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劇本二

劇本二

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

當時是由他們兩人一起去定制的,在教堂裏互相為對方戴上的戒指。

他以為林知年早就扔掉了。

除了結婚當天,他從來沒在他手上看到過這枚戒指。

“老公,你還記得嗎?”林知年難得嚴肅起來,漂亮的臉繃得緊緊的,略有些緊張地盯着梁川故看。

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起那枚戒指,同時将兩人交扣的手擡起來,戀戀不舍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将戒指放在梁川故溫熱的掌心。

“我想要的就是這個。”他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看着梁川故的眼睛說,“我們是愛人的證明。”

那枚戒指上還殘存着靠近他心口位置的溫度,戒指內圈刻着對方名字的縮寫,一點都不曾磨損過。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兩年前,和林知年一起去挑選婚戒的時候。

那一天仿佛下着小雨,雲城入秋本就陰冷,下起雨來更是寒氣入骨。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同居,林知年背着貝斯撐傘在馬路對面等待綠燈時,兩人曾有過長達十秒的對視。

有一種說法,如果在茫茫人海中能和某個人偶然對視超過五秒鐘,那麽這兩個人便有相愛的可能。他們算不上完全偶然,畢竟是約定了同一地點,但那時候梁川故心中确實出現過類似于悸動的感覺,因此在定制戒指的時候,是他主動向設計師要求刻下對方姓名首字母的。

梁川故從來不信什麽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從小到大做什麽都要憑全力争取,在群虎環伺的梁家,只有這樣才能有尊嚴地生存下去,将自己的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才能不被別人踐踏、欺淩、看不起。

但對于林知年,他卻毫無辦法。

那次對視時的悸動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正好站在落地窗前往馬路上看,而紅黃綠指示燈下的林知年正好擡望眼,兩人的目光就那樣毫無預兆地交彙在一起。而之後的無端疏離和漸行漸遠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對林知年好,林知年看起來對他毫無愛意,只是因為家族的利益,才不得已和他捆綁在一起。

這樣的變數對他來說與其說是一種恥辱,不如說是一種災難。他開始像小時候那樣産生恐慌和憂慮的情緒,又開始做無謂的幻想和憧憬。

漸漸地,那種悸動在有意的壓抑和放逐之下變得不那麽重要,甚至于無足輕重。時間久了,單調重複的生活占據他生命中絕大部分時間之後,他也就忘記了自己曾經确實對這樣一個人産生過心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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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林知年望向他的眼神,那明亮得如同秋日午後燦爛玻璃的雙眸,和如今并沒有什麽不同。

這兩年他刻意回避的目光和視線,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在不為人知的眼底寂寞地燃燒?

梁川故沉眉并不說話,林知年就半跪在他身側,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很有耐心,在那種無法掩飾的期待和專注之下,埋藏着隐秘的勝券在握和從容不迫。

他看着梁川故将掌心的婚戒慢慢攥緊,心髒仿佛也被那只大手揉擠搓捏,呼吸無法保持平靜,那種滿滿漲漲的感覺又充斥在四肢百骸。

“一直戴着嗎?”

梁川故沒有松手,就這樣攥着,細細的黑繩挂在林知年的脖子上,松松垮垮的,看起來就像一副沒有拴緊的項圈。

林知年乖乖地嗯了一聲。

“因為兔兔要彈吉他和貝斯,怕不小心劃傷戒指,就做成項鏈挂在脖子上了。”

梁川故聞言又沉默良久,他定定地盯着林知年看,思緒不知飄到了哪裏,竟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輕,落到林知年耳朵裏就像羽毛一樣,無端讓他生出些癢意。

“為什麽不告訴我?”

“老公又沒有問我。”林知年有些委屈,擡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擦掉眼眶裏并不存在的淚光,“兔兔連洗澡時都戴着,老公呢,是不是早就扔了。”

梁川故沒說話。

這下林知年是真委屈了。

他不是沒想過梁川故會扔,但沒想到梁川故在他面前掩飾都不掩飾一下,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他會不會因此傷心難過似的。

他眼眶一紅,立刻移開視線不再和梁川故對視,抿緊薄唇悶悶地冷哼一聲就要撤身離開,卻不料梁川故手上突然使力,那條項鏈瞬間被扯直了。林知年後頸一陣疼,本能地往梁川故身上一撲,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兩人的姿勢就已經徹底調換。

梁川故單手撐在座位靠枕處,半跪着壓下來,把林知年困在他的陰影裏。林知年被迫仰着頭,微紅的眼尾像被雨水暈染開的桃花,看上去有種淩亂而脆弱的美。

“沒有戒指,能吻你嗎?”

