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遁三
死遁三
“你已經是他找的第七個了。”戴俞一邊喝着酒,一邊自顧自說了起來,“好奇前六個最後怎麽樣了嗎?”
陸尺分神聽着外面的人狗大戰,有點心不在焉,悶聲回了句,“嗯。”
——厲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這樣下去你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艹,人都死了還要那麽多錢幹什麽用,造個水晶琉璃棺材鑲鑽石嗎!
——汪!
好想出去看看……
“都跑了。”戴俞無奈地搖了搖頭,“跟着歷狗的死對頭,或者是舊敵,總之都吹了,沒人受得了他那個脾氣德行。”
陸尺點點頭,“嗯。”
“你別誤會,我跟你說這些沒有惡意,也不是趁着那小子不在故意說他壞話,離間你們。真的,沒有人比我認識他時間更長了,我和他,也曾經一起出生入死過,有過硬的交情。”
戴俞沒再繼續說前六個人的下落,喝了幾口酒,談起了厲荀本人,“當初還是我領他入行,帶着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影怪獵人,那時候的厲狗子還在上學,年紀輕輕就沒了家,全靠着一股子倔勁兒咬牙撐到現在。”
沒想到厲荀和這個位面的牽扯還挺深的。
聽到了厲荀的過去,陸尺不由得收了收神,發呆似的視線從酒杯上離開,落在像是在找人傾訴的戴俞身上。
門外隐隐争吵聲越來越激烈了,反駁那個男聲的不再是狗叫。
——你給我說人話!
——F*uck You!
噗。
講英語是因為對狗子的聲帶和嘴巴來說中文太難發音了嗎。
——厲荀,你個瘟神,你害死的人還不夠多嗎?!你這個瘋子,自己過得凄慘絕望,就妄圖拉所有人陪你下地獄!今天我……
——閉嘴吧,弱雞。死的人當然很多,但我不介意明天再多你一個。
奇怪的是,這次的人聲顯然是屬于厲荀的,語氣強調一模一樣,聲線卻很陌生,既不是厲荀,也不像是那條狗狗。
戴俞的視線焦距放到遠處,看起來很是惆悵,他自責地說了起來,“都怪我,我那時候也太年輕,什麽也不懂,除了捕殺吞噬影怪,其它什麽也沒有教給年幼的他。”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長輩、前輩、導師一類的人,在為自己的不負責而追悔。然而那雙眼力蘊含的情感太複雜,又帶着暧昧,話語聽起來滿含真情實感,又讓人懷疑其中的情感到底是否真的是來自前輩的關愛。
“他會形成這樣扭曲、極端,又如此不讨喜,拒絕與人親近的性格,真是……真是我的過錯。”戴俞緩緩轉頭,那雙眼在昏暗的燈光下溫和柔軟,卻溫軟得太過了頭,仿佛黏稠滑膩的爬行動物,順着吧臺的邊緣,一點點爬上他的手臂、肩膀,最後舔在陸尺的眼眶。
非常不适,也太過詭異。
陸尺沒有說話,很快他意識到,戴俞會找上他,本就沒期望他多說什麽,他的角色不重要、話語和思想也不重要。
“他殺了自己的全家,殺了自己從小養到大的黑狗,我讓他繼續活下去,他又殺了更多的人,直到身邊一個親朋好友都不剩下,就連我,也因他失去了一條腿。但他真的很美,沒人能像他這樣堅強可愛,為了活下去,成為一個不擇手段、冷酷自私的人。”
戴俞的手指離開在空氣中變得濕潤的酒杯,伸向陸尺,被猛地躲過。他不以為意,笑了一下,眼睛變得更亮了,“你真像他,像他小時候那樣。如果哪天你真的無法忍受他了,想要一份更好的工作,又不希望浪費這份才能……這是我的名片。”
一張白色燙金的卡片被推了過來,邊角沾着戴俞指腹的水漬,顏色深了一度。
“其它六個人,最後都跟了我,現在過得真是很不錯,我相信,你也會喜歡的。”
陸尺看了看名片,然後瞥見了戴俞的左腿,褲腳下沿若隐若現的,是比右腿更細、形狀不似人腿的人造義肢。
臨走時,戴俞拍了拍陸尺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至關重要的話語,
“對了,他應該沒有告訴你,他找你來,其實是為了吞噬你的影子,純淨又強大的普通人的影子,吞噬之後,可以推遲影子最終變成影魔的時間,也就是他的死期。”
與此同時,門外的那個聲音,按理說應當是屬于厲荀的那道人聲,在短短幾句話之內變幻了十幾個不同的聲線,有男有女,若非親耳聽到,陸尺幾乎要懷疑那只是個後期合成的音頻特效。
——厲荀,你這個瘋子他媽的給我停下!
——別不自量力了,你個蠢貨。你真以為,在這裏拖延我幾分鐘的時間,就真能阻止我吞噬更多失控的影魔?憎恨我、詛咒我、巴不得我下地獄,卻因為自己太弱了不得不依靠我來維持現狀,一邊盼着我死,一邊又畏懼着我的影子,擔心我一旦死了你們誰都活不了,結果連盼着我死都做不到,真是弱小的可憐蟲。
——停下……你給我住口!
有扭打聲響起,又很快就歸于平靜,顯然是實力懸殊的單面毆打。
——你,叫誰,住口?
