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任耳琳琅滿目,我自顧我寶珠。
小時候,躲在炮火連天背後兀自奢靡之音不斷的戲園子裏,在身邊照顧的沈阿婆總摸着她的腦袋,用蒲城土話呢喃這句話。
“寶囡哦,你是姆媽和阿爸的寶囡,如珠如寶,沒人再比你更珍貴,所以你叫寶珠。”
彼時她躲在戲園子裏,名義上還是個被買回來練曲兒的小丫頭,旁人只知她叫寶囡,沒人知道她是申寶珠。
那是花國最為恥辱的時代,申寶珠聽阿婆說,她出生前,龍城端坐皇城內的皇帝老兒也只能倉惶躲在盤龍柱後頭,瑟縮着任敵人燒殺搶掠。
好在浦城有申家,申家有女将嫦笙。
她坐鎮浦江之上,用撒下半個浦城金銀購來的刀槍,将敵人殺得屁滾尿流,甚至将槍鳴響徹至龍城,救下了只會哭的皇帝老兒。
申嫦笙并不戀權,聯合龍城世家司氏,晉城世家姚氏,浦城世家殷氏,蠻城世家李氏,五家共保皇族金氏,悍然改制君主立憲王國。
可惜的是,敵人太過強大,民族凝聚力在錯誤的制度下得不到發揮,只短短三年王國就分崩離析,敵人聲勢浩大再度卷土重來。
經歷過失敗,敵人不敢再小觑人口衆多很可能魚死網破的花國。
哪怕占盡上風,他們要求合理的殖民地割讓和不算太貪婪的戰敗稅,只有一個要求嚣張至極,那就是申嫦笙必須交給他們處置。
背後是國家和人民,身前是不懷好意等着報複的列強,申嫦笙很清楚沒有其他選擇。
她将申家交給自己的丈夫,只身奔赴一場有死無生的折磨,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沒人想知道發生了什麽,沒有臉,也不敢聽。
申嫦笙的犧牲和後續安排,讓申家成為了花國最無人敢惹的世家,她丈夫申陸成為了那個可笑的王國元帥,申家低調隐忍下去。
她是在母親死後第三年被接回來的,那時候她剛八歲,還是個膽小怯懦的嬌軟團子。
哪怕家裏人都将她捧在手心裏,她也還是只敢絞着手指,藏在從未見過的柔軟沙發後頭,怯生生看着冷硬強悍的父親。
她問,“您為什麽不姓陸呀?”
阿婆一直跟她說,她的姆媽叫申嫦笙,阿爸叫陸思遠。
阿爸哄她出來,抱在膝上摸着她的腦袋,虎目淚光隐隐,聲音如金玉碎裂,“因為阿爸不再思念遠方,阿爸愛的人都在申家。”
後來她才明白,阿爸放棄自己的名字,成為申家的附庸,只為守住姆媽用死亡和尊嚴換來的榮譽。
她用十年時間,成為了整個浦城最閃亮的寶珠,衆星拱月,所有人都只能讨好她,取悅她,争取她。
哪怕申陸死在前線,申家還有六個嫦笙和申陸親自訓練出來的養子,他們依然是她最堅定的守護者。
堅定到他們一個個奔赴死亡,用鮮血換回王國的徹底反擊成功,也依然用各種合約保證了寶珠能站在金字塔頂端,無人敢惹。
這十年過去,王國改制君主共和,奪回殖民地,聯合國取消戰敗稅,花國雖然仍虎狼環伺,卻成功用慘烈換回了尊嚴。
阿爸死了,兄長們活下來的也傷很重,先後離開。
所有人都藏起悲傷,喜極而泣,歡欣雀躍。
老百姓憑着健忘和堅韌不拔的向生渴望,繼續過日子。
上流社會則用花天酒地和奢靡背後的勾心鬥角,來争奪新一輪的權利。
她依然是所有人都要讨好的那個,她背後有個沒了頂梁柱卻依然強悍的申家,得到她,就能平步青雲,鯉魚化龍。
阿婆總勸她,“寶囡啊,你阿爸給挑了合适的人家,你幾個兄長也都有至交好友對你情真意切,你要好好活下去,別讓姆媽和阿爸的努力白費呀。”
她很想做到對阿爸的承諾,很想好好活下去,所以翩跹在男人中間,嘗試讓人打開心扉。
可怎麽會有人對她的心扉感興趣呢?
