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死遁二

死遁二

那個不和諧的聲音憑空冒出,聽起來冰冷而飄渺,有人立刻疾言厲色的反駁,等人們想起‘到底是哪個家夥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而去尋找聲音的主人時,卻發覺那個聲音如它出現時那樣突兀地消失了,在場的驅邪師很多,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有着這樣的聲線。

驅邪師的聚會,一次又一次,越來越多不和諧的聲音出現,鬼魂們變得越來越大膽。明明是十二人的聚會,卻數到了十三個人,沒人知道是誰藏在裏面。

網絡之上,事件演變到更加失控的地步。

“不止是鬼魂,還有信徒,那家夥出現了信徒,他們稱呼他為鬼王。”

一小段偷拍的鬼王視頻火速在網上蹿紅,視頻之中,一個戴着白色面具的青年手執長劍,身體輕盈地落于路燈之上,劍尖所指之處,幾道黑影聽命飛掠而去,而後是刺耳的剎車聲。鏡頭搖晃,一輛小轎車撞在路邊熄了火,司機連滾帶爬地來到路上,朝着某個方向一會兒痛苦一會兒痛罵,交代了自己全部的罪行,正是前一陣勒索殺害了多名乘客的犯人。

數不清的人在網上發聲表示大快人心,惡人終于有了惡報,也有人提出質疑,視頻不久後便以宣傳封建迷信的罪名紛紛遭删除,話題的熱度卻沒有消退。

這是對驅邪師的挑釁,也是重重的一記打擊。

‘他’有了名字,成為了‘鬼王’,他有了狂熱的信徒,有了追随者,丹魯派的名望地位被撼動,甚至開始有不少驅邪師在業內發表了聲明,要加入‘鬼王’的陣營,不再驅逐消滅那些不會傷害無辜之人的鬼魂,不會再去接受惡人的委托、幫助他們消滅前來尋仇的鬼魂。

朝江在這時站了出來,以淩鳶新的一派宗師名義廣收徒弟,并表示自己的流派遵循了與‘鬼王’相似的原則,但沒有鬼王那麽極端——“對于那些心懷怨恨的惡鬼,我們會竭盡所能給予他們更好的救贖,讓他們不被仇恨連累,得以轉世輪回。”

白家後繼有人,淩鳶得到了繼承,有了鬼王指使、協助、甚至鼓勵惡鬼複仇的例子作為對比,再也沒有人能夠将淩鳶的理念說成極端可怕的。更多人将鬼王的作為和丹魯派一直以來的‘逢惡鬼必殺’作為對比,認為‘如果朝江代表的淩鳶是極端的,那麽丹魯只會比它更極端可怕’。

陸尺最後一次進入了畫卷之中。

他的面前,是恢複了原本模樣的白玄,發現了他打算冒充鬼王,不,應該說是發現了他就是鬼王的真相。

“祖師爺,這種事你應該讓我去做!”

陸尺搖了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我不能交給你。而且能成為這個鬼王的,也只有我。”

白玄掙紮着一道道法陣亮起,将他困在其中。

“祖師爺……”

“你的計劃是冒充一個惡人對一切負責,然後由我來鏟除你,為淩鳶正名,是嗎?”陸尺打斷了他的話,一邊揮劍将縛靈陣加固,一邊說道,

“不可能的,你怎能期望你的敵人認同你?妄想靠着什麽偉大的功績,讓與你立場相對的人自願讓出嘴邊的肥肉,當他們手握刀槍的時候,你還想着講道理?

“不,講道理不過是賦予強硬之人的特權,人們會講道理,是因為相比拳頭來說,道理要安全得多。

“想要振興淩鳶,只能更徹底地與丹魯為敵,動搖他們的根基,奪走他們的權威,讓他們輸,和平是戰後的事,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動蕩。”

白玄終于閉上雙眼,陷入了沉睡之中,直到朝江再次來到這裏,親自喚醒他。

完成了最後一道準備工作的陸尺收劍入鞘,擡頭看向晴朗的天空。

“原來你是這麽認為的嗎?”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陸尺不急不緩地轉過身,看到了站在山路上的孔爵。

沒了白玄的阻攔,孔爵順利地跟着陸尺進入畫中。

“你聽到了?”陸尺反問了一句,并未得到回答,明白孔爵不但聽到了,恐怕還聽到、看到了全部。

“陸尺,我是敵人嗎?”

天吶,他看上去就像是要心碎了。

“當然不,”陸尺溫和地笑着,緩步走了過去,牽起孔爵的手,帶着他走出畫卷,朝江正守在畫卷之外,為自己沒能攔住孔爵而道歉,陸尺讓他先退下了,“孔爵,你我怎麽會是敵人?”

