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逃離死亡（三）
三十四、逃離死亡（三）
綱吉一夜無眠，抱着枕頭倚在床頭坐了一整晚，直至晨光挂上窗臺刺痛他的眼睛，才将他從漫無邊際的神游中驚醒。
敲門聲也在此時響起。
他渙散的眸光漸漸凝聚，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鋒利，如同一柄磨砺十年終得圓滿的劍，鋒芒畢露。
綱吉走過去拉開房門，門外站着同樣一夜沒睡的桃矢，手裏還端着一份不算豐盛的早餐。兩人四目相對，各自都一愣，繼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區別只在于一個笑得溫柔，一個笑得淡靜。
“振作起來就好，我真怕你會被壓力摧垮，那樣我們所做的一切，就什麽意義都沒有了。”長出一口氣，桃矢舉了舉托盤，“到大廳裏吃吧，正好讓傑索跟你說說你們的訓練計劃。”
“好。”綱吉點頭，順手接過托盤。
兩人并肩走過長長的走廊，一路上綱吉看到不少緊閉的鐵門，門上各自用他不認識的文字标注着名稱。他沒有詢問，只是默默将每扇門對應的文字記下，覺得興許以後用得上。
到了大廳，傑索已經在吧臺前等他們了。他嘴裏叼着塊面包，手邊放着熱氣騰騰的牛奶，不遠處是煎蛋、培根和烤腸，一桌皆是典型的西式早餐。
“小綱吉，小桃矢，快來快來！”兩人一出現，傑索便笑嘻嘻地揮手示意他們過來自己身邊，開口時面包差點掉到地上，所幸他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了。
三人并排坐在吧臺前吃早餐，雖然都沒多少胃口，不過為了補充體力，他們還是将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而在這段時間中，傑索也簡單跟綱吉說了他制定的訓練計劃。
早上五點前起床，二十分鐘早餐時間，之後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前全部是加強版體能訓練、死氣之炎的控制訓練。
中午一小時午休，一點到六點是實戰環節，具體如何開展實戰傑索沒有明說，只說訓練開始時綱吉就懂了。
二十分鐘的晚餐時間結束後，綱吉還要用五個小時來了解和背下密魯菲奧雷總部的各項資料。
可以說，傑索把綱吉所有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沒有一點多餘的空當。所幸睡眠時間算得上充足，畢竟休息好才有精力訓練，訓練效率也才會高，傑索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聽完他的訓練安排，綱吉淡定地一口灌完整杯牛奶，“啪”地放下杯子的同時說道：“我吃飽了，現在開始嗎？”
聞言，桃矢看了眼手表：“從醫學角度來說，剛吃完飯不宜劇烈運動，否則容易導致胃下垂。但基于你們都不是普通人，這條常識估計對你們不适用，所以你們自己看着辦。”
傑索笑眯眯吞下半根烤腸，舌尖一卷唇角油漬：“既然小綱吉這麽有幹勁，我又怎麽好意思拖延？那我們去訓練場吧。”
二人相視一笑，跳下轉椅跑向剛走出來不久的走廊，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桃矢望着他們身影消失的地方，倒是絲毫不着急，小塊小塊地撕着面包，慢條斯理地咀嚼，一片面包硬是吃了五六分鐘才吃完。
其實，成為綱吉助手之前，桃矢吃東西也是風風火火的，每次吃飯都比家裏人快上十幾分鐘。但彭格列家族講究的是優雅的貴族風範，無論做什麽事皆有條不紊，所以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這種不疾不徐的性子。
現在想想，從前那個一心撲在學業和親人身上的木之本桃矢已經死去很久了，從他為了不連累家人朋友，選擇假死脫身的那天起。
“希望……我們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雙掌捧住杯子，借上面的熱意溫暖冰涼的手，桃矢輕聲呢喃道。