他們要的只是申家,多麽情真意切的至交好友,也掙脫不開這世道的束縛和誘惑。
旁人怕她,又在背後鄙視她在戲園子裏的過往,沒人會再替她生氣,收拾嘴碎的人。
說愛她愛到願意放棄一切入贅的男人,極盡溫柔深情,可以虔誠親吻她的腳趾,卻去別的女人床上興風作浪。
只因為她心髒不好,不能太激動,她嫁給哪個人之前絕不能死,所以誰也不會對她胡來。
她覺得一切特別可笑,又在吃齋念佛的時光裏,漸漸對一切都覺得無趣。
她不想活了,活着太孤獨了,可她不敢死,怕沒印象的姆媽和對她特別好的阿爸傷心,怕兄長們的心血白費。
“我只想睡過去,再也別醒過來。”她對寺廟的方丈笑着這樣說,“申家已經坐了該做的事情,再有別人來守護,也不是原來的申家了。”
她問方丈,“睡一輩子,這也算安穩一生吧?讓申家消失,會不會損了阿媽阿爸的福分?”
方丈淡淡笑着,眼神深邃而包容,“因愛所以怖,因愛所以無怖,施主的喜樂安寧,才是逝者心之所向。”
她半悟半癡,活着她已經沒辦法喜樂安寧了,做想做的事情,将已經快要破碎的心髒消耗到再也無法跳動,也算好好活下去了吧?
至于喜樂安寧,留給下一輩子吧。
躺在床上的許琳琅不知何時已經舒展了身體,半趴在枕間,擁着柔軟的鴨絨被露出個淡諷淺笑。
她在朦胧中用指尖蹭過胸口,再也沒有熟悉的疼痛和沉悶,心髒跳得輕松而有力,她舒緩了神色,沉沉睡了過去。
外頭敲門許久得不到應答的梁阿姨已經快急瘋了。
聽到屋裏許琳琅大哭,梁阿姨敲門敲了好久。
哭她還不算太害怕,可讓人害怕的是哭着哭着慢慢就沒了聲音,還怎麽敲門都沒有人回應。
用鑰匙也打不開從裏面反鎖安全鎖的門,梁阿姨吓得一遍一遍給廖宸打電話。
廖宸電話打不通,她又趕緊給秦琅打電話,好不容易打通,她趕緊一股腦把情況都給說了。
秦琅還算能穩得住,“阿姨你先打電話讓開鎖的人過來,我馬上安排醫生過去。”
想了想,他又稍微頓了下,“算了,先別叫人開鎖,等醫生到了,你給他開門。”
萬一許琳琅沒穿好衣裳,讓陌生人給看了,讓他們老板知道,秦琅覺得自己會被打死。
挂了電話,秦琅趕緊去找老板。
已經晚上八點,訂婚儀式馬上就要開始,廖宸和伊涵正在側面門口等着司儀開場後上臺。
秦琅頭皮有些發麻,不知道該不該等會兒再說。
廖宸看見他,皺眉,“怎麽了?”
秦琅看了身穿晚禮服冷淡優雅的伊涵一眼,小聲道,“是許小姐,把自己關在卧室裏,可能哭暈過去了,開不了門。”
廖宸臉色一變,随即眼神中閃過暴怒,烏沉沉的,壓不下去,一腳踹在旁邊的垃圾桶上。
巨大的聲響吓得伊涵都臉色發白,可也不敢招惹盛怒的‘未婚夫’。
旁人也不敢招惹,連過來看都不敢看,秦琅只能趕緊蹲下把變了形的垃圾桶扶起來。
廖宸壓下心頭火,閉了閉眼,聲音冷沉,“伊涵,給伊家的投資增加兩倍,先前說好的條件不變,你跟廖宣訂婚。”
伊涵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你玩兒我呢!”
她雖然對廖宸沒有任何感情,但也不是任由人安排婚姻的物件,她家世也不過就是比廖殷常三家差了點而已。
和廖宸同歲的伊涵比廖宣小四歲,先不說她看不看得上廖宣,別人都知道她要跟廖家接班人訂婚,臨門一腳換個無關緊要的小蝦米,以後別人怎麽看伊家。
“你可以選擇放棄,我從來不強求任何人。”廖宸擡眼冷冷看着她。
“你現在離開,廖氏仍然會給伊家提供定好的投資,其他條件作廢,利率按照銀行的走。”
忍着一個祖宗就夠了,廖宸不可能給其他人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伊涵被他看得心頭一寒。
廖宸在商場上從來都是匹不講人情的狼,哪怕拿到投資,沒有廖氏扶持,伊家也很難打通國外關卡,将資金鏈緊張的問題徹底解決。
再開口她聲音就軟下來了,“廖宣……能同意嗎?”
