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幾乎一弄堂的人都圍了過來,有好久了吧。
大夥有好久看不見老白追着閨女滿巷子竄的樣子了。
徐岩州捧着半牙西瓜也過來看戲:“白叔,阿城,這…是怎麽……”
“了”字還沒說出口,就見安城的阿公背手從屋裏走出來,身後跟了只……火烈鳥?
近了,才依稀辨出那妖孽的人形:“白…尺?”
老白一聽見,立刻輪拳頭又站了起來,瞅見阿公也在,神色才稍稍收斂:“老師,這丫頭……”
“好了,我已經教訓過了。把顏色染回來就是了。倒是你,幹嘛?又家.暴啊?”阿公嫌棄的指了指他。
白尺:“就是……”
老白:“你閉嘴……”
阿公:“你閉嘴。”
……
“……好了好了,”阿公見氣氛焦灼,扭頭把安城招過來,“阿城,你看着丫頭去把頭發染回來。”
又指指老白:“你回家去。等完了,讓安城再把丫頭給你送回去。只一點,有話好好說,不許打啊。”
其實白家搬到弄堂裏也三年多了,大家心裏都有數。他對這閨女是真疼愛,但打起來也是真能下狠手。打完了,自己又心疼。怪別扭的。
老白垂眸:“……是。”
他現下站在庭院的中央,陽光一照皮膚黝黑的,額角冒出津津的汗粒,遠遠一看就知道是張經過歲月洗磨的臉,有讓人不忍的滄桑。背梁打直,緩緩轉過身去,背後襯衫早已被汗濕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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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還落寞。
那一刻,白尺心頭莫名一揪,語氣急:“哎呀,爸……”
她從阿公背後走出來,伸手胡亂撸自己的紅毛:“假的啦,一次性的染發劑,洗個頭就掉了。我就是想體驗一下……”
她走更近,扯住老白的襯衫:“……你別生氣了……”
一旁的徐岩州啃着西瓜、搖頭笑。
這丫頭大概是他見過,和父母拌嘴吵架、服軟認錯最快的一個。
而安城,此刻抄兜盯她的神情看,渾身麻酥酥的。
如果,有一天這丫頭真的開竅了,搖着他的袖子、和他撒嬌說你別生氣了,又該是哪番樣子。
“好不好?你別生氣了,爸?”白尺皺眉正哄着呢。
她爹一劑漂亮的中軸轉身,瞬間抄起丫頭的耳朵:“不生氣?不生氣才怪。你倒聰明哈,一犯事就往阿公這跑。我要是不來點兒苦肉計,都騙不了你出來是不是?”
……
苦肉計??
周圍人一臉懵比。這父女兩的戰争真是……
“哦哦哦~”丫頭墊腳,跟着力氣往上走,兩手扒拉住她爹的手、借以減輕疼痛,“你厲害,這波算我輸,下次再被你賣慘給騙了,我就跟你姓。”
“還犟嘴是不是?現在立刻馬上、把這頭紅毛給我去洗咯。”
“嗷哦,那你先放手啊。”
安城見那小小的耳朵瓣兒都燒紅了。
趕緊從老白的魔爪裏把人給救出來,護在自己懷裏:“白叔,你放心,我親自給她洗。”
大動肝火的人先瞅瞅自己閨女,又瞅瞅安城,哼了聲。
“老白,好了,教訓兩下行了。再多就過分了啊。”門口圍觀的叔伯們也三兩走進來、架着老白的肩膀,把人壓出去。
阿姨奶奶們就安撫裏面那個小的:“小白啊,聽話,趕緊去洗了,洗完回家吃飯,你爸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一條弄堂都鬧哄哄的。
可等戲看完,也都散了。
安城從屋裏搬了兩個矮凳,走浴室裏接了盆熱水,自己先坐下、朝她招手:“過來。”
“我可以自己洗。”
“……”聞言的人伸手進水裏試溫,低頭也看不見表情,“小布丁,是你先跑到我們家來求救的。其次,是白叔同意了讓我幫你洗的。”
大概是低着頭的原因,聲音很沉有點冷,他又撚了句:“過來。”
不帶感情。
白尺身子一寒,正準備轉身走的小短腿、活活僵在了空中。唾沫一滾。
腦海裏當即浮現出高中畢業那天。
那天晚上——
安城被拒絕之後,爛醉如泥的将人按在牆上。
他半個身子彎下來,幾近掠奪在白尺的嘴上咬了一口。
表情狠厲,怒不可遏:“……為什麽你什麽都不懂?這就是我三年求而不得的怒火,疼麽?”
