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表裏俱污(二)
二十七、表裏俱污(二)
伊莉娅的遭遇,此時的綱吉還不知道。他心不在焉地聽着老師講解課文,手放在抽屜裏輕輕摩挲着信封,确切地說,是摩挲信封上那行單詞。
信封裏實際上空無一物,讓伊莉娅代為轉交信封的人想向他傳達的信息從一開始就是上面那幾個花體單詞,而他在這看似尋常的字跡中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然而,他的思緒好像被堵住了似的,總覺得只差臨門一腳,卻怎麽也想不出熟悉的原因,直到他的指腹擦掉末尾字母翹起的最後一筆。
“呼啦”一聲如風起之音,一簇燦爛的金色火焰從信封上燃起,在綱吉掌心張揚肆虐着。那團火光雖是純粹無瑕的金橙色,卻全無尊貴優雅的王者之氣,反倒不加節制地膨脹高蹿,仿佛想燃盡整個世界,充滿了暴虐的憤怒。
老師的課講到一半,就被這團突然出現的金焱吓得尖叫一聲,後背緊貼着黑板:“沢、沢田同學……你着火了!”
其他同學見狀,也紛紛驚叫着閃開,只有獄寺和山本又緊張又擔憂地喊着“阿綱”,卻因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而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不願離開。
混在同學當中的貝爾“嘻嘻嘻”地輕笑兩聲,被瑪蒙拿手肘頂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麽。
不過,相比老師和普通同學,甚至于山本獄寺,綱吉的反應要冷靜得多,他看着餓狼般漫上指尖手腕,并不斷往自己身體其他部位流竄的焰芒,神色淡然,應對方法也非常簡單——以死氣之炎對抗死氣之炎。
沒錯,這團依附于信封之上的火焰,就是死氣之炎,而且是他最熟悉的大空屬性。
死氣之炎,他也有。
綱吉攤開手掌,在火焰即使吞沒自己手臂時,被焰色包裹浸染之處驀然騰出新的金色光芒,宛若一剪日光,溫和卻堅韌地反吞噬掉附骨之蛆般粘在肌膚表面的火焰,旋即消散于窗外湧入的涼風中。
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從金色烈焰爆發到被反吞噬,只持續了短短兩分鐘,可帶給旁觀者的卻是說不清的震撼和對未知的恐懼。
教室裏靜得針落可聞,除幾位知情半知情者外,其餘人皆呆呆地盯着綱吉的手,有人還揉了揉眼睛,好像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産生了幻覺。
良久,貼牆而站的老師才幹幹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開口道:“沢田同學,你剛剛是在……”
“抱歉,老師。”綱吉沒有等她問完,便放下雙手,滿含歉意地鞠了個躬,然後微微笑道:“我剛才是在嘗試從電視上學來的魔術,沒想到會惹出這麽大動靜,影響您上課真的非常抱歉。”
魔、魔術嗎?有這麽誇張的魔術?
衆人,包括老師在內,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半信半疑,然而再看他溫暖的,不帶任何虛假的笑容時,心裏的天平便慢慢朝“相信”那一邊傾斜,驚懼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原來是這樣啊。沢田同學,以後不可以在上課的時候開小差,做別的事情,特別是這種看起來很吓人的事哦。”老師放下心來,她決定相信綱吉。
并非她心性單純,而是現在急需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安撫學生,至于真相如何,對她而言沒有那麽重要。這間學校從來不缺秘密,敢在并中,在雲雀的眼皮子底下教書,她早已做好對所有不尋常之事視若無睹,守口如瓶的準備。今天只是有個學生的手着火而已,哪算得上什麽大事?能模糊處理就模糊處理吧。
不過,出于作為老師的責任,她說完後還是補充了一句:“沢田同學要不要到醫務室看看?如果燒傷了需要盡快處理哦。”