廖宸轉身就走,話意味深長,“廖家人比你知道輕重的多。”
伊涵紅白交加的臉色被扔在背後,廖宸打電話給楊毅,讓他安排接下來的訂婚儀式,帶着秦琅直接下樓往寶辰別墅去。
一路好多人打電話過來,廖宸冷着臉面色陰沉,一個都沒接。
微信群裏快炸了——
【殷凱岫:啥情況?我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就給我看這個?】
【殷凱承:二哥你臨陣脫逃了?家裏金絲雀把房子點了嗎?】
【殷凱樂:廖二哥缺一套房子?賭兩毛錢,肯定是自殺。】
【常興韞:殷凱樂你個狗比給我滾!】
【常興洲:殷老三你個狗比去死!】
【殷凱樂:???】
【常興翰:盲猜小六微信是媳婦兒發的,堂哥你啥情況?】
【殷凱樂:堂哥你啥情況?】
【常興韞:滾!】
廖宸沒看微信,等一路狂飙回到寶辰別墅,已經快十一點了。
他連秦琅都沒等,直接上了三樓。
“裏頭還沒動靜?”他冷聲問。
梁阿姨有些不敢擡頭,“許小姐剛才出來了,吃過飯剛回去,說要睡覺,鎖了門不讓打擾。”
廖宸冷笑,那就是沒暈,是欠收拾!
他随意把領帶扯下來,對梁阿姨吩咐,“去熬點補湯,做好了放那你就可以回房間了,聽見什麽都不用出來。”
梁阿姨:“……好,好的。”
秦琅立刻小聲接話,“廖總,需不需要讓醫生現在過來?”
廖宸轉身往門外走,“不用,把藥箱給我放在二樓,你可以下班了。”
秦琅也不敢多問,立刻去找梁阿姨。
廖宸出了別墅,轉到許琳琅住的那一邊,随手脫掉西裝外套,鞋也扔在一旁,活動了下手腳。
然後他順着牆上的凸起和陽臺邊緣,很快就攀爬到了三樓,翻進許琳琅卧室陽臺。
推開陽臺門,粗魯地扯開遮光窗簾,隐約看到她在床上趴着。
廖宸壓着火上前摸了摸她額頭,沒發燒,呼吸平穩,脈搏也很平穩。
很好。
他面無表情起身,‘咔吧’一聲摁開皮帶扣,把衣裳脫幹淨,先進衛生間洗了個澡。
衛生間內淺淺的薰衣草香氣讓他身體裏那把火越燒越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氣許琳琅這樣任性耍脾氣,還是氣自己一聽她把自己鎖起來,就扔下計劃好的事情匆匆跑回來。
有什麽脫離了掌控,他深恨這一點。
洗完澡随意拿浴巾擦幹,他直接赤着上床,伸手将許琳琅給撈過來,捏住她臉頰親過去。
“唔……煩!”許琳琅被親的喘不過氣,嬌哼一聲,甩腿就踹。
廖宸吓了一跳,她人對他來說太嬌小,那一腳差點往子孫根上去。
“醒醒!”廖宸更用力氣掐着她的腰,一口咬在她唇上,半點沒收着力氣。
“你是狗嗎?松嘴!”許琳琅被疼醒了。
腦袋還因沒整理清晰的記憶漲的難受,哭久了眼也疼,胃也疼,哪哪兒都不舒服。
她平時總笑着看起來軟軟的,但可能是心髒不好,疼久了每次發作都很煩躁,後來就變成了只要哪兒疼就脾氣不好。
“你鬧什麽?”廖宸捏着她下巴迫她擡頭,手指狠狠摁在她唇上入了巷。
惡狠狠的力道将妥協隐藏起來,“你想得到什麽,自己去争取,什麽都不做等着人給你送上門,天底下沒有那麽好的事兒。”
許琳琅愣了下神,這二十多年的記憶和上輩子二十多年的記憶還在腦海中糾纏,廖宸身上那種熟悉的冷硬讓她覺得親切。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就是個狗東西,不配讓她親切。
疼得眼淚又刺痛眼睛,空調溫度太高,屋裏濕氣太重,她鼻子哭得還不通氣,只能張着櫻唇連喘帶哼唧。
整個人暈乎乎的,她再沒有原來的好性子,指甲掐進他肉裏,沉下俏臉,“疼死了!你滾開!”