體能訓練、死氣之炎的掌控訓練，十年前琴和Reborn就讓綱吉翻來覆去不間斷進行了很久，故而乍一聽傑索說起，綱吉并不覺得稀奇或緊張。可等到正式訓練時，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也才明白琴和Reborn對自己多麽仁慈。
傑索的訓練标準，說白了只有一句話：只要練不死，就往死裏練。
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噱頭，傑索直接以碾壓綱吉底線的訓練量讓他充分體會到局勢有多嚴峻。舉個簡單的例子，在五倍重力下做一萬個深蹲，限時十五分鐘。
五倍重力似乎不多，一萬個深蹲也在綱吉的承受範圍內，但二者疊加起來造成的效果就不止是一加一那麽簡單了，難度系數滾雪球般成倍往上翻。而這還只是基礎訓練內容中最輕松的一條而已。
坐在重力控制儀旁，傑索笑得像狐貍似的，一邊數數一邊美滋滋地喝果汁，身後還特別應景地放着陽傘和裝飾用的椰子樹模型，與訓練場中揮汗如雨，拼了老命完成他給出的指标的綱吉形成鮮明對比。
“小綱吉，你的時間只剩兩分鐘了，可深蹲數量還有一千兩百多個哦，加快速度！”得空瞄了眼手機上設置的倒計時，傑索語氣輕快地提醒。
綱吉氣息一錯，險些分心坐倒在地，那樣的話他就得重新開始了。饒是如此，他也連埋怨的時間都沒有，竭力将呼吸頻率控制在合理的區間內，保證自己有足夠的體力在規定時間裏做完剩下的深蹲。
緊趕慢趕之下，綱吉壓榨出自己所有精力，總算是在兩分鐘裏完成了一千多個深蹲。當傑索笑眯眯喊出“停”的時候，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氣喘籲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有一分半鐘的休整時間，小綱吉。”傑索把一塊冰塊倒進口中，“嘎嘣嘎嘣”地邊嚼邊說，“下一個項目，五倍重力下繞訓練場負重跑兩百圈，限時十五分鐘。對了，那邊有補充體力的食物，建議你不要傻傻地坐着，能吃多少吃多少，不然你可沒力氣跑步哦。”
傑索滿含笑意的聲音十分溫柔，說出的話卻讓綱吉不寒而栗。
他擡頭看了看某人那張酷似惡魔的笑顏，努力撐起身體，拖着腳步走向他指的地方，看也不看，拿起上面放的小面包便胡亂塞進嘴裏。
說來也怪，那些小面包看似尋常，可一吃下去綱吉就感覺有股奇特的熱量順着喉管滑下，流遍全身。不僅使他的體力恢複了許多，連因疲憊而繃緊的肌肉都随之舒緩不少，整個人頓覺輕松起來。
發現這點後，綱吉更不敢耽誤，把桌上兩盤面包都吃光了，正好休整時間也在此刻結束。
握了握拳頭，體力恢複大半的綱吉重新燃起了信心，把幾只沙袋綁到四肢上，繞着訓練場便一圈一圈跑了起來。
咬着杯沿看他咬緊牙關跑步的樣子，傑索燦爛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最後甚至只在唇畔留了一點點，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倚着椅背半晌也不動一下。
正拼盡全力進行訓練的綱吉并未發現他的異樣，或者說此時的綱吉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注意其他事了。傑索制定的訓練比起Reborn和琴不知重了多少，若是不全力以赴，他只怕連基礎訓練都無法完成。
然而，他也因此失去提前發現某件事的大好機會。
早上的訓練，綱吉磕磕絆絆、勉勉強強算是全部完成了。雖然過程很痛苦，但真正做完的那一刻，那種滿足感和成就感卻是難以言喻的。
午休只有一個小時，綱吉争分奪秒風卷殘雲地吃光桃矢準備的午餐後，便趴在吧臺上開始午睡恢複精力。或許真的累慘了，他幾乎是一閉上眼就陷入了深眠狀态，呼吸均勻而綿長。
見他連回房那點時間都不肯浪費，直接就趴在吧臺上睡覺，剛從總控制室回來的桃矢皺了皺眉，折身回屋取了條被子輕手輕腳蓋在他身上。
傑索則癱在沙發裏，一動不動地閉着眼，不知是醒是睡。
“還好吧？”來到他面前，桃矢彎腰握住他垂在沙發邊沿的手，察覺掌心冰涼的手指有潰散的跡象，眉心皺得更緊，“你的身體是不是快要支撐不住了？”
傑索懶懶地掀開半截眼簾：“我沒事，還能撐個十幾天。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小綱吉盡快強大起來，否則他拿什麽去跟六吊花拼？拿什麽去跟……拼？”
