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承載
承載
重現在複本上的署名,确實是他的字跡,甚至最後一筆上翹的弧度都完全一樣。
去除那千萬分之一巧合的可能,這份約定,絕對是他親手所簽。
可他竟然絲毫沒有印象,難道,他的記憶真的存在遺失?
将目光凝聚于內容,上面确實寫了關于傀儡的約定,大意是:乙方願意交出玄族之印與所有傳承記憶,與甲方做交換,換取氣運獻祭之術與傀儡術。為期百年,百年之後,乙方必須無條件地抹去關于兩術的記憶,并将傀儡奉還。另附一張限制條例:不得将術法用于活人或完整的靈魂,不得在真實世界中使用,不得……
願永受誓約桎梏,如有違背,将自行崩解,成為天地肥料大軍的一員。
他的名字正簽在乙方這一欄。
無暇思考為什麽這個約定的格式是現代合同,俞闌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後面那個“崩解”上。
經過與玄鳴的交流,俞闌舟已經知道崩解這個詞意味着什麽。
崩解,即自我分離靈魂,自願将靈魂分解成碎片。
如果渡劫時出現的那個“俞闌舟”也是他自己,那是不是有這個可能……那個“俞闌舟”認為自己一定會違約,所以自願承受崩解的處罰,而飛升,就是崩解的一種方式?
他想起玄鳴說的:如今這個世界的飛升意味着化為仙氣,變成天地的養料,與崩解的結局似乎殊途同歸。
這麽一來,結合這份約定來看,“只有殺死自己,才能讓聞未予解脫”,這個邏輯是通順的。
畢竟聞祀一口咬定聞未予也是傀儡。如果聞未予真了成立傀儡,那麽,那個“俞闌舟”也許是為了違背約定,不希望聞未予被聞祀帶走,甚至“銷毀”,所以才選擇了自我毀滅……
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邏輯通順了,他還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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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指傀儡這件事,那個“俞闌舟”為什麽要用“解脫”這個詞?
不被聞祀帶走或者銷毀,也談不上解脫不解脫。
俞闌舟摁了摁越加脹痛的太陽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另一個問題上。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這個約定照目前來看是真實存在的,無法輕易違背。
他既不想違背約定,毫無契約精神,也不想聞未予被聞祀帶走,更不想為此賠上自己的性命。
不管他怎麽走,都走不出死路。
聞祀任他沉思糾結,并不催促,反而轉向聞未予:“怎麽樣,你的選擇是?”
俞闌舟沒想到聞祀竟然繞過他這個約定方,直接詢問聞未予,不解而訝然:“等等,你——”
“我同意你的要求。”
“!”俞闌舟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早在離開神府前,聞未予就曾說過一句“你剛剛的要求,我可以考慮”,只是他當時沒太留意。
也就是說,聞未予與聞祀另有約定?
莫名的,逐漸聚集的焦灼感比原先陷入被動的時候更甚,他幾乎本能地想出聲制止,可又被理智束縛,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他們二人的事,你并沒有這個立場。
“那好,如此一來,倒是省事很多。”聞祀擡起手,一串流光溢彩的印記從聞未予體內飄出,落在他的手上。
“這是——”
“玄族之印。”似乎因為難得的好心情,聞祀主動為俞闌舟做出解答。
玄族之印?
玄族他倒是聽過,如雷貫耳,這玄族之印是什麽,怎麽好像也在哪見過?
使勁回憶,憑借修士出色的記憶力,他馬上想起,這四個字不就是剛剛約定複本上提到的內容?只不過剛剛他的注意力全在崩解上,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個關鍵條件。
氣運獻祭之術與傀儡術是“俞闌舟”拿玄族之印交換的,這是最核心的條約,其他的只是附加條件……那麽,問題又來了,既然叫玄族之印,那肯定是跟玄族有關的東西。可是玄族不是只剩下玄鳴一個人了嗎?他之前還在想秦淮近竟然那麽不靠譜,把他和邵沉夕當成玄族,實際上他們兩個根本就不是玄族的人——怎麽一轉頭,他和聞未予又有玄族之印這玩意兒了?