廖宸氣笑了,緊緊掐着細腰,将她翻過來摁去枕頭上,“不讓你疼,你怕是永遠都記不住懂事兩個字怎麽寫!”
話是這麽說,畢竟已經過了零點。
怕她生日情緒不太穩定,廖宸火兒已經找到了發出來的途徑,已經可以耐着性子,讓她也能得到好滋味兒。
許琳琅趴在枕頭上,輕哼着瞪大了眼,随後把持不住将腦袋悶在枕頭裏,熟悉的酸爽和從上輩子記憶裏來的好奇,都讓她拒絕不了。
她也不想拒絕。
這男人有耐心的時候,伺候的還挺不錯,而已經有由來的親切感也不是說沒就能沒的。
當然,也說不出完整的話,那就不矯情了。
和風細雨和驟雨狂風交織在初春的夜裏,幾多風雨,遲遲沒有晴朗。
屋裏一直沒開燈,只有半開的窗簾偶爾透進一點外頭的亮光,隐約可見起伏纏繞的影子。
許琳琅本來就很困,等累極了,在浴室被抱着洗澡的時候,已經睜不開眼,由着他擺弄。
從浴室出來,窗簾敞開的地方透進來晨曦的光,屋裏一片狼藉,廖宸随意穿着浴袍,将人抱到二樓去。
許琳琅全程都睡得很沉,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廖宸不在卧室,許琳琅也沒找他,翻個身趴在床上,靜靜看着床頭發呆。
睡了一天,許琳琅腦子裏的記憶已經清晰許多。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兩相對比,她大概知道上輩子和這輩子好像并非一個世界。
雖然時間線好像是差不多,可皇帝不一樣,世家也多有不同,社會制度更是完全兩碼事。
真正的共和嗎?真好!
梁阿姨進門時,許琳琅是笑着的。
“許小姐你醒啦?餓了沒有?我熬了雞湯,還做了蛋撻,你不是愛喝奶茶?要不要起來吃點?”
許琳琅慢吞吞起身,渾身的酸痛讓她有點煩,但她不會對人亂發脾氣。
“叫我琳琅就好,給我熬點白粥吧,想喝米油,不想喝湯呢。”她軟聲笑道。
以往許琳琅也是輕聲細語,那是性子軟,怎麽都可以。
現在她輕軟又緩慢的聲音,像是調皮的孩子小嘴兒抹了蜜,怎麽聽都怕伺候不好,卻讓人一點都沒法拒絕。
梁阿姨忙答應下來,遲疑了下,還是指了指外頭,“廖總也在家呢,從下午進了書房就一直沒出來。”
許琳琅唇角笑意淡了些,“知道了,謝謝。”
梁阿姨感覺出許琳琅的冷淡,在人家家工作也不好說太多,就這一句還是秦助理打電話吩咐的。
等梁阿姨出去後,許琳琅沒管什麽在書房工作的廖總,光着腳随便套了廖宸一件襯衫上了三樓。
打開衣帽間,她火氣就上來了,一眼望去全是深深淺淺的粉,再沒有其他顏色,連內衣都是。
廖宸是個變态嗎?
