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陛下
第4章 陛下
祁折瞥見他身形僵住,心聲跟着停下來,正要仔細看時,雲暮秋亮着眼睛問,“陛下,我能不能摸摸你養的銀狼啊?”
【差點忘了,我沒有直接問大反派來着。】
話音剛落,銀狼豎起耳朵轉過頭,冰藍瞳眸寫滿拒絕。
祁折看出到銀狼的抗拒,淡淡搖頭。
他想,有人該開始怒罵小氣鬼了。
銀狼安心靠回他腿上,祁折對雲暮秋的“小氣巴拉”“小氣鬼”充耳不聞。
世子殿下翻來覆去都是氣呼呼的幾個詞,聽久了,祁折心裏竟生出幾分好笑。
再難聽的罵名,他也不是沒聽過。
像雲暮秋這樣不痛不癢的罵,倒是種新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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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廣陵城外的大軍駐紮地裏大多數人憊懶的窩在陰影處休憩,一路緊追慢趕,将士們俱已人困馬乏。
江南盛春,午時燥意散去,和風挾着空氣裏花草林木的淡香灑進大軍清甜舒适的夢裏,連銀狼都懶洋洋的眯着眼睛打盹兒。
大抵見祁折反應平平,小世子罵了半晌,兀自安靜下來,注意力被樹下的蟻群吸引,螞蟻合力擡糧食回穴,他從樹下蟻穴順着蟻群爬行軌跡去找它們的食物。
祁折靜靜的看着少年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前進,身後袍角也被他毫不客氣的随意揉成一團抱在懷裏,整個人聚精會神得好像在幹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雲暮秋停住不動,祁折習慣性猜想他也許是找到蟻群的食物,而後才探聽他的心聲,看到他小臉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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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蟻群的食物是小世子方才買來的山楂球。
不知是怎麽弄的,裝山楂球的紙袋斜斜倒在地上,包裹紅果子的糖衣在日光下化開,甜味吸引了蟻群。
【我才吃三個呢。】
小世子抱着膝蓋,頗有些郁悶的把下巴抵在手臂上。
看樂子看到自己身上,沒意思。
【摸不到毛茸茸,山楂球也沒吃夠,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我去死吧。】
祁折:“……”
我方才拿劍對着你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躲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重錦緩慢的一步一步挪到世子身邊,停頓三息,“世子,剛剛你看上的那些吃食,我全都買了回來。”
迎着日頭,雲暮秋擡頭半眯着眼睛,長睫抖動,約摸過了兩秒,他适應住光線,看清楚自家侍衛是個什麽模樣。
背着大包小包不說,連手裏的劍都放平挂了滿滿一串小零嘴,雲暮秋眨了眨眼睛,有些想不通社恐是如何在短短時間內買回來這麽多東西。
他摸摸下巴,問,“你和老板怎麽說的?”
重錦垂頭,三秒後慢吞吞吐出至理名句,“我沒說話,給錢就行。”
雖然被人注視的目光很不舒服,但為了主子可以勉強忍受。
“……”
雲暮秋哈了聲,倒也在理。
他看了一圈周圍,伸手指着祁折所坐的樹下,“你放在那邊吧,等會兒放到馬車上。”
重錦應聲,身形僵硬,盡力躲避祁折的視線,把東西放到樹背後。
面對懷王世子貼身侍衛的躲避,祁折自然看了出來,事實上,方才在懷王府裏,他就對這主仆二人的相處感到稀奇。
哪有侍衛遇到人便躲在主子後面的,關鍵主子保護的動作還很娴熟。
念頭在腦海裏打了個轉,想不出所以然,祁折索性放下思緒,閉眸養神。
堪堪閉眼半柱香時間,一只信鴿打着旋兒落在祁折肩上,他睜眼拿下信鴿腿上的紙條。
寥寥幾個字——暮江棄兵,廣陵入南疆。
目光停在前半截,祁折眼底閃過暗色,當真是不怕死啊。
銀狼伏在半步遠外熟睡,細風拂過營地,他指尖沁涼似冰,感知到心口突然傳來的絲絲悶痛,祁折眼底的情緒一點一點渙散,直至湮滅。
枝葉拆分陰影形成斑斑光暈,落在他的玄色長袍上,手上,臉上。
雲暮秋百無聊賴的走回樹下,冷不丁和擡起頭的暴君對上視線,很小的一抹光點打進他的右眼,亮的驚人,可他左眼深沉如苔藓橫生的幽寂古井,明暗相錯間,世子硬生生定住腳步。
大反派平時面無表情,現下眉眼間狠戾驚人,雲暮秋應該被吓到的,可被樹蔭籠罩朝他投來視線的暴君,周身莫名透出股斑駁老舊的死氣。
毫無征兆的讓雲暮秋在江南盛春豔陽天裏感受到秋日蕭索落敗。
身處萬物欣榮的春日,他的畫風怎麽這樣?
