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黑曜(完)
二十一、黑曜(完)
沉沉的雷聲中,小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沖刷過遍地焦黑與鮮血,彙成混濁的水流淌進地面自然開裂形成的溝渠。
然而雨水,卻熄不滅綱吉身上重燃的火焰。
眉心纖細的火苗在血液順着木劍劍刃滴落中越發膨脹、明亮,映照得他雙眸如明鏡無垢,清清冷冷若皎潔的月光。氣勢內斂,而威壓漸強,他緩緩抽離腹部的長劍,反手用劍柄敲擊在山本後頸,将他震暈了過去。
骸見狀,面上仍帶着從容篤定的笑意,心裏卻暗道不好,操控着雲雀與獄寺飛快退開,避過他接踵而至的攻擊。
六道輪回,是骸賴以成名的招式。
第一道的幻術,第二道的控制,第三道召喚,第四道的格鬥,第六道的人心。而第五道……那是他最憎惡的一道,不提也罷。此時,他已經把六道中能夠以逸待勞的招數用盡,但帶來的結果卻是令綱吉釋放了體內封印已久的兇獸,真不知算成功還是失敗。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會傷害自己的夥伴。這個平時柔弱溫和的少年在這方面有着比常人堅韌百倍的堅持,這一點,從他為了夥伴敢單刀赴會前來黑曜,就能看得出來。
所以第二道的控制,還是有用的,雖然一照面他就讓自己失去了一個“分.身”。
骸饒有興味地一笑,眸底幽深的紫色一閃,滿身傷痕的雲雀便舉起浮萍拐沖了過去,朝綱吉發起狠辣的攻擊。
雲雀的強大毋庸置疑,即使身受重傷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戰鬥力。兩把銀拐被他舞得密不透風,招招殺機畢露,盡往他要害處招呼。綱吉不願還手,只得一味躲閃,偏偏他躲避的速度不及雲雀進攻的速度,僅僅片刻功夫,身上便有添了好幾道傷口。
不止如此。除雲雀外,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獄寺,他一直沒有出手,而是緊盯着纏鬥中的二人,似乎在尋找.插.入的時機,讓綱吉如鲠在喉,不得不分心防備他。但這麽做的後果是,他的躲閃速度再次下降,只差一點就能浮萍拐敲碎頭骨。
綱吉咬牙,旋身閃至雲雀背後,準備主動出擊。後者頭也不回,反手一杵銀拐,直取他心髒。
正當他握住浮萍拐想順勢貼近打暈雲雀時,十幾枚.炸.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四面八方扔來,每一枚都有特殊的軌跡,巧妙封住了他所有閃避的角度,仿佛想把他和雲雀一起炸死。
回頭看了一眼,綱吉眼底泛起澄清的金色波光,一手擦着浮萍拐靈巧移動,五指并成手刀,拼着挨下雲雀一記重擊用力敲在他後頸,将他也打暈過去。另一手則向後擡起,五指大張,蓬勃的火焰如浪潮般噴湧而出,将空中的.炸.彈阻攔于十米之外。
死氣之炎并非真正的火焰,不會引燃.炸.彈,反而帶起猛烈的風聲,吹熄了引信上的火星。
快速扶着雲雀放在山本身旁,綱吉回身向獄寺沖去。然而他一動,骸便逼近他身前,三叉戟泛着銳利寒光用力刺了過來。
“哦呀哦呀,比我想象中幹脆得多啊。”
骸微笑着,笑容仍是那樣發自內心的柔和,綱吉很難想象他到底是怎麽做到一邊散發溫柔,一邊冷酷地下殺手的。
掐住他手腕,綱吉冷着臉握拳砸向他,但在打中他時被他的另一只手格開,兩人在半途纏鬥起來。
骸眼裏的數字再度變化,猩紅的“四”泛起灼灼紫光,連帶着他周身都燃起了暗紫鬥氣,頗有一往無前的狂猛氣勢。
折腰鎖喉、抓腕砸肘、拉頸頂膝……
最簡單基礎的格鬥招數被兩人玩出花兒來,拳拳到肉,每一擊都是死氣之炎與暗紫鬥氣的碰撞對決。偶爾骸還會切換狀态,控制獄寺給綱吉造成點小麻煩,想借機将他重創。可惜綱吉已經學乖了,一見他眼裏數字閃動便折身後撤,退得毫不猶豫。
終于,在骸的一次失誤中,獄寺被綱吉抓住打暈過去,他用獄寺幾人牽制綱吉的想法徹底破産。
解決了他們,綱吉總算可以放開手腳,好好跟他交手了。
或者用單方面教訓來形容,更為準确。
骸的鬥氣固然強大,但與綱吉的高純度死氣之炎相比還是低了一個層次,正面對撞中幾乎節節敗退。加上兩人體術相當,力量相當,就愈發襯出力量運用形式高低帶來的巨大影響。
比如此時,綱吉反身一招鞭腿踹在骸腰上,兩人就勢再次對了一拳。這回骸的鬥氣撐不住了,在與死氣之炎相對的剎那迅速潰散消失,綱吉踏着輕巧的步伐轉瞬迫近,化拳為掌,掌心附着一層火星四濺的烈焰,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地上。