覺得她穿粉色好看,跟她有關系的東西就全是粉的。
覺得黑色加長勞斯萊斯方便,車庫裏一溜八輛一模一樣的勞斯萊斯。
喜歡什麽就太絕對,幸虧他衣服不是全部一個樣子一個顏色,不然人家還要以為廖氏快破産了,天天都穿同一件衣裳。
她捏了捏額角,抿着唇随便挑了件深粉色的睡裙穿上,去洗漱。
漱口杯也是粉色,她氣得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
扭頭走了兩步,壓下分手走人的沖動念頭,她冷着臉下了樓。
上輩子一直呆在她身邊的阿婆,是姆媽的奶娘。
她是姆媽在上戰場的間隙裏生下來的,那時候浦城風聲鶴唳,并不安穩。
她對姆媽和阿爸來說太重要,姆媽怕有人會沖她下手,讓阿婆帶着她躲到了一座不起眼的戲園子裏。
雖然很少能見到姆媽,姆媽又死的太早,但她留下的影響貫穿了許琳琅的一生。
阿婆從小就照着姆媽留下的手劄教養她,阿爸從不置喙,也總按姆媽為人處世的法子教導她人情世故。
所以她能游走在萬花叢中,都知道她脾氣不好,耐心也差,卻也沒跟誰結下過仇怨。
是不敢,也是她會做人。
現在即便是生氣,她也不打算跟廖宸搞得太僵。
先不說廖宸能不能接受被甩,這個男人她确實看着順眼,留着能讓她心裏舒服點。
記憶中那些苦澀和折磨得她不想活下去的悲恸還在,看着廖宸,她似是隐約看到阿爸和哥哥他們還在似的,心裏沒有那麽空洞。
至于金絲雀嘛,她确實不在意。
站在高處久了,其實對什麽接受度都挺高。
兩輩子的記憶融合在一起,被人養着這感覺還真是感覺挺新鮮的。
這會兒的氣,大概是渾身酸疼導致的,也是氣自己。
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從沒吃過任何虧。
結果重活一輩子,父母欺負她,旁人也不把她當回事兒,愛上一個人還這樣卑微,簡直……是個傻逼。
在許琳琅喝粥的時候,廖宸面無表情從樓上下來了。
許琳琅聽見動靜,擡起頭安靜看他,看得很認真。
阿爸和她六個哥哥其實都是差不多的樣子,雖然身體強悍,但一點都不顯壯碩,反而有些瘦削。
遠遠看過去都是瘦瘦高高模樣,也只有靠近才會知道衣裳下頭全是肌肉,力量爆發性特別強。
至于長相,她的姆媽大概是個很有趣的女人,審美特別固定,不管是男人還是養子都是挑清秀的,好像沒有任何攻擊型那種,俗話就是騙人的長相。
但廖宸完全不同,身材不過分瘦削,也不是壯碩,只能說恰到好處,蓬勃着一股子野性。
他高鼻深眸,薄唇線條都是冷厲的,只有眉峰規矩些,但挑起眉也顯犀利。
非要形容的話,算是很嚴肅的俊美,冷着臉像個閻王,笑起來有些慵懶的風流。
初見時的熟悉感,大概是他身上有種見過血的氣場?
廖宸慢條斯理坐在她對面,能看得出她眼神清明,不像去年那樣渾渾噩噩,心想大概是有人滋潤的原因,這功勞他毫不客氣收下了。
“我們談談。”廖宸淡淡道。
許琳琅喝完粥,輕輕擦了擦唇角,嗓音軟糯,“好,你說。”
“昨天你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哭,怎麽敲門都不開,是為了逼我回來吧?”廖宸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淡。
許琳琅想了想,沒吭聲,她覺得這人也不是需要她回答,他已經有自己的答案了。
“我的未婚妻昨晚跟我弟弟訂婚了。”廖宸确實不需要她回答,聲音依舊淡淡的。
“只要她能有身份管理廖家的家事,其實跟我訂婚或者是跟我弟弟訂婚都沒有區別。”
許琳琅垂眸,喝了口溫水,以前不明白廖宸沒說的話,現在太容易聽明白。
既然跟誰定親都沒關系,那廖宸還想定親,是想讓她明白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當然,再自戀點也可以認為,這是對自己的警告,不聽話或者不讨他喜歡,他有的是其他人選。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這是最後一次,我看你這病也快好了,再有下回,你也不用再試探我,直接滾蛋。”廖宸探身,捏着她下巴逼她擡頭。
他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許琳琅,“我說明白了嗎?”