【不開心嗎?】
秉承多年小說經驗,反派心情不虞,主角很可能倒黴。
雲暮秋笑眯眯的露出一排白白小細牙,眼角微垂,又乖又無辜,“陛下,我發現你長得真好看。”
怕反派聽不懂現代化的帥,他特意改了措辭,一看形容就知道他是沒文化的纨绔子弟。
讓人心情愉快的最快捷方式,當然是狂吹彩虹屁啦。
祁折稍稍偏頭,聽到他心裏說【不過要比我差點。】
來去突然,蠱毒發作的悶痛感絲絲縷縷散去,祁折眼前漸漸清明,笑容滿面的小世子印在他瞳孔裏,歪頭歪腦。
他好奇道:“陛下?”
【我在誇你诶,起碼要說謝謝吧,真是沒禮貌的大反派。】
祁折眸色微頓,輕聲道,“不如世子人間絕色,谪仙之姿。”
得到祁折這麽有誠意的回答,雲暮秋驚訝的睜大眼睛,反派竟然誇他長得帥,簡直出乎他的預料。
于是,不停在雲暮秋心聲裏被罵的祁折,罕見得到雲暮秋心口一致的誇贊。
他說:“謝謝謝謝,陛下,你可真有眼光。”
祁折眼裏難得浮現一抹笑意,大多數人面對誇獎都會自謙,小世子這股自信的勁兒倒是有趣。
“陛下……”
雲暮秋的話音在看到駕駛而來的馬車後,戛然停下。
四匹毛色泛着油光的棕色大馬拉着馬車,黑楠木的車身雕刻花紋,車檐四角垂着琉璃盞,綴滿細細流蘇,底端纏着銀色鈴铛,絲綢所制的華美車簾傾蓋而下,隐隐嗅見車內淡淡的焚香。
【奢侈,頂級,高端,暴君的生活真美好啊。】
他眼底的豔羨不似作僞,祁折在質疑多次世子腦子有病,對他的胡思亂想當做玩笑後,終于把他心聲裏提過多次的“反派”“男主”記在心裏。
大祁人盡皆知廣陵城富庶,素有市面珠玑,戶盈羅绮之名,紮根于此的懷王更是家財萬貫,貴不可言。
懷王獨子雲暮秋從小受盡寵愛,奇珍異寶,稀世珠玉,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豈會因面前這般常見的馬車而生出豔羨的情緒。
正在他思索之際,雲暮秋興沖沖的問,“陛下,可以把東西放到馬車上了嗎?”
他看人時,眼睛總是亮亮的,像銀狼,叫人不忍拒絕。
陛下回答:“放吧。”
祁折并非心軟之人,他僅僅覺得,若是自己不答應,小世子是不是又要用掐大腿的苦肉計。
有趣歸有趣,他想,只怕是會被人在心底罵好幾個來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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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最後一抹朝霞落幕,休整歸隊養精蓄銳的大軍清點人數,擁簇着馬車原路返回。
秀野芳青之間,數面猩紅戰旗上書“沈”,字邊燙金,筆鋒如刀,十萬玄甲将士在四野之內肅然前行,勢若蛟龍,氣吞山河。
這動靜,聽得雲暮秋啧啧稱奇,他探出頭去看,【真不愧是暴君的排場啊,抓個反賊都要十萬大軍起步。】
【哎?沒記錯的話,戰旗上應該寫“祁”吧,為什麽是“沈”呢?】
他半邊身子幾乎都探了出去,眼睛盯着那面面戰旗,努力回想原主的記憶,以及便宜爹的話。
正在做批注的筆尖驀然停住,久久不動。
為何是“沈”?年輕帝王眸色冰冷,筆尖繼續游走,自然是因為大祁明面上的軍隊盡數聽命于沈家,沈知機。
朝臣不明白,百姓看不懂,只知陛下親率十萬大軍欲斬殺反賊,沈家忠心為主,調派軍隊全力支持。
不過才短短兩年,人人嘴裏都喊着沈家軍,可曾記得從前提起他們,都該是大祁保國守家的好兒郎。
百姓念君,猶信沈為忠。
筆鋒轉折起合,連縫隙間也寫滿肅殺。
【沈,知機?沈家嫡子,少年将軍,從無敗仗,還很明顯和暴君是對立面,咿呀,很可能是我的第一張SSR呢。】
筆尖倏地劃出去長長一道,祁折終于擡眸看向另一側的人,他雖聽不懂那幾個音,但結合前後語氣,也能聽出雲暮秋想要拉攏沈知機的心思。
祁折一時不知該說他天真還是蠢,大約還是後者占了多數吧。
被雲暮秋的心聲打了個岔,祁折便不去想那煩心事,心思放回書上。
馬車四角的琉璃盞綴着鈴铛,風一吹,叮鈴叮鈴響出悅耳而清脆的聲音,很有節奏感的晃啊晃,極其催眠。
半個身子都在外面的人,聽着聽着打起哈欠,乖覺的坐回馬車裏打盹兒。
【好困,什麽毛病啊我,吃完飯就犯困……困……大反派,想睡覺……】
祁折掀起眼皮看過去,剛還想氣勢沖天的在戰場上厮殺呢,轉眼就眯着眼睛睜不開,小世子思緒跳躍的委實叫人跟不上。
書頁翻動的聲響極為輕微,昏昏欲睡的雲暮秋卻打着瞌睡搖晃得腦袋猛的往下一落,差點栽倒在地,突然的失重感登時把他吓得清醒過來。
迷迷糊糊的掃看車內,雲暮秋和坐在他對面的祁折對上視線,後者看人的情緒總是很淡,目光好似隔着霧,隔着朦胧看不見的紗,意味不明。
他大約是腦子仍然沒清醒過來,自然的咧出一個笑。
笑完,雲暮秋發覺自己方才打瞌睡弄得脖子發酸,活動脖頸時,他瞟見祁折背後的軟榻,鋪着層層綿軟細被,任誰都能看出它的舒适程度。
他口不對心:“陛下,你怎麽不休息?”
