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黑曜(二)

十九、黑曜(二)

猩猩模樣的少年兇惡一笑,整個面部表情顯得尤為猙獰:“果然很強……”

悶悶的聲音還含在口中,綱吉已發起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收掌化拳,缭繞着恢宏的金色火焰以極高的速度從四面八方分別擊打少年的胸、腰、肩、背,發出連擊沙包似的“噗噗”悶響。而後旋身躍起,又是十數腿連出,毫不客氣地糊上少年最脆弱的腰部和頸部,把他打得前後踉跄,卻無論如何都逃不出綱吉用綱吉為他畫的圈子,甚至連及時防禦都無法做到。

揪住他衣領,綱吉面容瞬間靠近,冰冷莊嚴,微微蹙起眉頭,眼底亮起的光芒恢宏浩大,無邊無際,連天空都被包容覆蓋下去。

少年心裏一驚,握緊拳頭正要回擊,下一秒,他的臉上便矮了重重一記肘擊,險些将他左臉打得貼在右臉上,五官登時歪得扭不回來。口中卡匣也順勢掉出,骨碌碌滾到角落,沾了一圈灰塵。

“你的話,太多了。”推開變回原樣後鼻青臉腫,站都站不穩當的少年,綱吉轉身側對他,颀長身形被一道陰影從中間泾渭分明地隔為兩半,一半照耀着陽光,雖淡漠卻也平和;一半籠罩着黑暗,冷酷中藏了幾分肅殺,“如果沒有抱着必死的覺悟,就不要與他人戰鬥。”

這是琴贈予他的話,現在他原樣反贈這個少年。

“你走吧。”

綱吉轉身背對少年越走越遠,單薄的身影在少年眼裏逐漸抽長變化,被另一個代替,那個人,也曾對他說過相似的話。

他們真像,只是一個心向光明,一個卻甘願作繭自縛,沉淪黑暗。

不,不是這樣的,他們原本就是黑暗裏滋生出的惡人,不但厭惡黑手黨的冷血殘酷,也讨厭自以為是的光明。

少年捂着臉哈哈大笑,笑聲張狂飛揚,仿佛自己才是獲勝那方:“你注定會倒在骸大人的腳下,沢田綱吉……”

漸行漸遠的綱吉并不在意他的話。并非覺得他大放厥詞,而是很多事在他看來理所當然。比如,自己和那個“骸大人”注定有一戰,比如勝利一定會在自己這方。

他就是這麽沒來由地相信結果會按照自己的預感走,所以絲毫不擔心。現在,他反而為另一件事頭疼。

“沢田同學!極限的加入我們拳擊社吧!拳擊,極限的才是強者真正的浪漫啊!”笹川了平雙手握住綱吉肩膀用力晃了晃,激動地大聲喊道,完全忘了綱吉剛剛才暴揍過別人,根本不怕他給自己也來一套“拳腳連環擊”。

綱吉擡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清冷高貴,若高高在上的蒼穹,仰視也如睥睨,将他震得一愣。不過也就是那一眼,很快他面上的漠然便随掌心火焰,眸底金芒一齊褪卻,棕褐色眼眸溢開暖暖的光暈,仿佛融化的糖果。

那個溫柔可親的綱吉又回來了。

“笹川學長,你沒事吧?”反手握住了平的手腕,綱吉低聲問道,眼眸閃了閃流露出些許愧疚,“抱歉,差點把你卷進來。”

“啊,這極限的不關你的事啊,而且你極限的解決了危機不是嗎?”大掌拍着綱吉肩頭,只愣了不到兩秒的了平笑得爽朗明快,宛若夏季當空的灼灼烈日,“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加入拳擊社的事吧!”

綱吉嘴角一抽,忙不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拒絕了這位熱情的一口一個“極限”的學長:“不了笹川學長,我可能沒空參加社團,任何社團都是一樣。對了對了,馬上就要上課了,我們趕快去學校吧,要是遲到,又會被雲雀學長咬殺了。”

說完,他急忙拔腿跑向學校,三分真七分假的焦急,讓了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但他很快便追上前去,仗着長腿優勢緊跟在綱吉身邊,不停用激昂奮進的語氣講拳擊的好處,講拳擊社有多麽出彩,講男人的堅強——話題莫名其妙歪了——一直講到踩着上課鈴的前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校門,直至不得不因教室不同而分道揚镳為止。

綱吉大腦嗡嗡的響,被他的大道理灌得腦仁兒疼,偏偏又生不起氣來,畢竟他是學長,而且本意是為了學校和他好。

可還是腦仁兒疼。

好不容易從魔音貫耳中逃出生天,綱吉幾乎是連滾帶爬搶在老師前面沖進教室,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座位上。

“早上好,阿綱。”山本探身湊近他,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似乎與平時并無不同,但眉宇深處卻暗藏幾分不易察覺的倦意。

“早……”傷口一抽一抽地疼着,讓綱吉一放松便恨不得全身都癱軟在桌面上,聲音亦是有氣無力的。

山本拿出課本在他旁邊扇了扇,笑問道:“這可不像平時的你啊,是早上訓練太累了嗎?”