梁川故這話問得簡直流氓無賴。

人家早就提了條件,他充耳不聞也就罷了,還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禮節性地問別人答不答應。

他都這樣壓着別人了,手裏的項鏈攥得緊緊的,完全是一副掌控者的姿态,還要問掌心裏想逃也逃不了的小白兔願不願意被他吃掉。

奪筍吶。

林知年像是有些慌亂,瞳孔不太明顯地收縮着,心髒砰砰砰地加速跳動。

他眸中漸漸漫出一層水霧,臉頰紅得不像話,梁川故以為真的把他吓壞了,正猶豫着要不要停下來,沒想到他竟慢慢閉上了眼睛,一滴清澈的淚珠從睫毛根淌落,暈濕了他繡密綿長的睫絨。

“沒有戒指,只讓親這一次。”

這一次,梁川故沒有猶豫,直接吻了下去。

和人接吻的感覺是很奇妙的。

梁川故不怎麽喜歡吃甜食,不是因為甜食不好吃,而是因為吃多了會上瘾。

除了工作,他讨厭一切會讓他上瘾的東西。

但和林知年接吻的時候,他好像又找回了小時候偶爾吃一點甜食的滿足感。他的唇像棉花糖一樣柔軟,仿佛一抿一咬就會化掉,變成甜蜜醇香甚至有些粘膩的糖液流到加速泵血的心口。

多吻一秒,上瘾的欲念就拉着他下墜一分。

林知年這個名字,在唇交舌纏中伴随着每一聲細碎的嗚咽和喘息一筆一劃地镌刻在他的心裏,這種陌生的入侵感讓他下意識覺得不悅,但那點程度的不悅早就被淹沒在深吻的歡愉之中。

表面是林知年被他吻得喘不過氣淚流不止,實際上在他還沒來得及防備的時候,這只兔子就用這樣的方式在他貧瘠荒蕪的心裏占據了一席之地。

不夠體面,但很有效果。

他清楚地知道他缺的是什麽。

擁抱,牽手,接吻,和愛。

他曾經也和他一樣,站在無比渴望的存在面前深思熟慮,畏首畏尾,最終平白浪費了兩年時光。在那兩年裏,他有時候竟覺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那樣有名無實地過下去也是幸福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上太多。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因為他們本來可以更甜蜜地在一起。幸虧他曾被裴斯一語點醒,又得到他的劇本相助,才不至于出手太晚。

缺乏什麽,想要什麽,渴望什麽,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在不傷害梁川故的情況下,手段特殊一點也沒關系。

不要因為太過在乎而畏縮不前、得過且過。

這個道理,他和梁川故只要有一個人懂就足夠了。

與此同時,梁家私人醫院,神經內科第一診室衛生間。

“你們真的讓我很困擾。”

鐘遠平靜的聲音裏透露着明顯的煩躁。

但熟悉他的病人都知道,鐘醫生脾氣好得不像話,很少會産生煩躁這種負面情緒。

他工作能力強,效率又高,對待誰都是一副耐心而冷靜的樣子,平時很少說話,可一旦說話,語氣中總是帶着淡淡的安撫意味,好像天生就是一個溫柔的醫生。

“阿遠,別生氣嘛,周末我請你去看畫展。”

“很忙,沒時間。”鐘遠揉揉眉心,“你不要岔開話題,我說真的,下次梁總要是再來問我,我可能沒辦法再為你們撒謊。”

“醫生的天職是治病救人,演戲是你們演藝圈的事,請不要把這麽神聖的事情當作兒戲。”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對不起啊。”裴斯那邊風聲很大,聽起來不像是在室內,“你也知道,知年喜歡梁川故十幾年了,梁川故那邊又是個不開竅的,弄得知年最近這兩年精神都有些恍惚。”

“好幾次我去酒吧找他的時候,他都已經喝了不知道多少瓶酒,混着喝還喝不醉,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飛梁雙子樓悄無聲息地掉眼淚。”

“你說我能袖手旁觀嗎?”