“轟”的一聲,被雨水打濕的地面裂開幾條細縫。骸劇烈咳嗽着,血液不斷從他嘴角溢出,很快被染紅了領口。
他卻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他直直望着綱吉,深邃的眼瞳湧動着激蕩情緒,明亮得近乎刺眼。他好像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心心念念之物的旅者,眸底那狂熱的神采宛如恒星湮滅前最後一次酣暢淋漓的爆發,灼燙奪目。
綱吉歪了歪頭,淡然道:“你輸了。”
“不殺我嗎?”骸笑得眼眸彎彎,柔聲問道。
“沒有必要。”搖搖頭,他緩緩松手,“我只是想帶走我的夥伴而已。”
這句話不知觸到骸哪根神經,讓他再度大笑起來,笑聲未盡,他迎上綱吉略帶困惑的目光,輕輕攥住他的手腕:“Kufufufu,機會我給過你了,你不要後悔哦。”
話音剛落,他瞳仁中的數字不容置疑地跳到了“五”,與此同時,綱吉驟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危機感和心悸感,可惜沒等他反應過來,骸體內的鬥氣已然完成了轉變。
幽深孤寂的暗紫從他眼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濃墨一般,比夜色更深沉冷冽的黑暗。
滾燙的灼燒感伴随着一陣刺痛沿手腕席卷而上,綱吉愕然瞪大眼,就見他身形隐隐閃動,視網膜還未能捕捉到他的全像,自己就被狠狠踹了出去。
肩膀、腹部的傷口開裂,然而疼痛尚未傳至神經中樞,骸如狂風暴雨般的反擊已經毫不客氣地襲來。
綱吉只來得及蜷起上身護住要害,便被他像皮球一樣踢飛,後背擦着地面飛出很長一段距離,牽動了本就不輕的傷口,“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Kufufufu,雖然我不喜歡人間道的力量,畢竟,這代表了六道中最肮髒、污濁的一道,就連它産生的力量,都是如此令人厭惡。”骸渾身上下缭繞着氣勢逼人的黑暗鬥氣,仿佛從地獄裏走出的殺神,溫柔的笑容也染上邪惡色彩,隐約含着幾分血腥戾氣,“不過,誰讓它是六道中最強的一道呢?既然我不想輸給你,就只好暫時同它妥協咯。”
“……哪怕為此傷害自己?”綱吉抹去唇角血漬,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低聲問道。少年聲線雖然尚顯稚嫩,卻清透優雅,依稀顯出幾分未來的華美醇厚,每一個字都夾雜了雷霆萬鈞之勢,重重敲打在骸的心上。
“有得有失,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的公平,不是嗎?”他勾起染血的薄唇,語氣循循善誘得宛如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師。
“你說的對,有得有失。”綱吉自嘲地彎了彎嘴角,雖然在笑,可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反倒緊緊皺起了眉頭。
骸微微眯起眼,察覺到些許不對。正要乘勝追擊,就見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副棉手套,将布滿細小傷痕的雙手套住。
“怎麽,這副手套,是你的武器嗎?”骸大笑道,“死到臨頭還不忘娛樂我這個敵人嗎?”
綱吉亦淺淺一笑,金橙色的眼瞳明亮高廣,如同一面鏡子,折映出廣袤的天空。
骸怔了怔。
他的眉心火焰迎風飛漲,那麽耀眼璀璨,卻又無比的澄澈溫暖,将周遭的暗色驅散一空。掌心明媚火光“呼啦”一聲揚起,将那副可笑的棉手套一寸寸燒灼出鋒銳的金屬光澤,緊貼指節。燦爛焰芒如波濤般騰躍至半空,照亮了半邊天宇。
也刺痛了骸的眼睛。
“我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了。”
“……不要對他手下留情,蠢綱。”
“如果沒有抱着必死的覺悟,就不要與他人戰鬥。”
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話語與Reborn給他手套時的囑托合二為一,琴的聲音又一次在耳畔響起,肆無忌憚噴湧爆發的死氣之炎以他的勇氣和覺悟為燃料,像黑暗壓抑到極致催生的光明,浩浩蕩蕩攪動了此間天地。
剛才骸是如何對待自己的,現在,綱吉就十倍百倍,同夥伴們那份一起,連本帶利全部還了回去。