孔爵的眼中閃爍着、逐漸浮現出一絲希冀的光亮。

“沒有你的幫助,鏡像世界怎麽會這麽完美?”陸尺的笑容逐漸淡去,繼續說道,“你只是個被我利用了的可憐人罷了。”

可憐的孔爵,真希望過了今日,你就能忘記我。

“孔爵,分手吧。”

最後一次,陸尺湊近了他,在唇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笑着,漫不經心地說着安慰的話,“走到這一步我很抱歉,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來一次分手炮。”

他看了看手機,随手扯開了襯衫的扣子,“時間還足夠,今夜過後,我們就是真正的敵人了。”

孔爵看了他良久,然後搖頭,向後退了一步。

陸尺笑着看他,眼神似在詢問。

“這不對。”孔爵擡手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需要好好想想……”

現實卻并沒有留給他太多細想的時間。

當天夜裏,不知何時聚集到一起的驅邪師終于破解了陸尺留下的最後一條線索,當陸尺再次戴上面具拔出長劍,迎接他的不止有向他臣服的百鬼,還有将他困于陣中,早已等候多時的驅邪師。

朝江也在裏面,如約定好的那樣,堪稱熟練地運用着淩鳶的招式術法,與陸尺操縱下的惡鬼戰鬥。

一襲利落黑衣,臉上是白色的面具,陸尺的誅邪劍嗡嗡作響,劍靈被喚醒,無數條流水般的淡淡藍光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出,連在每一只為他而戰的鬼魂身上。

而他站在最中央,一棵早已枯死的樹木枝上,如同鎮守一方的将軍,為自己的士兵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也指揮着他們的方向。

有了陸尺力量加持的鬼魂不再能夠輕易解決,驅邪師們使勁渾身解數,大多只是事倍功半,唯有朝江用淩鳶派的術法以毒攻毒,不消多時就消滅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惡鬼,成為了主要戰力。

埋伏的時候,街道附近的一切玻璃、鏡子、可以反光的東西都被驅邪師們清理幹淨,防止的就是鬼王再招出新的惡鬼。眼看着陸尺即将落敗,獨自面對蜂擁而上,勢要拿他性命的衆驅邪師,天空竟響起一道驚雷。

不過片刻功夫,一場暴雨傾盆而下,每一滴雨水在路燈之下折射出光亮,也鑽出一只又一只的黑色惡鬼,遠遠看去,仿佛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無數怨鬼從天而降,怨恨與惡意在密密麻麻的因果藤中爆發出鋪天蓋地的黑氣,遮掩了一切視線可及之處。

陸尺牙關輕咬,一塊硬糖在口中被咬得粉碎,濃郁的甜香在口鼻之間散開,他緩緩朝着某個方向轉過頭去,一切雨滴在他身上一寸距離處懸停,變了方向四濺開來。

穿過暴雨和鬼魂、因果藤的層層疊疊,他看到了一雙湛藍的眼睛,裏面醞釀着比這場暴雨更加兇猛可怕的風暴,呼之欲出,仿佛随時要将一切撕毀。

唇角彎起,陸尺朝他露出個冰冷諷刺的微笑,戲入得異常成功,末了,還伸出帶着甜味的舌尖,舔了舔有些缺乏血色的雙唇。笑容一點點擴大,長劍輕舞,幾個惡鬼傾身而出,沖向孔爵的身邊,逼他動手。

再對我更憤怒些吧,只要與我為敵,你就可以全身而退,繼續做你的孔大少爺了。

不過是幾只惡鬼,并不能真的傷到孔爵,卻也能阻止他繼續靠近。

接下來,只需等待朝江帶領所有人戰勝自己,為淩鳶樹立威信,為朝江正名,讓一切鬧劇畫下句號。

不能親自出手,陸尺百無聊賴地扮演着自己的反派boss角色,一邊咬着果糖,一邊指揮着一個個惡鬼前仆後繼被消滅,被封印,被降服,當被人質問怒罵時說出自己準備好的中二臺詞——

“該被關在鏡子裏的不是鬼魂,而是所有讓惡鬼誕生的活人!”