“好,那我自己去一趟醫務室。”綱吉朝窗外看了一眼,沒有拒絕,沖不遠處兩個小夥伴搖了搖頭,便走出教室。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老師和同學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紛紛回到各自的位置,重新開始上課。
貝爾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門口:“嘻嘻嘻,小兔子很淡定啊,不愧是得到了初代認可的繼承人。”
“現在你還認為他是兔子嗎?”瑪蒙輕哼。
“披着兔子皮的雄獅,從外表上看就是兔子嘛。”貝爾唇角的弧度擴大幾分,“不過,他也可能因為來不及脫下這身皮,就被BOSS打得只剩一口氣哦。”
瑪蒙撇撇嘴:“不愧是堕落王子。”變臉依然比翻書還快。
“嘻嘻嘻……”
走出教室,綱吉沒有猶豫,腳下不停地直接往後山走去。
并中後山現在已經變成以彭格列十代繼承人為首的小團隊的專用訓練場地,反正雲雀默許——他自己偶爾都會過去訓練——Reborn也會負責還原被破壞的場地,所以平時訓練大家能下死手就不會有半分留情。
今天早上他們剛訓練過一場,樹林裏随處可見戰鬥之後的痕跡,雖然粗略修複了一遍,但仍然稱得上遍地狼藉。
熟練地穿過破壞度高達百分之八十的林子直達山頂,綱吉眼前的景致逐漸變得開闊,倒塌的樹木、碎裂石塊、深深的溝渠等痕跡也慢慢被草坡、岩石和溪流取代。
山頂是唯一不會被他們訓練波及的地方,因為這裏過于空曠,既不适合藏身也不适合埋伏,一上來就會變成活靶子,所以大家訓練時都心照不宣地不到這裏來。
不過,這個被所有人默認的規則,很快就要打破了。
站上草坡,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撕扯着綱吉的衣服,陽光暖暖的灑下,柔軟的草葉随風搖曳時掃過他的腳踝,呼吸間盡是清新的草木淡香。他眯着眼仰頭看了看天色,藍天白雲,如畫家筆下的描繪的風景,明朗而廣闊,絲毫沒有風雨之勢。
入目皆是童話般恬靜淡雅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如果換了平時,綱吉一定會好好欣賞,說不定興趣上來還會拿手機拍照留念,但現在他卻毫無心情。
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握拳,兩蓬金焱從指尖一直燃燒至手肘,那溫暖,而灼烈的光芒幾乎壓過頭頂日光,将周遭空間都燒得微微扭曲。
“還不出來嗎?”眉心湧出金橙色焰芒,在眸底搖落剔透的金影,“故意引我到這裏,自己卻退縮了?”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未出口,兩顆裹着張揚的金色火焰的子.彈便破空而來,在半空掠出兩道扭曲的褶皺,穿過綱吉閃身躲避時留下的殘影。
包着子.彈的兩簇火焰,與信封上攜帶的一模一樣,都散發着暴虐的憤怒之意。
那是憤怒的大空之炎。
“垃圾。”
山坡的盡頭,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一手持.槍,一手不耐煩地扯開領帶。典型的西方式英俊面容上神情冷漠,雙眸深邃得幾近空白,沒有一絲情緒的那種空白,擡眼看來時,仿佛一只即将伸出利爪的兇獸。
不,與其說他沒有情緒,不如說他把其他情緒當成了燃料,使內心深處那團憤怒之焰得以熊熊燃燒。
右手舉至頰側,綱吉緩緩掀起眼簾,瞳仁中最後一點褐色被炙熱的燦金吞噬殆盡。
雲雀躺在天臺欄杆上,一手搭着額頭遮擋過于刺眼的陽光,雙眸微阖,氣息悠長,正在閉目養神。
不知躺了多久,他突然被兩股強橫氣勢驚醒,其中一股還摻雜着他熟悉至極的氣息,不禁猛地坐起身看向氣勢來源處,冷淡的黑瞳驟然變得淩厲。
正當他想躍下天臺,趕往後山察看情況時,不遠處虛掩的鐵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一道高大的身影扛着把長劍氣場全開地從陰影處走進陽光下,銀發飛揚,衣袂紛飛。
鳳眸微眯,雲雀側身看去,就見他沖自己露出個嚣張的笑容,下一秒,響亮得近乎刺耳的嗓音便響徹天臺。
“喂!小子!——跟本大爺打一場吧!”
雲雀眸底泅開幽藍色澤,雙臂擡起,閃動着寒光的浮萍拐在翻飛的大衣下若隐若現。
“找死!”