許琳琅眨眨眼,突然很想笑。
若是他不逼她擡頭,可能許琳琅聽煩了,也就直接一拍兩散,她不需要人養也能活得很好。
但擡起頭看清楚他這神情,立馬就能看出他在虛張聲勢,在先下手為強,在逼自己強硬。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覺得廖宸有種熟悉感了。
這種神情她見過太多次,在被她氣得跳腳的阿爸和兄長們身上。
“說話!”廖宸皺眉。
許琳琅垂下眸子,像以前一樣輕聲答,“說明白了,我懂了。”
廖宸看着她這安靜乖巧的樣子,憋着沒發完的火又莫名升起來,最讓他生氣的是,許琳琅能這樣輕易影響他的情緒。
他松開手,冷着臉起身,“我最近很忙,有什麽事情找秦琅,我不在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是能想清楚,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這小祖宗就繼續養着。
要是她還這麽扶不上牆,他就不折騰自己了,給她一筆分手費結束,他死不起這個氣。
挽着西裝外套出門的廖宸,沒看到後頭撐着下巴淡淡看着他的許琳琅,那雙杏眸先有些悠遠的迷蒙,随後轉為興味。
他也就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氣還多着呢。
“琳琅,您晚上想吃什麽呀?”梁阿姨見兩個人聊完,過來小心翼翼問道。
廖總直接走了,她怕許琳琅生氣。
許琳琅摸了摸唇角,一鼓一鼓的疼,她輕哼了聲,要不是那狗東西,她想吃的多着呢。
“還是喝粥吧。”許琳琅壓着脾氣溫聲道。
“對了,明天你打電話給秦助理,讓他安排兩個保镖給我,再安排些保潔上門,讓設計公司的人也過來。”
梁阿姨有些懵,“這……要不您親自跟秦助理說?”
“不要,廖宸找人給我傳話,我為什麽要直接跟他說,梁阿姨要是不願意,就讓秦助理給我安排個女助理吧。”許琳琅又哼了聲。
說完也不等梁阿姨回答,她直接上了樓。
沒回三樓,那一溜兒粉看得她鬧心,先征用了廖宸的二樓。
梁阿姨被許琳琅這通軟脾氣發的是哭笑不得,倒也不願意違了許琳琅的意思。
雖然平時廖總挺吓人,總體來說倆人都挺好伺候,她可不想讓許琳琅不滿意,以後被換掉。
秦琅還在車上呢,後座就是閉門養神的老板。
他偷偷掃了眼後座,小聲問,“許小姐有沒有說,要安排這些人做什麽呢?”
“那我不知道的呀,我看許小姐不像是高興的樣子。”梁阿姨回答。
秦琅心想,不像是高興,那就是不高興呗。
“那有沒有說讓人幾點到呢?”
梁阿姨老實回答,“沒有。”
秦琅無語,“那行吧,我自己給許小姐打電話。”
梁阿姨趕緊插話,“可是許小姐說,廖總讓你傳話,她不要直接跟你對話,要是你想跟許小姐對話,要麽就跟我說,要麽就給她安排個女助理。”
秦琅:“……那你去問問,問好你打給我。”
“廖總……”挂了電話秦琅有些遲疑着,小聲喊。
廖宸面無表情,也不睜眼,“說。”
秦琅委婉表達了許琳琅的意思,“您看要不要給許小姐安排個助理?”
廖宸氣笑了,這都不知道是多少回了,她總能把他氣得想弄死她,下不了手只能折騰自個兒。
“讓喬琳娜以後直接跟着她,其他人你看着安排。”
喬琳娜就是跟許琳琅一起去阿爾卑斯山滑雪的那個女保镖,平時都是在廖家,周勤出門才會跟着。
不過廖家的女保镖不止一個,所以少個喬琳娜也不算什麽。
接到電話,第二天上午喬琳娜就到了寶辰別墅。
是許琳琅給她開的門,手裏還拿着茶葉筒,一開門就是撲鼻的清淡茶香,特別好聞。
“琳娜你來啦?快進來,我在泡茶,今春剛出的蒸青玉露,顏色特別好,聞着也清甜,來嘗嘗。”
喬琳娜不懂茶,但廖宸這裏不會有不好的茶。
蒸青玉露是江市特産的綠茶,最好的茶莊裏,最頂尖的那一撥才會第一時間送到廖宸手裏。
許琳琅這輩子是江市人,廖宸全帶到寶辰別墅來了。
她才沖着衣帽間發了一頓牢騷,正口渴呢,發現茶葉,起了煮茶的興致。
“怎麽是您來開門?梁阿姨呢?”喬琳娜品了杯茶,只覺得挺好喝,啥也說不出來,趕緊問。
許琳琅端着雪白的瓷盅慢慢聞,聞言只笑了笑,“在樓上扔東西呢。”
以前許琳琅做什麽也是慢吞吞的,可能是上輩子有心髒病,不管做什麽快了都不行,所以這輩子沒有記憶她也是個慢性子。
可是沒有記憶時,她慢悠悠的,偏偏總愛退後,不喜歡人的目光,看起來就像是局促不安,确實有些上不得臺面。
現在她舉手投足都是惬意,氣定神閑的緩慢更像是一種悠遠韻味,讓她身上那種屬于山水般澄澈的美,變得柔婉而妩媚,讓人移不開視線。
喬琳娜自己是女人,也喜歡欣賞美女,她看着這美人喝茶的美景,為自己這份新工作高興得咧嘴笑。
“扔啥啊?需要我幫忙嗎?”