叮咚一聲,打斷了陸尺繼續醞釀情緒的戲感,他下意識摸向手機,看到了鎖屏上面直接被顯示出來的消息,來自孔爵的消息。

【你不喜歡它們身上的惡臭,你明明在忍耐。】

【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反正一只手也能控制局勢,陸尺騰出左手,給手機解了鎖,正要點開消息看,恰好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一個手抖就接通了。

上次不小心打給孔爵一個電話,也是因為摁錯了。

再多惡鬼也有被消滅殆盡的時候,朝江的大型術法已經在衆人的掩護下準備完畢,很快就能生效。

有聲音從電話裏傳出,夾雜在嘈雜的雨聲裏,叫着他的名字。

“我曾經羨慕很多人,也羨慕你。”

“我一生過得太過順風順水,從未有什麽東西能讓我感覺到活着的意義,沒有東西需要拼盡一切,沒有事物讓我不惜一切代價,我不需要燃燒自己,也不懂得人們為何會為某個特定的事物狂熱。

“這樣的生活很輕松,毫無波瀾,也無聊透頂,讓人厭倦。我曾經希望你和我一樣,同樣地看似在乎一切,又對一切抱有最公平的冷漠,一起活在過分平靜而輕松的生活裏。可你擁有了讓你甘願付出一切的東西,就像白玄甘願為此等待上百年。

“陸尺,我知道你并非所有人認為的這樣,現在我也堅信你不是罪魁禍首,你只是借機冒充這樣一個人,因為從來就沒有人一手策劃了一切,百鬼夜行只是天災,對嗎?

“我想了一整晚,終于想明白了,”孔爵的聲音很冷靜,細聽之下,卻又帶着些極細微的顫抖,

“能夠為之付出一切、不顧一切,狂熱地追求、迷戀、甚至喪失理智的東西……原來我也是有的。

“陸尺。”

最後一刻,突如其來的暴雨終于停歇,一切惡鬼都得到控制,連同陸尺一起被封印在陣法之中,巨大的強力從天而降,壓斷了粗壯的樹枝,也讓陸尺墜落下來,單膝跪在地面,面具碎裂,陸尺那張面容姣好的臉。

如果不及時斷開供給所有惡鬼的能量,陸尺的生命便會随群鬼一同消散,他适時表現出心有不甘,寧死也不認輸的瘋狂模樣,一雙漆黑的雙眸在夜色下映出明亮的光。

拒絕認輸,也拒絕修改鏡像世界的進出規則。

情急之下,有人對陸尺出了手,試圖用私刑相逼,利刃落下之時,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身影阻擋。

“孔爵,你瘋了嗎!”

朝江第一時間喊出了聲,心底卻松了口氣。若孔爵願意犧牲點東西,保全陸先生的性命,日後他再去面對白玄,也更好交代。

誰知孔爵只是阻擋了他人的傷害,并不為任何做解釋。

“滾開。”陸尺低聲罵他,“想要誅邪劍就拿去,我不稀罕。”

他主動給了臺階,給了借口,如果現在孔爵只說自己想要取回誅邪劍才這樣,還能逃過一個罪名。

孔爵回頭看他,握住了他的手,

“就算你死了,變成鬼,也別想讓我離開。”

陸尺越過孔爵的肩膀,看到後面有人朝着兩人端起了槍,一個猛力将孔爵猛地推開,而後胸口中彈,倒在血泊之中。

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已經被法陣耗盡精力,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只為保全心上人的性命。

陸尺沒了力氣,用最後的力量封印了誅邪劍,被孔爵抱在懷中時呼吸困難,心底卻在尋思着自己會不會真的變成驅邪師都能看到的鬼魂,要是真的變成鬼,該怎麽躲開孔爵悄悄重塑肉身……

怎麽之前都沒想到這個問題的,真是太大意了。

想着想着,就眼前一黑,徹底沒了氣息。

再次恢複意識時,陸尺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不能以鬼魂形态被抓到的問題,膽戰心驚地睜了眼,四處都看了一圈,發現沒有孔爵的身影才松了口氣。

低頭再一瞧,還真是鬼魂的形态,倒是挺新鮮的。

等等,鬼魂,應該不會影響複活吧。

陸尺盡量躲在不容易被發現的暗處,四處轉了轉,發現街上非常太平、非常寧靜,絲毫沒有他死前那副人人都躲着鏡子走、或者入了夜就不敢出門的人人自危氣氛。

只是平靜歸平靜,卻是許久都沒看到一個活人。

一個,活人,都沒有,目光所及之處,簡直就是一座欣欣向榮的鬼城。

陸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面鏡子,向裏面看了過去,果然透過鏡子看到了同樣的街道風景,卻沒有映出自己的影子,而是與鬼城不同的大量活人。

所以說,他現在是在自己一手打造的鏡像世界裏……

好極了。

陸尺揉了揉眉心,簡直有點不想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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