發出一種受傷野狼般的吼聲:“……你喜歡我,你是我的。你不喜歡我,你也是我的。連心跳都是我的,你明白麽……”
“……呼~我他媽都說了些什麽。” 喘息很粗,他盡力自我控制着,在硬邦邦的牆上鑿了一拳。
最後又不得不服軟。擰眉握住白尺的下巴,手指在她出血的唇邊摩挲:“……小布丁,疼麽?”
這是安城。
相識三年,白尺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底線以上,他待人接物暖如陽光客客氣氣。但你惹毛他——
“我……那個……過來就過來。”
她是慫了。
但安城收起笑臉的樣子,也真的是吓人。
“你發質本來就不好,”他兌了勺涼水,将毛巾裹在白尺的衣領口,方才的戾氣用完就收了起來,“這種一次性的染發劑對頭發傷害很大,不知道?”
“知道。”
“知道還染?”安城個高,手也大,整個覆在白尺的頭頂上,斥了她一聲,“彎腰,頭低下去。”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彎腰:“好奇——嘶……阿城,水好燙……”
“是麽?”安城回身又兌了點涼水進去,“現在呢?”
“嗯。”
待所有的頭發完全濕透耷拉下來,盆裏的水也全染紅了。
“咦~不怪白叔發這麽大的火,什麽顏色不好,偏偏染紅色,怪瘆人的。”
“就是麽,本來想染綠色的,結果那理發師說店裏綠色的染發劑沒了……”
……
尼瑪!
安城突然慶幸還好是紅色。
他把洗發露擠在手心,暈開,抱着那顆小腦袋、修長的手指在她短發間輕輕揉搓。
安城發現,她真的好小,縮在凳子上,一點點大。
好像自己随手一抓,就可以把她裝進口袋拎走。
安城到現在都清晰地記着,白尺展開雙臂,從弄堂盡頭的馬路沿上,歪扭朝自己走來的樣子。
記着,她瞪大眼睛驚訝地看向自己:“啊,原來你也喜歡手繪動畫?”
記着,她理直氣壯的反駁那些嘲笑她的人:“為什麽不能做夢?夢的存在是我們借以與神比肩的理由。”
記着,
安城思緒正神游呢,手突然被那雙爪子扣住。
“嗯?”
“我在努力去懂。”白尺吼得大義凜然。
“嗯?……”安城懵,“什麽?突然沒頭沒腦的。”
“沒什麽。”
“什麽啊?”
丫頭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嘩地跳起來,沖着安城的耳朵、張開血盆大口:“啊~~~~沒什麽。”
泡沫甩的滿地都是。
“……我耳朵,死丫頭,你……”安城耳洞被震得發麻,食指伸進去掏。
可再一回神,就發現那小東西走到自來水管邊上,頭送到底下,擰開就準備沖。
“你丫的,涼水對女孩子不好,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他咬牙、起身又把人拎了回來。
本來怕那些染發劑殘留在浴室裏對老人不好,所以安城才在院裏幫她洗。
現下見頭發上的顏色褪的差不多,
他直接将人帶進浴室,拿着淋浴給她沖:“什麽叫在努力去懂?懂什麽?”
她兇:“不知道。”
安城眉一擰:“嘿,你莫名其妙的。我好心好意幫你洗頭,不領情就算了,還吼我?快點告訴我,不然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
“安城,你今天真帥。”
猝不及防搞這麽一句。
……
少年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黑臉,帶水在她腦袋瓜子上拍了一巴掌:“別想給我扯開話題。”
……
特麽的!
所以說,就不能跟太聰明的人交朋友。
白尺想想,靈光又一閃:“對了,你最近在忙什麽?學校裏都不怎麽見得到你。”
這有用,話畢,
安城的動作果然頓了一下,關掉淋浴,拿幹毛巾裹住她的頭,幫她擦幹。
順其自然地将上個話題給跳了過去:“還沒忙完,不過你如果好奇的話,今天下午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看?什麽?”
安城将毛巾拿開,兩手扶正白尺的腦袋,彎腰與她平視:“小布丁,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