訓練确實累,不過他早已習慣,倒也不是無法忍受。會這麽疲倦,其實更多的還是被了平念叨了一路,覺得心累吧。

甩甩頭,綱吉朝山本露出個微笑,表示自己沒事,然後坐直身體。很快,他又意識到獄寺沒像平時似的跳出來和自己說話,不禁疑惑地看向右手邊的位置,就見渾身包滿繃帶的獄寺以手臂為枕,正呼呼大睡。

“獄寺……?”被他散發出的驚人的疲憊吓到,綱吉側身仔細打量着他,确認他身上的都是皮肉傷,而且他本人也氣息綿長,并無大恙,這才松了口氣,“真是,一定又偷偷找琴訓練了。”

語氣裏三分無奈,三分埋怨,剩下的是擔憂和些微開心,他伸手輕輕揉了揉獄寺軟軟的銀發,笨拙卻溫柔。

“唔……十代目?”感覺到熟悉的氣息,獄寺腦袋動了動,艱難地撐開眼皮向綱吉一笑,還歪頭在他掌心蹭了蹭,有如在像主人撒嬌的小貓。

山本眸光幽深,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幕場景,一言不發。

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清楚,自己現在沒有跟獄寺争的資格,他連正式留在綱吉身邊的機會都還未得到,遑論其他。

一個早上,便這般無波無瀾地過去。

午休時間,綱吉讓山本和睡得迷迷糊糊的獄寺在教室等自己,然後照常送自己做的午餐到接待室。出乎意料的是,已經離開并盛一天的雲雀還沒回來,接待室裏空無一人。

那個愛校如命的委員長居然會離開學校那麽久?他究竟幹什麽去了?

找草壁問了,然而這可憐的副委員長比他知道的更少,其他風紀委員就更別提了。雲雀素來任性自我,誰敢問他的行蹤?即使作為他副手的草壁,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了解一些,如果他不想說,又有誰能逼他?

怕是不想活了。

沒找到人,午餐算是白做了,綱吉有些遺憾地回到教室。只是不知為何,看着那空蕩蕩的接待室,他心裏莫名生出了淡淡的不好的預感。

希望雲雀學長平安無事。

他如此想道。

那麽雲雀,此時又在何處呢?

黑曜中學破舊的教學樓頂樓,是這所幾近成為廢墟的學校唯一算得上整潔的地方。樓層裏所有教室都被打通,空間寬敞得近乎空曠,腳步稍微重一點都會激蕩出回音,冰冷駭人。

門窗緊閉,燈光全熄,樓裏陰暗森冷,三伏天裏仍然冷得如同冰窖,寒意從牆縫中溢出,一寸寸沿陰影彌漫,毒.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在樓層最深處的小小隔間中,雲雀倚牆而坐,右手食指上支着一只胖胖的黃鳥,它鮮嫩的羽毛是這幽暗陰冷的空間裏唯一的暖色。

右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雲雀雙眸微阖,低垂着頭,任由過長的碎發滑落遮掩自己的面容。他仍穿着并中校服,外披純黑外套,臂間鮮紅的袖章鋒銳傲岸,卻掩不住他自身的狼狽。

染了血污的襯衫,破裂出血的唇角,眉峰往下的大片淤青,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刺眼的傷痕,無不表露出他剛剛與人進行激戰,且并未讨得好去的事實。

他是堅韌,并高傲的雲雀,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摧折他的铮铮傲骨,即便跌入泥潭,陷入深淵,筋碎骨折,萬劫不複,他依然驕傲如初。所以這點小小的失敗,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裏。

哪怕直到現在,他心裏燃燒的怒火和戰意也不是因為失敗,而是一種自我激發潛能的方式——他要爆發出更強勁的力量,戰勝那個竟敢對他耍小手段的家夥!

若是某個人不在此時出現,轉移走他的一部分仇恨,他是真的只想暴打一個人的。

寂靜的樓道中,忽然響起“喀嗒喀嗒”的腳步聲,是高跟鞋底踏在瓷磚上發出的獨特聲音,清脆明亮,如玉石磕了鐘磬,泉水敲擊山岩。

雲雀動也不動,好像沒有察覺有道氣息正緩緩靠近,帶着誘人的馨香,是女子特有的魅惑。

待腳步聲頓住,狹小的隔間裏飄滿那妩媚的芳香,雲雀才皺眉擡頭,眼底滿是不加掩飾的冷酷和不悅。

站在他身前的是位稱得上美麗的女子。金發碧眼,紅唇雪膚,一身剪裁合體的月白長裙漾開在陰暗裏天空般動人的藍,一如她的微笑,她深邃柔和的眼瞳,都充滿了廣闊的包容。

可雲雀卻一眼望穿這些表面僞飾,看見了她心靈深處正在咆哮的陰霾惡毒。

這是一只僞裝成草食動物的黑寡婦,外表越天真純良,溫婉無害,內心便越冷血無情,陰冷毒辣。

正宗的黑手黨風格。

毒辣的女人并非不好,在黑手黨裏,善良是用鮮血和生命做代價才能贏得的奢侈品,你不夠毒,就會死,而她,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雲雀完全猜得出有多少蠢貨拜倒在她溫靜娴雅的笑容下,甘願獻出血肉任她啃噬,甘願被她榨幹價值後棄如敝屣。