許琳琅想了想,“也可以,你上去找阿姨就行呀。”
喬琳娜高高興興去了,她跟許琳琅在這裏待過幾天,跟梁阿姨挺聊得來的。
她坐不住,與其在這兒品茶,她更願意幹點活兒。
可等上了樓,喬琳娜傻眼了,“梁阿姨,您這是搬家呢?”
梁阿姨抹了把汗,“啥呀,這是琳琅不要了的,找出來貴重的正好你給處理掉。其他的裝箱子,全送去給慈善機構。”
喬琳娜有些詫異,“衣帽間所有的東西都不要了嗎?”
梁阿姨搖搖頭,“不,是粉的都不要了,琳琅說在她脫敏之前,視線裏絕不能出現任何粉色的東西。”
喬琳娜轉頭看了眼衣帽間外,那還收拾啥呀,直接鑿了牆重新裝修呗。
“哦對了,咱就光收拾衣帽間的貴重物品就行,其他東西明天有保潔來收走,設計公司會重新裝修三樓。”
喬琳娜:“……廖總知道嗎?”
梁阿姨視線有點飄,“那啥,你不是秦助理給琳琅安排的新助理嗎?你跟秦助理說啊。”
喬琳娜:“……”
也許,大概,可能,這份新工作也沒那麽讓人高興。
但無論如何,喬琳娜也還是得跟秦琅打電話。
秦琅接到電話時,正跟廖宸在隐藏在山溝溝的基地裏開會呢。
轉頭看了眼面無表情跟殷凱承開會的老板,秦琅覺得可以緩一緩再說。
“那就随許小姐的意思來,只是設計公司那邊你偷偷說一聲先別開工。要是重新裝修的話,得讓許小姐換個地方住。你先讓許小姐住在二樓,等新房子收拾好了,再開工。”
喬琳娜沒啥意見,應了。
但秦琅想緩一緩,許琳琅沒這個想法。
她跟設計公司定了新的裝修風格以後,帶着喬琳娜和另外一個保镖,搬到了浦城最豪華的酒店,開了個總統套房。
總共也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搬,提着小包就能走。
許琳琅覺得,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身為一直雀兒,有什麽需要搬的。
不喜歡?買新的就好了嘛。
酒店樓下就是浦城最大的商場,她帶着廖宸給的卡,覺得作為合格的家養雀兒,那就得聽話——随便刷。
v家春夏款設計?挑出不喜歡的,其他都送到套房裏去。
P家風格比較大膽,只有連衣裙做的挺不錯,那就所有連衣裙最小號都送去酒店。
C家的珠寶看起來很不錯,最新款全都買一套。
買的東西越來越多,花錢這種事情許琳琅其實沒有什麽感覺,但每到刷卡簽字的時候,簽下廖宸的名字,她就有點樂。
原來有一天,她也會被人養着,要仰人鼻息?
沒有人算計她,沒有人想方設法從她這裏掏錢,有人給她花錢哎,許琳琅很開心。
開心就要多花一點。
像金絲雀這種物種,她兄長們身邊出現過不少,她還是有點了解的。
不趁着男人最喜歡你的時候多花錢,等他對你不感興趣了,哭鬧只會不幸,完全沒有任何用處。
許琳琅想,要是分手了,她還缺什麽呢?
車她不想開,打車就行。
她缺一套房子,一套她親手設計,親手裝點的房子。
“走,咱們去寶辰公寓售樓處。”許琳琅沒了購物的興致,興高采烈扭頭沖喬琳娜道。
喬琳娜:“?您去售樓處做什麽?”
許琳琅輕笑,“我突然對裝修設計很感興趣,想買個房子,自己來裝修看看。”
喬琳娜:“……”
廖宸這邊跟殷凱承開完會,開了瓶威士忌,兩個人去最裏頭禁止外人進出的休息區喝酒。
殷凱承看着廖宸那冷面閻王樣兒,調侃,“心情不好?這是回家沒把金絲雀給哄好?”