“我不懂，你為什麽不把所有事告訴他？他總會在未來某一天得知真相，到時，你要他怎麽面對自己？”松開手，桃矢盤膝就地坐下，語氣中滿是不贊同之意。
傑索彎起嘴角：“我不需要擔心，因為那個時候，他會找回所有他失去的親人、朋友，單單失去一個并不熟悉的朋友，對他來說應該還是可以接受的。”
“說得輕巧，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家夥。阿綱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桃矢冷冷地道，說完又無情地再補一刀，“入江正一也是。”
傑索“嘶”了一聲，苦笑着重新阖眼：“別揭我傷疤啊小桃矢，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小正了。”
桃矢眯着眼瞪了他片刻，到底沒有說出更紮他心的話。
算了，他跟一個時日無多的家夥置什麽氣。
并盛町是日本唯一的淨土，在雲雀恭彌的守護下，密魯菲奧雷家族的魔爪暫時伸不進這裏。而并盛中學，則是并盛町人人皆知的禁地。
從戰争打響的那天起，并中就被風紀財團的人封鎖起來，除去幾個特定之人，誰都無法踏足其中半步，除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可今天，卻有人破地天荒地破例了。
自早上九點開始，并中便裏三層外三層地被雲雀一手訓練出的風紀委員們包圍起來，連一只蚊子也別想飛進去。校內的操場上卻空空蕩蕩，只有一位穿着黑色西裝的高大男子站立于中央，靜靜仰望頭頂的天空。
他有一雙浩瀚深邃的眼，眸心有幽幽的藍色，仿佛能夠吞噬一切光暗善惡，鬓發被風吹得胡亂擦過英俊的側顏，氣勢沉凝如海。
誰也不知他到底在這裏站了多久，或者要在這裏站多久。他好像正等待着什麽，為了自己等的事物，不惜永遠這麽站下去，哪怕注定得不到滿意的結果。
事實上，如果他早一點抛棄無用的等候，如今就不必等得這樣辛苦了。
天色越發明亮，陽光普照大地，是個令人心情大好的晴天，卻也因此襯得陰影處越發晦暗。男人望着天空似乎陷入了沉思，又似乎什麽都沒想，直到身後傳來輕輕的，一聲重物緩緩落地的聲響。
男人悚然一驚，驚覺自己的警惕性居然差到如此地步，猛地旋身看去——
就見有個與自己身量相當的銀發青年安安靜靜站在不遠處，旁邊是一口鑲着銀色十字架圖形的……棺材。
男人身體僵住了。
“雲雀。”青年擡頭，一雙祖母綠般的眼瞳宛若死水一灘，沉沉的透不出任何光彩，“我送十代目……回家了。”
話音剛落，他捂着胸口凝眉咳嗽起來，一聲比一聲咳得重，直至唇角滲出暗紅的血液，才勉強止住。
胸口劇烈起伏，青年卻習以為常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神色冷然。
男人看也不看他，只怔怔看着那口棺材，良久忽然冷笑道：“愚蠢的……”
愚蠢的什麽？
男人冷不丁斷了話頭，那個熟悉得近乎刻骨銘心的稱呼卡在喉口，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鋪天蓋地的痛苦因心口那一陣絞痛而湧上，猝不及防之下險些使他滅頂。
他還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像青年一樣丢臉地咳出血來。
好在沒有。
他守着并盛町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除了繼位禮那日，他就再沒到意大利看過什麽人。而今，他心心念念的家夥總算良心發現回到這裏，卻沒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竟比從前更加遙遠。
長達十年的歲月，以及一段生死，一句諾言。
“小動物。”男人低聲喚道，一步步來到棺材前，指尖眷戀地撫上冰涼的十字架，壓低的羽睫密密地覆着他眸底漾開水色的幽藍，“歡迎……回來。”
只這一句話雲淡風輕地說出口，便讓他的眼中頃刻間大雨傾盆，永遠也不會再停下。
明天會更新(*^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