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水岸逢別
正月初一，林鳳旋跟着肖家三口去肖帥的外公家拜年。有了頭一天的鋪墊，林鳳旋已經對親戚之間唇槍舌戰了有十足的心裏準備。
肖帥的外公外婆也很喜歡林鳳旋。早些年聽說肖帥出櫃的事，也不知真假，當時肖帥父母不好意思跟親戚過多提及。今日見到肖帥帶女朋友回家過年，衆親戚估摸着傳言有誤。
之後從正月初二到正月初四，林鳳旋都被肖帥父母帶着到處走親訪友。畢竟有這麽一個撐得住場面的準兒媳，該拿出手時就拿出手。
肖帥看林鳳旋日漸疲憊，即是憐惜又是自責。正月初五，肖帥說什麽都不準父母再拖着林鳳旋去拜訪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了。
“我今天要帶小麻雀去公園，她到這裏這麽多天了，都沒好好逛過風城。”肖帥态度堅決地對肖母說。
“好吧。”肖母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也別整天叫小林小麻雀小麻雀的，人家好好的一只鳳凰都被你說賤了。”
“是她媽媽說的，女兒名字取賤一點，将來才會飛黃騰達。”肖帥笑道。
“你這孩子，就會亂說。”肖母假裝嗔怒地往兒子背上拍一巴掌，實際上心裏早就樂開花了。
肖帥帶着林鳳旋出門，像其他情侶一樣，手牽手走過大街小巷。
“現在是春節七天長假，主要的幾個公園都是人山人海。”肖帥說。“其實人少的時候，悅心湖是很美的，可惜今天的游人數量會博了雅興。”
“沒關系，我們也可以去湊個熱鬧，感受一下全國人民的熱情。”林鳳旋說。
“好。”肖帥溫柔一笑，牽着林鳳旋去往悅心湖。
公園裏果然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四處黑壓壓一片。
“拉緊我的手，如果走散了就沒人帶你回家了哦。”肖帥調笑。
可是這句話在林鳳旋聽來卻是別有深意。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有這種感受的——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從此相忘于天涯。林鳳旋立刻死死抓住肖帥的手，生怕兩人真的會被人群沖散。
肖帥感受到林鳳旋手心傳來一股異常的力度，回頭又見林鳳旋驚恐無措的眼神，心疼地說：“別怕，我不會放手的。”說完又安慰地在林鳳旋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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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鳳旋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肖帥環抱住微微顫抖林鳳旋，就像這南方暖冬裏溫柔的陽光，包裹住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進到公園中心，好多小販在支灘賣各種小玩意兒。林鳳旋看得喜歡，肖帥就給她買了一堆唐人，泡泡球，棉花糖……時間仿佛又回到了許多許多年前，曾幾何時，一個比林鳳旋高很多很多的大男孩，也是這樣帶着林鳳旋穿梭在熱鬧的街市之中。那時的林鳳旋最喜歡撒嬌說自己走不動路了，大男孩二話不說就會抱起林鳳旋，然後把林鳳旋架到自己脖子上。林鳳旋就像一個小公主一樣，騎着她的高頭大馬，得意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招搖過市。
玩了一天，林鳳旋确實沒能透過茫茫人海看清公園全貌，幸好沿路的小吃早就讓林鳳旋忘記了出游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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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肖帥帶林鳳旋到一家深巷裏的咖啡屋。咖啡屋很小，人也很少，地處僻靜。伏坐與此，便可偷得浮生半日閑。