又想起當初聞未予尚未恢複神智,玄鳴的軀體只是行屍走肉,當時,懵懂無神志的對方,也是對自己喃喃,說出“玄族”這兩個字……
一瞬間,有一道亮光從俞闌舟意識深處劃過,将零碎的線索串到一處。
玄族的奇異之處在于靈魂,不在于肉/身。
六千年前,玄族只剩下玄鳴一人。
擁有玄族特性的除了玄族,還有他的道侶。
他和聞未予都持有玄族之印,不止一次被人認作玄族。
「俞先生,你相信世間存在轉世嗎?」
感謝信息發達,娛樂發達的現代社會,讓他擁有一顆閱遍狗血的心,竟然能在這種時候,成功地銜接上如此離譜的線索。
“聞祀先生,你相信轉世嗎?”
就在不久前,玄鳴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當時的他不解其意,可如今,這個問題卻成了佐證他推論的依據之一。
他緊緊盯着聞祀,不放過對方的每一個微表情。
可讓他失望的是,聞祀的神色太過尋常,尋常到他絲毫找不出任何破綻。
“轉世?”聞祀像是聽到什麽有趣的說法,正眼打量俞闌舟,“事到如今,就不用拐彎抹角了吧,你想試探什麽?”
“你之所以要帶走聞未予,并不是因為他是‘傀儡’,而是因為他是某人的轉世,對不對?”
俞闌舟認為自己已經十分接近名為真相的那條線了,他不僅盯着聞祀的反應,還用眼角餘光留意聞未予的神色。
他看見聞未予雙眸緊縮,唇線無意識地一抿,同樣嚴陣以待地關注着聞祀的一舉一動。
聞祀走到俞闌舟身邊,在他屏息等待答案的時候,一把抽走他手中的複本:“多看點書,少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俞闌舟:???
這,他串起了這麽多線索,竟然猜錯了!?
聞祀見他雙目放空,擡手在他眼前打個響指;“別發呆了,聽着。”
“應該說一句:算你好運。聞未予剛剛用玄鳴之印與我做交易,替他自己贖了身。只要你們從此不進入涞化域,我可以對你們兩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追究合約的事。如此一來,我也不用在這繼續無畏的争論,跟你這個什麽都想不起來的人雞同鴨講,浪費彼此的時間……”
“等等。”
“怎麽,還有別的疑議嗎?”聞祀揶揄道,“難道除了聞未予,你還有別的無法割舍的傀儡?”
“當然不是。”俞闌舟沒有被他的話帶偏,只專注詢問重點,“這個玄族之印,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
又是氣運獻祭之術,又是傀儡術,如今竟然還能讓聞祀冒着風險更改約定,這東西的分量絕不一般。
“這是當然……”
“不論重要與否,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聞未予截斷聞祀的話,珍重地與俞闌舟對視,“就如同當初的你……所做的決定。”
——請不要幹涉。
俞闌舟讀出了畫外音,抿了抿唇,沒有放棄追問:“如果失去玄族之印,會發生怎樣的事?”
聞祀看起來對他二人的糾葛毫無興趣,只是盡職地為他解惑:“玄族之印,就像你們人類的心髒。它不但承擔了玄族的記憶、力量、情感,而且還是生命的源泉。只要擁有玄族之印,哪怕是不慎死了,也有機會帶着所有的記憶與情感轉生,而如果沒了……也沒什麽,就跟人類沒了心髒一樣。”
人類沒了心髒。那不就是死嗎??
“那他——”
“冷靜,聽我講完。”聞祀及時出聲安撫,嚴正聲明道,“——失去生命的前提是擁有生命。他都已經是傀儡了,當然無所謂生命不生命,失去的無非是另外一些承載。”
俞闌舟先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随即皺眉:“我記得我們的‘約定’裏,也提到玄族之印——”
“是的。所以當初在布完局,交出玄族之印之後你就已經死翹翹了,靈魂轉生到了現代,又在約定時限的最終,回到這兒——嗯,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的,我知道的遠比你能想到的更多。”
俞闌舟沒有因此放松:“那‘另外一些承載’,又是什麽?”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能力、情感、記憶……”聞祀唇角的笑漸漸消失,化作他看不懂的寂寞,“記憶與情感,才是衡量一個人的最根本。”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俞闌舟,“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有體會。”
俞闌舟:???
又是他不能理解的新概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每當他覺得自己要弄明白所有真相的時候,就會有人突然提起新的未知理念,攪亂他的認知。
若不是攪亂他認知的并非同一個人,他都要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人在千方百計地放煙霧彈,阻止他知道真相了。
“不能體會,不了解,搞不懂。你可不可以說得再通俗易懂一些?”
明知道他們的記憶不在一條線,還動不動打啞謎,那就不要怪他語出不遜了。
子/彈亂飛()
所有人說的都像是真話,但是不是所有的話都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