“還是打起來了啊。”盤膝坐于樹幹上,琴拿個望遠鏡一會兒看看後山,一會兒看看并中天臺,處于二者之間的良好地理位置讓他得以順利觀察兩邊的戰鬥情況。
Reborn待在比琴高一截的樹枝上,哪邊都不看,而是仰臉享受着清風吹拂,神情惬意得再來杯橙汁或咖啡,就和在海灘支着陽傘度假差不多了。
“打起來不好嗎?驕傲的人互相磋磨對方身上的棱角,也是他們的修行之一。”抓住列恩變成一把小折扇,Reborn老大爺似的打扇搖風,語氣中透出些許惡趣味的狡黠,“至于能不能磋磨成功,那是他們的事,我只負責引導修行,不負責保證修行成果。”
琴低低笑了幾聲,搖頭道:“阿綱有你這樣一個老師,還真是辛苦他了。對了,我在意大利養傷時聽人說你指導過那個人,是真的嗎?”
“如果你管我把他打得半死,在ICU裏躺了半個月才能挪挪手指這種事叫指導的話,”Reborn聳聳肩,“那就是吧。”
“……真狠,我收回剛才覺得阿綱辛苦的話,你對他不能再溫柔了。”琴拍了拍額頭,冷漠如他,此時也不由得為Reborn的兇殘折服。
Reborn彎了彎嘴角,沒有回答。
琴似乎也沒多少聊天的心思,感慨完這句後便把望遠鏡塞進懷裏,拿出手機準備看看近幾天堆積的郵件。沒想到一打開郵箱,手機就因大量郵件提示而卡住了。
卡……住了?要不要這麽瘋狂?
琴懵逼臉捧着手機,耐心地等它慢慢從一大堆提示消息裏恢複過來。然而,這一等就等了近十分鐘,電池已經在發熱了手機都沒能恢複正常的反應速度,對此,他也只能看着收件箱後方不斷增加的數字默然無語。
會出現這種狀況,完全是因為Reborn請他做的一件事。
由于初代意志在“指環争奪戰”打響前便同意了綱吉的繼承權,所以“指環争奪戰”取消,綱吉正式成為彭格列十代繼承人,也因此,九代提出了将一部分家族事務交由他處理,使他盡快适應黑手黨生活的要求。
近年來,九代的身體情況越發不樂觀,他可能是覺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着急于把綱吉盡快培養起來。不過對于今年才剛過十四歲生日的綱吉而言,讓他學學意大利語,看看黑手黨勢力分布之類的文件還好,正式參與家族決策,處理家族事務,壓力還是太大了。
于是,為了減輕綱吉的負擔——當然,也有可能加重——九代把暗殺部隊瓦利亞那幫子瘋狂的家夥扔了過來,美其名曰早日磨合,互相督促,共同進步。
而Reborn覺得“幫助”力度不夠,于是交給琴一個任務,讓他在裏世界發布一條訊息:招聘彭格列十代繼承人秘書。
別人怎麽想琴不知道,反正聽到任務要求時他一口綠茶噴出了彩虹色,望着天花板無語了半天。Reborn也不解釋自己此舉的用意,只讓他盡快發布訊息,盡快挑選十個合适的候選人,再交由他做最後決定。
于是就出現上述琴的手機被打量郵件卡得動彈不得的場景。
上千封郵件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個人郵箱裏,每一封的發件人都還主動采取了“實名制”,力求收件人能夠一眼看到自己,但琴只覺得那些五花八門的名字晃得自己眼睛疼。
琴耐着性子把郵件看完——基本是掃兩眼,也不詳細看,覺得哪個名字順眼就留下哪個,很快,十個候選人名單就出來了。
單獨挑出候選人那十封郵件轉發給Reborn,琴就像完成一件多麽偉大的事,長長松了口氣:“我把你要的候選人的郵件轉發給你了,自己看吧。”
“哦,速度還挺快。”Reborn不走心地稱贊一句,拿出手機看了兩眼,真的只有兩眼,也就是把打開郵箱又關閉郵箱的功夫,他便做出決定,“就他了,木之本桃矢,找個時間讓他來做個簡單的面試吧。”
琴:“……你是認真的嗎?”
“我很認真啊。”Reborn語氣中充滿了無辜,手機在指尖轉出了殘影,“因為我喜歡他的名字,這個理由還不夠認真嗎?”
“……”琴長嘆一口氣,仰頭望天,“今天天氣真好。”
另一邊,被揍得遍體鱗傷的綱吉攤開雙臂,仰望天空,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今天天氣真好!”
眼角青了一塊,嘴角破裂出血,右手還被兩根樹枝固定在胸口的英俊青年不屑地嗤笑道:“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