來的奶茶，全糖去冰，沒接。接着下意識轉身看了一眼教室裏，講臺上已經空蕩蕩的，見狀，葉南枝也趕緊溜進樓梯間。

離開教學樓的葉南枝，沒有急着回宿舍，而是在校園超市繞了一圈，買了一個新的鑰匙圈。

這次不是兔子，而是一個灰白毛的狗狗，龇牙咧嘴的，看起來兇巴巴的。

葉南枝拿出之前的鑰匙串，将上面的鑰匙一片片旋轉下來，挂到新的鑰匙扣上。

說起來，這個兔子鑰匙圈已經跟了她第五個年頭了。雖然上面有一些輕微的劃痕，可一直被葉南枝貼身安放。

看着手裏的兔子鑰匙圈，回想早上種種，葉南枝一陣恍惚。

楚然回來了，居然在她所在的申大任教。

四年前，她們可以吃同一份冰淇淋，可以在新春守着同樣的窗口看煙花，可以在孤單的黑夜依偎在一處，計劃着一定要一起去一次雪山，可現在，楚然就站在她的對面，她卻連聲音都不敢出，需要隔着一塊口罩，才能勉強維持表面的平靜。

洗漱間裏，流水嘩嘩作響。清涼的水拍打在臉頰上，冰冰涼涼的觸感，粗暴地将葉南枝從回憶的漩渦裏扯了出來，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自己和四年前差別很大，原本乖巧的齊耳短發，已經變成馬尾束在腦後，她不再是四年前懵懂的小姑娘，而楚然，也不再是那個教她畫畫的學姐了。

時間好似水管裏的流水，肆無忌憚地從掌心溜走，除了留下零星的水珠外，任憑你如何努力，都還是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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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留不住，便放下吧，葉南枝想。

已經四年了，她決定将有關楚然的所有回憶，連同那個剛剛取下來的兔子鑰匙圈一起，收到自己看不見的角落，重新藏進腦海的最深處。

就像四年前一樣。

——

待葉南枝收拾好書包到了圖書館，圖書館大部分位置都已經占據。

她果然還是來遲了。

啧，白起早了。

好在，今天葉南枝的運氣不錯。找尋好久，她終于早角落裏尋到一個空着的位置，趕緊坐了下來。她打開平板電腦，繼續昨天沒看完的文獻。

下午導師要開組會進行彙報，可她的想法還很零散，很難提出一個令人滿意的思路。她必須抓緊這最後的時間，生死時速，說什麽也得先拟他幾個題目出來。

人一旦專注于某件事，時間就過得飛快。

一不注意，午休的下課鈴便響起。葉南枝看了眼窗外，大批的下課大軍湧入食堂，此刻這是食堂一天中最熱鬧的時間之一。

早上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吃飯的她，肚子也很合時宜地跟着吹響號角。

剛剛合上平板，葉南枝卻突然反應過來——如果沒記錯，教職工食堂，是在一食堂三樓吧。

思來想去，她還是選擇放棄近在咫尺的一食堂，反而不遠萬裏，走到男生宿舍旁邊的二食堂去吃飯。

一邊走還一邊安慰自己，這個食堂的麻辣燙特別好吃，而且，飯前飯後散個步，有助于消化，對身體好。

可事實證明，那家麻辣燙遠不如一食堂的好吃，鹹得狠。

就這樣，簡單吃過午飯，葉南枝又繞了半個校園，走回教學區，來到自己師門的科研室。

她是第一個到的，自覺地打開窗戶通個風，順便用濕棉巾把桌子簡單擦一下。

正弄着，同樣讀研二的郭鵬和鄭曉柔便一起走了進來。

一進門，郭鵬就開始詢問互相的進度，生怕自己被落下。

“你們倆怎麽樣了，拟了幾個題目？”

“我兩個。”

“我也兩個！”

“哎。”作為唯一的男生，郭鵬嘆了口氣：“我只搞了一個，就連這一個，我還覺得會被導師給否掉。”

鄭曉柔安慰他：“別難過，都一樣都一樣！”

師門裏三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尤其是有郭鵬這個開心果在。教育專業本來男生就少，郭鵬恰巧就少其中最受歡迎的那個。

個子高，長相陽光幹淨，人也幽默。

“小葉，你怎麽樣？”郭鵬視線看過來：“我感覺你一直就很認真細致，這次一定行。”

葉南枝把擦過桌子的棉巾扔進垃圾桶，莞爾一笑：“我也不太行，這次我也沒有把握。”

話音剛落，他們的導師就走了進來。

宋教授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教授，個子不高，但精氣神仿佛比他們這幾個年輕人還活躍些，每次都站得筆直。