林鳳旋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癡笑着發呆。
“在笑什麽？”肖帥問。
“謝謝你。”林鳳旋依然看着窗外，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或是在和路邊的行道樹說話。
“謝我什麽？”肖帥問。
“好多好多。”林鳳旋說。“我喜歡你的家人。”
“那就以身相許吧。”肖帥握住林鳳旋的手，輕輕揉搓着她的掌心。
林鳳旋回頭很認真地看了肖帥好一會兒，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可是你已經有俊哥了。”
“你們兩個都嫁給我不好嗎？”肖帥問。
林鳳旋低頭看着自己的咖啡，這件事實在是超出她的世界觀太多了，三個人怎麽在一起？無論是一夫多妻，還是一妻多夫，這些本不是什麽新鮮的事。就算在二十一世紀，地球上不同國家也有各色千奇百怪的婚姻制度。可是妻子與妻子相愛，丈夫與丈夫相愛，從古至今卻是少見的。
“你不喜歡小俊？”肖帥開始有些擔心地問。
“不是。”林鳳旋忙說。“只是，三個人……別人一定會說我太貪心了……”
“你管別人做什麽？”肖帥說。
“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一定聽了不少閑言碎語吧。”林鳳旋說。
“說閑言碎語的人都是自己過得不幸福，嫉妒我們的人。”肖帥說。“我可憐他們沒有能力得到幸福，只能靠貶損我們來尋求心理安慰。真正幸福的人，只會祝福別人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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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今天，是林鳳旋離開肖家的日子。
林鳳旋從一開始就知道肖帥的父母并不認可王俊，整個春節七天，肖帥也從沒在父母面前提到過王俊。林鳳旋很識趣地幫肖帥打掩護，想着法地拖住肖帥父母的視線，讓肖帥找各種空隙去和王俊打電話。就連送走林鳳旋時，肖帥都只說是送林鳳旋回娘家過元宵節。
早上，肖帥和林鳳旋坐輪船去往月城。風城與月城之間被二百裏湖水相隔。冬天南方湖面不會結冰，但是四周樹木凋零，算不上什麽好景致，觀湖游客很少。加上春節長假剛結束，游人變得比之前幾天少了許多。
早晨的湖面有霧，起風時，又濕又冷。肖帥給林鳳旋披上在雪城看冰雕時穿的紅色鬥篷。坐在船頭，林鳳旋像極了武俠小說裏的女俠客。
一襲紅襖過水寒，兩岸情郎各相盼。
為了給林鳳旋解悶，沿路肖帥都在說他小時候的糗事，笑得林鳳旋雙頰通紅。林鳳旋認識的肖帥一直是一個秀潤天成的男人，在林鳳旋的想象中，肖帥小時候應該是一個像《黑執事》中的貴族小男孩。沒想到肖帥小時候只是個愛闖禍的小鬼頭，整天被其他家的小孩跑到肖帥家告狀。
中午他們吃了肖母做的油餅，之後很快便到了月城。船靠近碼頭時已經看見王俊站在岸邊等他們。
“等了多久了？”肖帥上岸心疼地拉住王俊的手，從頭發到衣角把王俊摸了一遍，所觸之處，無不冰涼。
“就等了一小會兒。”王俊的衣領上已經沾滿了寒氣，可是他并不在意。他看着心心念念的愛人，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值得。
“冷不冷？”肖帥摸摸王俊的臉，就連臉也是冰涼的，沒想到王俊竟然在碼頭等了這麽久。肖帥心疼地用手摩擦王俊的臉頰，一點一點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愛人的臉。
“別摸了，再摸就要有反應了。”王俊拿下肖帥的手，調皮地對着肖帥的耳朵吹一口氣。