勾拳、側踢、過肩摔……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就是簡簡單單的基礎格鬥術,在死氣之炎的加持下卻煥發出無比驚豔的光芒。骸只覺得自己像狂濤巨浪中的一葉扁舟,痛楚幾乎從身上每一處地方傳來,層層堆疊,無情摧垮他身體的最後防線。
完全是一面倒的暴打,而他甚至沒有喘息之力,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要被打成碎片了。但更痛苦的是,死氣之炎正把那股傷人傷己的黑暗鬥氣從他體內一點點剝離,這種剔骨割肉般的痛苦,簡直比死還難受。
這場從一開始便毫無意義的戰鬥,在一通單方面的暴揍後,終結于骸的最後一擊和綱吉包裹着火焰的手按在他泛着黑氣的眼瞳上。
骸慘叫一聲,身上的黑暗鬥氣轉眼間被充滿蓬勃生機的死氣之炎吞噬殆盡,然後仿佛死去一般,靜靜躺在地上,面容蒼白,遍體鱗傷。
他合攏雙眸,灼痛的眼睛裏仍然彌漫着那道從天而降的燦爛光芒,連同綱吉的面容一齊深深镌刻在他眸底、心裏,成為像兒時的痛苦回憶般不可磨滅的印記。
這就是光明嗎?溫暖得讓他不敢觸碰呢。
“噗……咳咳咳……”湧上喉口的瘀血嗆得他不斷咳嗽,慘白的面容依然俊美得不可思議,卻多了許多真實感。
綱吉淡然注視着他,沒有憐憫,只有無波無瀾的平靜。大量記憶碎片從殘存的黑暗鬥氣中湧入他腦海,一遍遍回放,不知在折磨誰。
殘忍的人.體.實驗,冷酷的屠戮全族,對黑手黨深入骨髓的怨恨,在複仇者監獄遭遇的刺骨寒冷……
樁樁件件,無一不是鮮血淋漓剜骨碎心之痛。
有這些經歷做鋪墊,他想通過占據自己身體,以達到控制彭格列家族,使黑手黨在動亂中徹底消失的計劃,綱吉多少也理解了一兩分。
只是理解,不代表贊同。
“作為勝利者,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讓你償還你所犯下的罪行。”揪住骸的衣領把他拖了起來,綱吉眸中浩蕩的金光閃了閃,色澤逐漸加深,變成正常的淺褐色,聲線也由低沉轉為柔軟的清澈,“現在,跟我回家吧。”
“回家?我沒有家……”骸淡淡的笑了笑,斂起僞裝成分居多的魅惑,此時的他更像個普通的少年。
“回我的家。”綱吉耐心解釋道,繃緊的臉頰還帶着些嬰兒肥,卻初顯高貴氣勢。
“你會原諒我的所作所為嗎?”骸困惑地眨眨眼,溫聲問:“雖然我口口聲聲說着厭惡黑手黨,可我做的,都是和黑手黨一樣的勾當,滿手鮮血。而且剛才,我還控制了你的朋友。”
“我只代表我自己原諒你,”綱吉回以微笑,仿佛天空一般的高廣寬容,似乎能包容他所有不堪的過去,“至于其他人,你就努力贖罪吧,我會監督你的。”
“可笑的仁慈……”
“這并不是仁慈哦,骸。”少年月牙般的笑眼承載了世間最美的色彩,把他自己都不喜歡的名字叫出了動人的韻律,“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殘忍,你以後就會明白了。”
說完,他捂着腹部的傷口咳了幾聲,松開骸暈了過去。
“笨蛋,居然敢在我面前暈倒。”輕嗤一聲,骸說着殺機重重的嘲諷,卻口嫌體正直地伸手接住了他,“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天光乍破,雲開雨霁。
下了那麽久的雨,總算是放晴了。
“Reborn,你教出了個不錯的學生。”琴坐在黑曜教學樓樓頂,曲起手臂輕輕搭在旁邊架好的狙.擊.槍上,仰頭輕嘆道。
微風拂起他銀白的劉海,墨綠眼瞳裏倒映漫天流雲,澄明如鏡。
“他還差得遠呢。”小嘴一撇,Reborn伸出小手扯了扯帽檐,順勢握住爬到手上的列恩,有一搭沒一搭撫摸起來。
操場上,由迪諾親自帶隊的彭格列家族和加百羅涅家族的急救隊已經風風火火地把滿地的傷員擡上車送走,包括剛出場就被綱吉KO的城島犬和柿本千種,其中傷得最重的骸還沒上車就被繃帶裹成了木乃伊,沒被疼暈倒是差點給氣暈。
夏馬爾也來了,不過他不是為綱吉他們而來,而是為藏身于教學樓中,此刻正咬牙切齒的伊莉娅而來。至于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故事,那就是後話了。
彼時,在遙遠的世界另一端,有人推了推眼鏡,對着身前的拉面微微一笑。腳尖輕點,他瞬間止住只有自己一人能夠感受到的世界震顫。
“看在你的‘原諒’消解了世界基石一點點隐患的份兒上,這次就放過他吧,那複仇者監獄環境也确實有夠糟糕。他要是重傷進去,說不定命都保不住,到時可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綱吉君,不知這個時空擁有百世記憶的你,能走到什麽地步呢?我已經把路為你鋪好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