“我需要哄女人?”廖宸冷笑,臉上淡淡的,“就是覺得有點煩。”
殷凱承沒明白,“煩什麽?那只金絲雀?煩了換一個不就是了。”
“先這麽着吧,懂事就留着,不懂事就結束。”廖宸意興闌珊道,“養個女人在家裏,除了麻煩沒有別的好處。”
殷凱承笑得浪蕩,“那就還跟以前一樣,什麽時候都不缺人往上撲,費那個心力做什麽。”
他喝了口酒,“不過話說回來,我聽我們家老三說是個小家碧玉,有點賢妻良母的意思,跟了你被分手,估計得哭死吧?”
廖宸沒吭聲。
許琳琅确實挺愛哭,被他吓唬着要她滾蛋,估計且得哭一程,淚半宿。
這樣也好,只要她不想滾蛋,哭完了也能打起精神,反省自己哪兒做的不夠好。
他這次絕不會再縱着她。
總得讓她知道點輕重,不然以後動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他不想扔了這只雀兒也得扔。
剛這麽想着,他手機響了,是銀行短信——
“您尾號8889信用卡3月13日14:07消費RMB298,0000.00【浦城銀行】”
沒過多會兒,又是一條短信——
“【您尾號8889信用卡3月13日14:37消費RMB176,0000.00【浦城銀行】”
廖宸心裏憋着的火又上來了。
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但許琳琅不但沒在家好好反省,還有心思出來購物?
殷凱承盯着廖宸黑下來的臉,覺得特別有意思。
“誰給你發信息啊?”
“我回浦城一趟。”廖宸不回答,起身沉聲道。
殷凱承詫異,“後天我哥過來,你明天不是還要跟德國那幾個專家開會嗎?”
廖宸捏了捏鼻梁,“挪到後天,正好讓你哥也聽一聽。”
殷凱承笑,“他聽個屁啊,他這人就喜歡聽結果,對過程不關心。”
又進來一筆幾十萬的消費短信,廖宸眼神都沉下來。
“那就改到後天上午,我這邊事兒也不少,你多盯着點就是了。”
殷凱承:“……”
等廖宸走了以後,他才反應過來,不是這家夥自己定的明天開會嗎?
他立刻拿出手機在群裏發——
【殷凱承:廖二家裏的鳥兒估計是飛了。】
【常興洲:你咋知道?】
【殷凱承:廖二急匆匆攆過去了,肯定是去抓鳥的。】
【常興韞:啧。】
【殷凱樂:你個手機讓女人掌管的啧個屁啊?】
【常興韞:滾!】
上了車,廖宸冷聲吩咐秦琅,“問問人在哪兒。”
秦琅愣了下,趕緊打電話給喬琳娜,還沒等問,廖宸就冷笑出來。
“不用問了,去寶辰公寓。”
秦琅更懵了,許小姐跑寶辰公寓去幹什麽?
老板咋知道的呢?
廖宸看着剛收到的短信,不是銀行發的,是寶辰售樓處的總監發給他的,說有位許小姐要了一棟頂層大兩居的複式。
本來是要刷卡,得知可以直接由廖宸簽字,就直接拿了鑰匙去房子那邊,一切交給這位總監來安排。
許琳琅這邊正在讓人量房,她電話就響了,是蘇文打過來的。
“寶兒,你跟廖二分手啦?”
許琳琅愣了下,“沒有啊,誰跟你說的呀?”
“嗯……這你就別問了,反正這會兒廖二是過去抓你了,你小心點,別惹惱了他啊。”蘇文支支吾吾不肯說。
許琳琅輕笑,也不多問,只軟聲叮囑蘇文,“我知道了,你過得開心就好,要注意安全哦。”
蘇文臉一紅,“這還用你說,挂了挂了。”
許琳琅挂掉電話,想了想,金絲雀花了主人的錢,接下來該做什麽呢?
“琳娜,麻煩你幫我準備些香薰蠟燭和精油好嗎?”許琳琅笑着起身,“再準備些花瓣,送去我定的房間。”
喬琳娜正偷偷跟秦琅發信息,聞言有些一言難盡看着許琳琅。
“廖總挺生氣的,要不……把東西送回別墅?”她委婉提醒。
許琳琅一臉不解看着她,“為什麽要送回別墅?還有更讓他生氣的呢。”
喬琳娜:“……”
咳咳,再說一遍,倆人都不是啥好東西,只不過女鵝壞的比較……輕緩,就算覺醒她也不是女強款,以柔克剛吧算,壞的程度是漸漸加深,內容不代表作者三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