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北街是長安城最偏最亂的地兒,裏頭住着的都是些貧苦百姓,有好些在這大過年都吃不上一口熱乎的。

容莀第一次去北街是因十四歲那年迷了路,那時候北街幾乎都是些漏雨的泥房,又剛縫雨過天晴地上的泥土未幹,一腳下去華靴底兒便能沾滿了泥漿,自小養在候府的清貴世子何曾見過這種地方,手忙腳亂的提着華貴潔淨的衣衫小心翼翼的避着那泥坑兒,看起來很是可憐無助。

來回走了小半個時辰後,又慌又怕的小世子眼眶裏閃着淚花兒,提着衣擺委委屈屈的立在那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雜草坑兒突然落了個金疙瘩,早就吸引了周遭百姓的視線,這裏頭多的是一輩子沒出過北街的,哪曾見過如此好看的小公子,只覺得眼前的人兒像是剛落入凡塵的,又貴又精致。

原本還不敢上前搭讪的,此時瞧着人那可憐勁兒,也就顧不得什麽了紛紛湊上來詢問。

小公子倒也不認生,有問必答,一張無辜的臉蛋兒粉粉嫩嫩,眸子裏似有萬千星辰,對詢問他的百姓謙和有禮,沒有半點傲慢,幾句話的功夫,就讓周遭百姓打心眼兒喜愛他。

得知容莀這是走岔了路,忙熱情的将他帶到了稍微能立腳的地兒,還有極熱心的嬸子怕他餓着,拿出家裏最好的吃食給他,而那時家裏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一個發硬的白面饅頭。

容莀當時也是餓極了,捧着就啃,啃了半天也只啃下一小塊兒,那饅頭啊,着實硬。

他不動聲色的将饅頭收進懷裏,客客氣氣的問路,有一中年漢子自告奮勇的将容莀帶出了北街,立在繁華的東街後,容莀內心無比震撼,若不是這遭走岔了路,他根本想象不到這世間還有如此窮困之地。

那一刻,滿腔熱血的少年郎心裏頭做了決定,他要幫他們。

首先那風吹日曬的泥房就不适合住人,容莀拿出自己昔日積攢的銀子,想着先幫他們換個住所。

可那麽大一片地方啊,幾百戶不止,就算是最普通的青磚瓦房,那也不是十四歲的容莀負擔得起的。

容莀想着,這怎麽着也算是一樁善舉,去求求父母他們應該也會出手相幫,少年郎不谙世事,對這世間也總是有着最美好的期盼,然結果出乎他的意料,胥安候冷漠的拒絕了他。

候府在長安城遍地都是,胥安候府不過靠着老侯爺的軍功撐了幾分門面,候府原本爵襲三代,且一代降一代,因老侯爺有從龍之功,是以得陛下恩賜三代不降,這對胥安候府已是莫大恩寵。

可因着這份恩寵,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胥安候府呢,那時候的胥安候剛任職禮部侍郎,整日裏戰戰兢兢,唯恐出半點纰漏,哪裏會自個兒找事去惹這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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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做的好了,有人會懷疑容候府在哪處貪了,指不定就惹上牢獄之災,做的不好了,那可不就落入了長安笑柄。

況且天下貧窮百姓數之不盡,他一個小小的候府哪裏幫得過來,就算他有心幫,可那諾大的北街就是傾他候府之力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容侯爺自不會去費這些心思,實在被纏的無法了只告訴容莀:若想真心幫助他們,就靠自己。

最後,瞧着意氣風發滿腔熱血的少年,容侯爺還囑咐了他一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句話,容莀一直沒忘。