肖帥抓着王俊的手，含情脈脈地看着日思夜想的戀人，出口卻是這世上最無奈的一句話：“我要坐下一趟船回去了。”
話音剛落，兩位美男突然緊緊抱在一起。世界為何如此殘忍，這世上本不該有這樣的畫面。不過是剛見面的一對戀人，見面還不到五分鐘卻又要開始說離別的話。
“過完年我們就能再見了。”王俊撫摸着肖帥的脊背，他的聲音在顫抖，他的呼吸在顫抖，就連他環抱着愛人的雙手也在顫抖。
肖帥伸手拉過一直站在一邊發呆的林鳳旋說：“小麻雀就交給你了。”
“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王俊說。
肖帥終究還是上船了，王俊和林鳳旋站在岸邊目送肖帥所乘坐的船，漸漸消失在迷霧深處。
“俊哥，如果你想哭，我可以借你一個肩膀。”林鳳旋小聲安慰。
王俊摟過林鳳旋，“還好有你在。”
林鳳旋感受到王俊溫熱的淚水滑落，從林鳳旋的肩膀一直滑落到她的心裏。林鳳旋慶幸王俊能夠把男人最脆弱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面前，放下男人所有道貌岸然的尊嚴。
王俊開車帶林鳳旋回家。王俊家是做生意的，家裏在郊區買了高檔別墅，離碼頭倒是很近。不出十分鐘，兩人就到了王俊家。
王俊家的氣氛與肖帥家大相徑庭，進門後只有一陣冷冷清清。
“你家沒人嗎？”林鳳旋問。
“我媽在。”王俊說。
林鳳旋開始有些忐忑，這種碩大的房子，這種冷清的氣氛，思思緒緒讓林鳳旋突然想起塵封已久的往事。林鳳旋不禁打個冷顫，這一定是錯覺，一定是錯覺，林鳳旋在心裏默念。
“是不是感覺冷？”王俊一邊問，一邊在玄關抱住林鳳旋。
“不冷，屋裏挺暖和的。”林鳳旋說。
“那我們進去吧。”王俊拉着林鳳旋往客廳走。
一進客廳，林鳳旋便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她似乎看得很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媽，我回來了。”王俊對女人說。
“嗯。”王母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眼睛依然在非常認真地看報紙。
“媽，這就是林鳳旋，我女朋友。”王俊舉起林鳳旋的手，像招財貓一樣對着王母揮了揮。
過了好一會兒，王母才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不冷不淡地瞟了一眼林鳳旋，然後又迅速把視線移回報紙上。只那一眼，就像萬年玄冰一樣寒冷，刺得林鳳旋立馬把手從王俊手裏抽了出來。
“媽，她真的是我女朋友！”王俊知道其中的誤會，可是他不知要如何才能化解這場誤會。
“嗯！”王母依然是那樣冰冰冷冷地應了一聲，就像自動回複一樣不帶任何情緒色彩。
呵呵！林鳳旋在心裏自嘲。萬般委屈湧上心頭，果然不能高興得太早，她欠下的債還沒有還清，老天怎麽可能就此放過她。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是這般貪得無厭，竟然妄想一口氣吃兩個世上最完美。林鳳旋擡起頭來，就算命運将她千刀萬剮，她也要做一個高傲的自己。“對不起，打擾了。”
王俊真的生氣了，他用力拉住轉身要走的林鳳旋，拖着林鳳旋走到王母跟前，一把扯掉王母手中早就過期的報紙。吼道：“我好不容易找一個女朋友回來，難不成你還要把她氣跑了你才開心？你要是覺得你兒子是個混蛋，你要打我要罵我我都沒有意見！但是人家林鳳旋跑了上千公裏的路專門來看你一眼，你倒是好，坐在這裏裝老佛爺給誰看啊？！林鳳旋是個正樣八經的好姑娘，不是你的出氣筒！”
“我……”王母不知道怎麽回答，她這次根本摸不清事情的真假。
林鳳旋孤獨地站在母子二人面前，她想哭，想嚎啕大哭，但是她的臉上依然是一副永不服輸的容顏。
王俊一把将林鳳旋抱進懷裏：“寶貝別難過，這裏面有誤會。我媽以為你是我出錢租回來騙她的女朋友。以前是我不好，有一次我去網上雇了個女人假裝是我女朋友。結果她演技不好，女朋友身份演穿幫了。”