他抱着三大本資料夾，每一本資料夾都被紙張撐出了一個弧度，放置在桌面上發出一陣悶悶的聲響。

“孩子們研究怎麽樣了？”宋教授開門見山。

三個學生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想做那個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幾人虛心的表情宋教授怎會看不出來，于是直接戳穿他們的問題所在：“得了，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還是思路不夠完善。都折在創新點上了吧。”

三人紛紛點頭。的确，這教育專業的研究課題，發展至今日，尚處于空白階段的，的确少之又少。

宋教授把剛剛的資料夾往前一推：“喏，你們仨運氣不錯，今年咱們教育學院決定提出新的想法，與其他專業一同進行研究，有對應專業的老師帶着你們，以不同專業的視角，和你們共同研究一個課題。分配到我名下的，是和建築系的老師。”

聽到“建築系”三個字，葉南枝內心咯噔一下，卻又趕緊安慰自己……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你們仨分配一下，這是三個研究方向，看看各自研究哪個。”

文件夾上，用标簽紙貼着：小學校園·教育空間，小學校園·體育空間，以及小學校園·交往空間。

“這……什麽是交往空間啊？”郭鵬低聲問道。

“就是為使用者交往行為所提供的建築空間，可以讓人們在裏面進行随機的聚集、交談等。”葉南枝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哇……這你都知道，你好厲害啊！”郭鵬和鄭曉柔下意識贊嘆道。

就連一旁的宋教授，也投來了贊賞的眼神：“我就說讓你倆平日裏多和小葉學學，沒事多看看文獻，別一天就顧着往家跑。怎麽樣，派上用場了吧！既然小葉同學比較了解這方面，那小學校園交往空間這個課題，就由你代表咱們小教系進行參與研究吧。”

看着交往空間四個字，葉南枝心中升起一絲朦胧之感。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是我……”

“那我是男生，我就選體育空間吧！”郭鵬立刻附和了句，鄭曉柔也接着表示自己願意選擇教育空間。

“怎麽了？”宋教授看葉南枝話沒說完。

葉南枝懸在半空的手，終究是落了下去。已經這樣了，她再說，似乎意義也不大，把她這個分給其他兩個人，的确不是合理的規劃，也會對他們也增添了不少困擾。更何況……葉南枝心中尚且抱着一絲僥幸，建築系老師人數不少，應該不會那麽巧才對。

“沒什麽，那就這樣選吧。”

“好。”宋教授掏出手機，噼裏啪啦一頓操作，之後一一安排道：“我已經把你們的名字和信息發給到建築系那邊的群裏了。小柔去建藝館B213找吳老師，小郭去建藝館A302找趙老師，小葉……”

宋教授突然眯起眼睛：“葉同學的運氣不錯，楚老師可是剛從名校留學回來的年輕老師。B309，楚然老師。”

葉南枝抱着夾子的手一松，裏面的紙張嘩啦啦，随着窗戶吹進來的風，飛揚在半空。

郭鵬和鄭曉柔趕緊幫着一起收拾。

宋教授一直很親和，見此情景也只是輕松打趣：“怎麽啦，和新老師合作，這麽高興？”接着又簡單地囑咐了兩句，便說自己一會有課，先走了。

葉南枝這邊整理好了那些資料後，正對上郭鵬好奇的表情：“小葉，你怎麽會知道，什麽是交往空間啊？”

——

“什麽是交往空間啊？”葉南枝看着楚然電腦屏幕上的文字，那是她畢業設計論文研究的課題。

“人們有意願在其中進行随機性的交往行為的半公共空間。”楚然淡淡地回答後，又細致的補充一句：“像咱們現在這種互相說話交談的行為，就算是交往行為的一種。”

“這樣啊……那這種空間，有什麽可寫的啊？我看你寫了好多字，好厲害的樣子。”葉南枝好奇着。

“交往行為的模式有很多種，就單說人際交往距離，就分為公共距離、社交距離、個人距離、親密距離［2］。你不可能給公共距離的使用者，提供親密距離的尺寸吧。且交往行為不同，交往者的關系不同，所需要的建築空間風格、尺度、色差，都會有差異。”

楚然看小姑娘在那想得入神，心裏不免覺得有趣，一個大一的小姑娘，才剛離開高中校園不久，怕是連大學生活還沒來得及熟悉，居然就開始對別的專業的碩士論文感興趣。

楚然拿起咖啡，在唇邊抿了一口，正打算繼續往下寫。身邊少女的馨香瞬間濃郁起來，葉南枝突然靠了過來，依偎在她身畔，柔柔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上。

帶着淺淺的溫度，輕輕問道：“楚老師，那咱們現在，算是哪種交往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