他拿着自己積攢的銀子,費盡心思的去周旋,這中間載過跟頭,也受過委屈,可他從未想過放棄。

容莀還期盼着,等他有朝一日做了大官兒手握實權時,一定要去救濟這天下貧苦百姓,至少每年冬天,不讓人生生餓死凍死。

後來,與沈棠成了婚,這個做大官兒的心思便盡數收斂。

當朝律例,驸馬爺不可在朝為官,即使那時容莀已中貢士,以容莀的才學,所有人都認為,會試他必能奪得杏榜榜首,殿試上不是狀元郎就是探花郎。

可還未等到三月開考,二月十六的花朝節上,容莀遇見了沈棠。

他毫不猶豫的放棄科考,這一生的仕途在尚公主後就此斷絕,有很多人替他惋惜,覺得不值當,他明明可以靠自身才華走向頂峰,位極人臣。

但容莀從不悔,他非常清楚他不可能放棄沈棠,且只要他有一顆救世之心,不論身處何地,他總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容莀與沈棠成婚後的第三年,容莀便在北街開了間書塾,教書得來些銀錢也都全部用在了北街。

聽聞此事後,長安書院以重金相請,甚至院首親臨三次,都被容莀拒絕了。

他的初衷只是希望這裏的貧困孩子有學上,有書念,将來能靠着自個兒走出這困境,當然他是可以請個夫子來,可他不放心啊,再說這地方條件苦得很,也看不到出路,沒人能熬得住。

書塾剛開那會兒,沈棠拿着自己的私房錢置辦書籍桌椅送過去,她有公主俸祿,又有好些個生錢的嫁妝鋪子,除了日常公主府的開支,也還能剩下不少。

夫妻二人齊心齊力,且謹記容侯爺當初那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時間一長,許多人在他們幫助下都開始有了生錢的路子,對他們二人自是感激不盡。

在北街甚至流傳着這樣一段歌謠:“天上掉下個小公子,長的俊俏心良善。幫助窮人脫了貧,還娶個公主做夫人。夫妻和鳴心向善,原是神仙下了凡。”

對于這歌謠,二人只一笑而過,他們只做力所能及之事,能被他們記住且感恩,是意外的收獲。

去年沈棠大病一場,容莀派人請了個夫子去暫替他,百姓追問下得知沈棠病了,那段時間公主府便時常有百姓送些雞鴨到後門,還是容莀親自出面才平息下來,所以為了表示感謝,沈棠今年又多備了不少的過年禮。

北街這些年已在容莀的全力幫助下改善了許多,可容莀還是不放心,每年年前年後總要去瞧上一眼,擔心還有人在冰天雪地裏無家可歸。

容莀身邊的小侍何如,便是容莀十六歲那年在大年初五的冰天雪地裏撿回去的。

那時何如才八歲,是個無名無姓的乞兒,容莀撿到他時人已經快沒了氣兒,費了好些功夫才從閻王手裏搶了一條命回來,許是常年乞讨受盡屈辱,醒來後膽子小的可憐,話也不敢說,容莀見他年紀小又瘦弱不堪,生了恻隐之心将他留在身邊,取名何如。

北街貧民區的日子漸漸好起來後,容莀沈棠再去時,總會帶些百姓給他們的過年禮,有些是豬肉,有些是幾顆白菜~~

容莀剛開始并不願意收,可這些百姓卻低下頭紅了眼,只道是貴人瞧不上他們這些東西,容莀無法,只得一一收下。

再後來,容莀教的那些孩子也逐漸大了,過年時會送他一些寫好的新年賀詞,年紀稍微大點的字跡還算工整,一眼望過去倒也賞心悅目,還有些才幾歲的孩童,那字兒歪歪扭扭的,實在見不得人。

容莀閑暇時總會将這些翻出來瞧瞧,笑得彎了眉眼,有好幾次被幾個侍女撞見,尤其是南衣,拍着胸口直念叨:“驸馬爺真是天姿國色,這一笑簡直要人命了。”

從宮裏回來的第二日,容莀便攜着沈棠來了北街,今日的雪小,只偶爾飄幾片下來,沈棠便也從馬車裏下來幫着容莀和幾個侍女侍衛将新年禮挨家挨戶的分着,分完後馬車裏的回禮就已經擺不下了。