“什麽？！”被王母嫌棄時，林鳳旋沒有哭。現在聽到王俊這麽滑稽的奇聞逸事，林鳳旋反倒是繃不住哭了起來。其實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反正眼淚就是這麽不争氣地一直往外流。
王俊一邊幫林鳳旋擦眼淚一邊對王母說：“你都把人家氣哭了，現在怎麽辦？”
王母也有些慌神了，這女孩要真是兒子的女朋友，一見面就給人家留個惡婆婆的印象怎麽好。
“阿姨好。”林鳳旋打破尴尬，抹掉眼淚先開口問好。
“好！好！”王母趕緊說。“來，坐，坐。”
“你餓嗎？”王俊問林鳳旋。
“剛才吃過午飯了。”想必王母也是不願聽到肖帥的名字的，林鳳旋識趣地沒有提及她是在坐船的途中吃的午飯。
“瞧我都忘了，我趕緊叫劉媽再做兩個菜，再吃點？”王母說。
“不用了阿姨，我現在真的不餓。”林鳳旋禮貌地回答。
“那吃點糕點。”王母說。然後王母對着廚房大聲說：“劉媽，把甜點和果盤端出來。”
“好的！太太。”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原來這房子裏原本不止王母一人。
很快，劉媽就端來兩大個精致的盤子，一個盤子裏放滿了各種花式的糕點，另一個盤子裏放滿了各種切好的水果。兩個盤子裏的食物都經過精心的擺盤。
“姑娘，來随便吃點，別客氣。”王母說。
“謝謝阿姨，這果盤太豐盛了。”林鳳旋說。“阿姨對我這麽好，我都不好意思了。”
王俊拿了一塊糕點放林鳳旋嘴裏說：“你喜歡的栗子糕。”
林鳳旋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王俊遞過來的糕點，吃到自己喜歡的味道，緊張的情緒瞬間緩和了許多。
“好吃嗎？”王俊問。
“嗯！”林鳳旋眼角還有淚光，嘴上卻是微笑着點頭。那可愛的樣子。看得王俊心都暖化了。
王母見兩人十分默契，倒不像是演出來的，心裏稍稍放松了一些。
林鳳旋突然想起了什麽，對王母說：“阿姨，我這次來給您帶了禮物。”說完就起身去拿行李。
不一會兒，林鳳旋拿了一個200毫升的瓶子回來說：“阿姨，我是學醫的，也沒有別的什麽特長。這是我自己配制的弱酸性面霜，完全不含香料，不含重金屬，擦了不會過敏。”
說完林鳳旋就打開瓶子倒了少許在自己左手背上擦勻，然後伸出兩只手給王母看，說：“阿姨您看，擦過的這只手是不是顯得潤很多。”
王母一看确實是，林鳳旋便拉過王母的手說：“阿姨，我也給您擦一點試試。”
見王母點頭，林鳳旋倒了少許在王母兩只手的手背上擦勻，說：“感覺怎麽樣？”
“還別說，是挺潤的。”王母欣慰地看着自己富态的雙手，那種清涼的濕潤感從手背一直爬進她的心房。
林鳳旋蓋上瓶蓋，把瓶子遞給王母說：“我來得匆忙，也沒有帶很多，阿姨先用這一瓶，要是覺得好用，以後我再多帶些給您。”
看到王母終于露出和顏悅色笑容，王俊也跟着長舒一口氣。
王母拉着林鳳旋随便說了些家長裏短，太陽便西落了。
“今晚你爸去跟李行長吃飯，不回來了，就我們三個吃飯。”王母對王俊說。
晚飯時，雖然桌子上全是美味佳肴，卻也掩蓋不住三個人的孤單。曾經多少年，林鳳旋都是這麽孤單地吃着山珍海味。不過現在終究是與過去不一樣的，現在有王俊一直在身邊給林鳳旋夾菜，空落落的屋子裏回蕩着王俊溫柔的三個字——“多吃點”。
突然，王俊手機響了，是肖帥的電話，想必肖帥已經到了風城。
“我去接個電話。”王俊說完走出飯廳。
王俊去了許久，林鳳旋覺得和王母獨處其實還是有些尴尬的。
“多吃點。”王母說，順手給林鳳旋碗裏夾了一片肉，然後是魚，然後是蝦，然後很快林鳳旋的碗就滿了。
“謝謝阿姨。”林鳳旋說。“阿姨也多吃點。”
“跟我還客氣什麽。”王母客套地說。
好不容易等王俊回來，林鳳旋才舒了一口氣。看林鳳旋眼裏有一絲小抱怨，王俊以為是林鳳旋在生打電話不帶上她的氣。“晚上他再給你打電話。”王俊小聲在林鳳旋耳邊說。
林鳳旋嗆了一口，她在餐廳思考如何生存下去，可王俊腦子裏全是些不着調的兒女情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