原本,雲雀無意置喙任何人的生存方式,但他非常厭惡那天空一樣高廣遼遠的微笑出現在這本性冷血惡毒的女人臉上,那會讓他想起某只草食動物,某只……表裏如一,溫柔善良的小動物。

“‘暈櫻症’的滋味好受嗎?”伊莉娅輕撫長發,美目流盼,“那可是我特意出賣.色.相,向夏馬爾醫生讨來的好東西,足夠你好好吃一番苦頭了,可愛的雲雀學長。”

夏馬爾?好像是并中校醫的名字,很好,他記住了。

雲雀重新閉眼,不理會她,全當她不存在。

伊莉娅也不生氣,反倒輕輕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本應在陽光下追着風跑,卻偏偏落進這無邊黑暗中,無人聆聽,無人欣賞,虛假得她自己都聽不下去。

“雲雀學長是還抱着打敗六道骸先生的想法,在積蓄力量嗎?”她走上前,無風自動的裙擺送去陣陣清香,滑膩的指尖撫過雲雀精致的輪廓,按在他眉角的淤青處,美目微挑,巧笑倩兮。

“滾開,或者死。”眼皮子動也不動一下,雲雀淡聲道,聲線含着一點沙啞意味,瞬間從少年變為青年,成熟了許多。

伊莉娅笑眯眯依言松手:“要我說,雲雀學長不必着急。等六道骸先生殺了彭格列家族十代目候選人,占用他身體取而代之,到時,你便可以與他酣暢淋漓地一戰。沒有陰謀,沒有算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冷冷勾起唇角,雲雀掀開眼簾,二人之間的咫尺之距足夠她看清他眼底淩厲冷銳的霜寒,那幽幽的藍如此明麗透徹,卻又冷徹心扉。

伊莉娅心裏一驚,下意識便想退開,但想到自己話還未說完,又生生忍住了。

妖嬈的笑意再度攀上勾勒着精致線條的眼角,她氣定神閑,雲淡風輕道:“說起來,那彭格列十代目候選人又算得了什麽?一個靠祖宗遺澤的廢物罷了,要殺他,不過易如反掌。”

雲雀仍是不說話,懶懶的像打盹的獵豹。

見狀,伊莉娅繼續笑道:“雲雀學長對那種人應該不感興趣吧?那個叫沢田綱吉的廢柴……”

這一次,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一只掌控着巨力的手用力鉗住,卡了回去。與此同時,雲雀淡漠神色一變,所有的不以為然頃刻間化作滔天怒焰,殺機如洪水浩蕩,傾瀉而出。

眸底幽藍凝成厲色,獵豹伸出了爪子。

伊莉娅驚駭地看着面前殺意奔騰的人,頸間冰冷的手散發出死亡的味道,讓她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惹到了這個煞星。這些天她不在學校,也沒有關注過學校的事,并中在她看來,不過是個蝸殼,所以她一點也不知道,沢田綱吉和雲雀恭彌有着怎樣的關系。

他們一起吃飯,雲雀的便當還是綱吉做的。他們一起午休,綱吉睡在雲雀不容外人染指的接待室內。他們相處平靜,高傲如雲雀,只有綱吉能夠破例長時間留在他身邊,氣息糾纏。

對于冷清的雲雀而言,這已然稱得上親密無間。

更遑論,綱吉是雲雀渴望交戰的對手,志在必得的獵物,怎容他人侮辱?

“他是我的獵物,你敢動他——”站起身的雲雀依然那樣筆挺傲岸,飛揚的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宛若騰翅欲飛的蒼鷹,在登上九天前捕殺觸碰自己逆鱗的敵人。

俊逸的面容掩在黑暗裏,每一寸肌膚都在向外迸發刺骨的殺機,幾乎撕裂封鎖此方空間的幻術。暈櫻症效力仍在,他眼中依然是唯美的櫻林,但他卻仿佛毫無所覺,氣勢強大無匹。

“——我要你的命。”

雲雀從來是霸道且不講理的,他的東西,不允許任何人染指。

誰都不行。

……

放學途中,山本與把玩着武器的戴着眼鏡的少年相互對峙,一人皺眉,一人微笑,久久不語。

學校後山,藏身于樹上的琴好整以暇看着獄寺惡狠狠與那靛藍頭發的少年交手,遵照某個運籌帷幄的大魔王吩咐,即使他不敵被打暈拖走,也并未出手。

沢田宅內,Reborn抱着列恩化成的繭,慢悠悠翻看着書籍。如果不去在意書籍位置放反了,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從容。

教室裏,正在打掃衛生的綱吉若有所感,轉頭看向窗外的天空。

烏雲悄悄染黑了那片目光所及的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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