鐘遠靠在嚴格消毒的洗手櫃臺上,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他、林知年和裴斯是初中同學,林家和裴家是世交,但當時林知年和裴斯并沒有在一個班上。裴斯所在的班是全年級最好的精英班,他是憑借成績優異考進去的,學費全免,正好和林知年在一個班上。

他和林知年的關系不算太好,但也不差。那位雖然也是個少爺,但平時完全看不出什麽少爺的待遇,并不像裴斯那樣,幾乎所有物品都是私人定制。

林知年上課并不算很認真,但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鐘遠要花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保住班級第一的位置,才能獲得減免學費的資格。

他一直把林知年當作競争對手看,都說年少時分的愛意藏不深,敵意更是如此,也許是因為他天生就沒有撒謊和僞裝的天賦,那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林知年就站在他的課桌前,背着一把漂亮的貝斯,冷冷地盯着他看。

他以為這個小少爺是要來找他麻煩,沒想到林知年卻只是在他桌上放了一盒熱牛奶,說他喝不了,如果他不介意的話請幫他喝掉。

他沒有拒絕林知年,因為他沒有拒絕任何人的習慣。只是那盒牛奶在他課桌上放了很久,直到某一天早上他實在是餓得有些難受,心裏百般糾結之後拿起那盒牛奶,才發現盒底粘了一張紙條,已經被水漬暈髒了。

他現在還記得那張紙條上寫着什麽。

也是從那以後,他們心照不宣地成為了朋友。

那是他進入中學後交的第一個朋友。

和裴斯結識,也是因為那時候裴斯常常跟在林知年背後跑。他時常覺得和他們格格不入,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的家世讓他感到蒙羞,但很多時候總是覺得和周圍的一切差距太遠,似乎無論怎麽努力都趕不上別人生來就擁有的一切。

林知年那兩年就開始玩樂隊,裴斯家裏也一早為他在演藝圈發展鋪好了前路,而他只能每天不停刷題,也不知道自己以後到底要幹什麽。

選擇從醫,也已經是太久太久以後的事情了。

說來也奇怪,明明當年他和林知年先成為朋友,這些年卻一直和裴斯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聯系,至于林知年,則早已沒有音訊了。他這些年醉心科研和臨床,去年才知道梁林兩家聯姻。

當時他和林知年私下其實見過一面,他沒想過林知年會是同性戀,加之低濃度社交狀态持續了太長時間,語言能力和情商也退化了,當時竟直接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林知年似乎也沒想到他會問得那麽直接,愣了一下,又悶悶地笑了一會兒。他說他不知道現代醫學對于同性戀的定義到底是什麽,如果非要給他貼一個xx戀的标簽,那麽就叫他梁川故戀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是幸福的。

鐘遠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有個好天氣,鳥雀聲清清脆脆煞是好聽。林知年和他一起坐在私人花園的長凳上,看着湖面悠然劃過的黑白天鵝,用他那一貫清清冷冷的聲調唱起了歌。

裴斯曾跟他說過,林知年有着被上帝眷顧的嗓音,一生卻只唱憂郁的歌。他之前一直不懂他到底什麽意思,那一刻才徹底懂了。

他就像那湖心的天鵝,一年四季都栖息在精致而荒涼的囚籠裏。籠子的上方其實是開了口的,不是飛不出去,只是因為他好不容易才從極其遙遠的地方飛到這裏來的,這裏有他無論如何無法割舍的存在,舍不得飛走罷了。

後來他問裴斯,梁川故到底為林知年做過什麽,才能讓那樣追逐自由的林知年,那麽燦爛耀眼的林知年心甘情願被困在他身邊悄無聲息地岑寂。

他雖然和梁川故是多年同學,但私交并不算親密。梁川故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人形學習和工作機器,好像永遠都不會累,擁有比別人更高的效率,付出比別人都艱辛的努力,也永遠能做出比別人更好的成績。

輸給梁川故他很服氣,因為他沒有他那麽拼命。

和這樣的人合作是很放心的,但和這樣的人戀愛結婚就不一定舒心了。他甚至懷疑梁川故這種人到底會不會愛,更別提能主動做出什麽事情去俘獲林知年的心。事實也證明婚後梁川故對林知年并不算好,他不懂林知年為什麽還能保有那樣一種近乎愚昧的愛戀。

那一天,裴斯告訴了他答案。

或許根本算不上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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