厲荀又喚了幾道聲線,語調輕松帶着笑意,他一邊笑,那個人就一邊慘叫。
——是你親愛的被影魔吞噬的女友,還是那個被你連累的同窗?還是這個,你的前搭檔?你連吞噬他們身上影怪的勇氣都沒有,還有膽對着這些臉,說什麽住口?
戴俞終于走了,陸尺借着去洗手間的功夫,繞到後門,身手利落地來到酒吧屋頂,從暗處悄悄看了過去,終于窺見了真相。
拐角處,一個模糊不清的男人被踩在腳底,翻滾掙紮,踩着他的人,或者說厲荀,身形、樣貌不斷變化着,仿佛一道幻影,正享受着腳下那人的痛苦。
“你到底是有多愚蠢,才會認為我會在意別人的死活?或者以為只要和我這種人作對,你就成了道德至高點的英雄了?”厲荀緩緩蹲下身,一把拽住那人的頭發,樣貌也終于恢複成自己的,
“我對于,拯救世界,拯救他人,或者是友誼啊什麽的,丁點興趣都沒有,小家夥,你也許還沒從別的同行那兒聽說過我的事跡,但今天,你該了解我是什麽人了。”
“艹,你tm的……啊啊啊——”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這好像沒什麽不對的,是吧?”
下一刻,厲荀再次動了動脖子,身形改變,化作了最初那條身形巨大的黑犬。
陸尺清晰地看到黑犬惡狠狠地沖着地上的人呲了呲牙,後者以為要被咬脖子了,連忙抱頭縮起,黑犬便沖着他豎了一下中指,如果狗也有中指這種東西的話,那個動作應該是豎中指沒錯,然後就四爪着地轉身貼着牆根迅速離去了。
“只攔住了十分鐘?廢物。”
戴俞不知何時來到了起不來身的這人身邊,站定了看了看周圍,并未發現陸尺,而後用腳踢了踢他,罵了幾句之後帶着狼狽的男子駕車離去。
竟然是認識的,有意思了。
陸尺從酒吧後面回到洗手間,裝作剛洗完手的樣子回到吧臺,重新落座,與剛才不同,改點了一杯加冰的酒喝。
那個先前說過厲荀睡眠不好的女調酒師就在吧臺後面,手裏搖着一瓶不知道什麽東西,在陸尺朝她看過去時慌忙挪開視線,臉頰飛上薄紅。
按照戴俞之前的說法,厲荀不是什麽好人,剛才打架的時候也是罵的挺狠,仿佛是印證了戴俞的指控。
殺全家,連自己的狗都不放過,還被冠上自私冷酷不擇手段之類的名聲,甚至說厲荀找自己不是為了交代後事,而是反過來将自己視為了下一個獵物。這樣的說法,乍一聽的确有些駭人,換了別人,怕是就算不信,也會生出疑心。
可若只是這樣一番說辭,似乎還不足以讓六個人全部倒戈,抛下和厲荀的約定,轉而成為那個戴俞的手下。
陸尺尋思着,若是那前六個人,在聽到這種話語之後,大概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相信,然後四處打聽戴俞所說是否屬實,至于最方便的打聽對象,大概就是厲荀店裏的員工了。
陸尺指尖輕敲着吧臺,轉念一笑,擡眼時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又刻意掩飾的神情,朝那梳着馬尾的姑娘開口打了招呼,試探着問了幾句。
“您說老板?我跟他手底下幹活很多年啦,聽說他家裏就自己一個人,我也從未見過他有什麽長久交往的朋友親人,哎,好孤單的。”
“化身的事我也知道啦,老員工都知道,畢竟我們也是獵人,這家酒吧,就是為影怪獵人開設的,行內人都喜歡在這兒聚會。”姑娘一邊搖晃着手裏的瓶子一邊輕快說道,
“陸先生是吧,您還不知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常用的化身。對于獵人來說,一旦吞噬了某個生靈的影子,就能化形成它的樣子,出于尊重死者,我們一般都是選擇動物當做化身。這樣既方便行動,又不用擔心被什麽路人甲乙丙看見了,以防萬一被記住什麽的,就很麻煩。”
所以,厲荀會變成自己養的黑狗的模樣,是因為他吞噬了那條黑狗的影子。
沒了影子,就會死,這麽一看,戴俞說厲荀‘殺’了自己從小養到大的狗,似乎也沒有說錯。
“老板其實人挺好的,為人大方又慷慨,就是人緣不太好,他下手太狠、太果斷了,別人不忍心親手吞噬的影子,比如被影怪附身了的親人愛人啦,老板就會去搶着捕殺吞噬,他脾氣又差,毒舌得很,惹了不少仇家。”
陸尺做出困惑的模樣反問,“熟人身上的影怪關乎性命,的确會難以下手,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意的人已經沒救了嗎?”
“也不是啦。”小姑娘裝作不經意地解釋道,“雖然影怪一旦惹上就甩不開,但是有獵人一直守着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救,但老板說影怪會傳染,就……哎,你別聽我胡說,我也是聽別人說噠,老板可是影怪獵人裏最強的一個,殺過的影怪和影魔數量也是最多的,我超~崇拜他的,他相信他這麽做,肯定是為了救更多人!”
陸尺不置可否,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塊融化了鋒利邊角,向下滾落沒入酒液之中。
看樣子,厲荀的人緣……的确是差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