暴君看書,真是有一種違和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他閑着無聊就是砍人頭玩兒,不過眼下他要是光顧着看書也挺好。
熬大夜看書,越熬越精神,來個猝死的結局,反派下線對他可沒壞處。別問為什麽對猝死這麽有經驗——來自曾經熬夜看小說猝死穿書的雲暮秋經驗之談。
祁折平靜的收回目光,随口道了句“不累”。
“噢噢,”雲暮秋裝作很理解他的樣子,僞裝面具三秒破功,暴露出真實目的,“既如此,我能睡在那裏嗎?”
他指着軟榻,神色期待。
祁折手上稍頓,重又擡眼看人,少年情緒一直好懂,大半日相處下來,他已經把這人的性格摸了個七七八八。
雲暮秋是真的沒有意識到他請求的事為大不敬,堪稱以下犯上。
他僅僅在闡述自己的請求,直白的,坦誠的,絲毫不知若是有人聽到他這話,估計連碑上給他刻什麽字都想好了。
只是,撇去這些膽大妄為,祁折其實更好奇他的那些稀奇古怪。
惡名遠揚的暴君隔着書頁輕撚指尖,低低的從鼻腔中擠出一個“嗯”。
雲暮秋哪知道祁折眨眼功夫想這麽多,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終于可以睡個香香軟軟的好覺,聽到肯定答複,鞋子一脫,開心的撲向軟榻。
他飛快蓋好被子,安詳閉眼,好話不要錢的撒,“謝謝陛下,陛下當真是菩薩心腸,陛下午安,我睡啦。”
【看在大反派這麽識趣的份上,淺淺給他減少種一座山山楂樹的工作量吧。】
別問為什麽雲暮秋睡得那麽安心,問就是他已經看透劇本。
封建社會背景下,人命如草芥,他縱然有懷王世子的身份,眼下也毫無自保能力,親爹不知所蹤,謀反尚不知真假,臨安局勢如何,他也一頭霧水。
雲暮秋難以預料自己進入臨安會面對什麽,更不清楚大反派暴君之下還有多少惡毒配角,小BOSS需要他去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此刻必須要抱住反派的大腿。
點家升級流男主初期相對而言很弱,大反派通常不屑于跟初期男主作對,而是羞辱男主放任男主自由,這樣做的後果則十分有利于男主發育起來。
當男主還在發育期時,他所面臨的小BOSS和配角,都在他能力可應對的範圍內,然而即便如此,此類小喽啰甚至沒有資格在大反派面前跳腳。
那麽綜上所述,他目前在大反派身邊非常安全。
至于他的SSR他的機遇,反正他是男主,沒人搶得過他,不着急,慢慢來。
生活嘛,主打一個随遇而安。
車檐鈴铛輕作響,叮咚似催眠曲,混着清冷簌簌的沉香萦繞在少年鼻息,雲暮秋的眼皮子越來越沉,終于深深睡去。
銀狼晝夜跟随軍隊,極少入眠,現下也在鋪好的毯氈上呼呼大睡。
祁折複念着腦海裏的語句,将小世子的話暗暗記下。
月海明珠鑲在燭臺上熠熠生輝,照得車內亮如白晝,清風拂過郊野,掀起車窗簾角,透出一絲亮色。
長明騎着飛蛟伴在馬車邊,聲音傳進來,“主子,太後和沈知機那邊有消息。”
祁折無甚意外,聽他絮絮詳盡禀報,落在書上的目光不自覺拉遠。
良久,長明聽到他問,“懷王世子當真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是個草包?”
作者有話說:
(舉手搶答)是笨蛋小狗诶
端午安康呀寶貝們,記得吃粽子哦
後天十二點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