南衣瞧着馬車裏被綁住雙腳還直叫喚的公雞吓得白了臉:“它會不會咬人啊。”

西衣更是吓得躲在東衣身後不肯靠近馬車,以往百姓送的都是些青菜蘿蔔,或是一小塊腌好的臘肉,這一次怎麽變成了這般可怕的活物。

簡直太吓人了。

四個貼身侍女是從江南時就跟在沈棠身邊的,也算是當作半個姑娘養大的,哪裏見過活的牲禽走獸,一時害怕也不奇怪。

東衣盡量讓自己忽視馬車裏公雞奇怪的叫聲,她年紀最長,不能在幾個妹妹面前丢了面子。

只北衣一臉好奇的與那公雞對視,引得一個婆婆過來慈祥的看着她:“姑娘可是喜歡公雞?你等等,婆婆再去抓幾只來。”

南衣吓得當即跳了起來,這一只就已經不得了了,再來幾只還不得翻了天。

“婆婆不用了,不用了。”好說歹說才将婆婆攔了下來,南衣長長的呼了口氣,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沈棠與容莀好笑的看着幾個侍女鬧騰,收完了孩子們遞來的新年賀詞,才上了馬車回公主府。

一路上閑着也是閑着,容莀便翻了這些孩子的賀詞來看。

“祝夫子新年快樂,與師娘白頭偕老。”

容莀笑了:“這定是大人教的,小孩子家家的哪懂白頭偕老是何道理。”

“祝夫子新年快樂,容顏永駐,歲歲年年如今朝。”

容莀又笑了:“這個也不像是自個兒寫的。”

“祝夫子與師娘新年快樂,很快生個小寶寶。”

容莀一怔,忙看向沈棠,果然見她臉色沉了幾分,連忙放下賀詞湊在她耳邊道:“我們趕緊回去生小寶寶。”

沈棠被他這一打岔,心中的難過少了幾分,瞪他一眼:“登徒浪子!”

是不是登徒浪子不知道,反正幾個侍女都知道,一回到公主府後,驸馬便拉着公主回房生寶寶去了。

一月十六

是沈棠的生辰。

說來也巧,太子殿下的生辰是一月十五的元宵節,與沈棠只差了一天。

宮裏早早便來了賞賜,沈府和容候府的禮也都沒落下,容莀也提前備好了生辰禮,是一只雪白可愛的小貓兒。

沈棠一直喜歡這貓兒,可她身子弱,容莀怕貓兒鬧騰她,就一直沒讓她養,也不知這回是怎麽就想通了,還給她挑了只貌相極好的。

他知道,她慣愛長的好看的。

沈棠自是喜歡的不得了,抱着小家夥不肯撒手,剛開始還沒什麽,時間一久了,有些人就開始吃醋了。

這日,沈棠又将貓兒抱在膝上逗着,容莀一把将小東西抱過來塞到何如的懷裏,将臉湊近沈棠:“說,我好看還是它好看!”

何如:驸馬爺莫不是昏了頭,這如何能比。

偏沈棠還一本正經的道:“自是驸馬爺好看。”

容莀追問:“那當初你是不是瞧中我的相貌才與我換了信物。”

沈棠:……

這她如何答?

答是,他定要說她只喜歡他的相貌。

答不是,他又要說她覺得他長的不好看…

好在,她的反應快。

伸手摟着容莀的脖子:“只要是阿莀,我都能一眼瞧中。”

這個回答倒還算滿意,容莀毫無懸念的将人從貓兒手裏搶了過來,臨了還得意的瞧了眼那貓兒。

看得何如冒了身冷汗,抱着貓兒腳步生風的溜了,生怕這主子要對這可愛的小家夥做些什麽。

不是說主子心地不好,而是他這位主子吃起醋來,真的…真的是不分對象……

沈棠的生辰一過,還有一月就是容莀的生辰。

容莀生在二月十六,這日是長安的花朝節,也就是與沈棠相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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