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年

當年

戚遲鳶儀容得體,面頰雖蒼白,卻無之前那般病氣纏身,随意掃了眼屋裏的人,走到最裏面的主座前坐下。

李聞清這才回過神,站起身,拱手作禮。

解蕪帶着女兒,随他一起行禮。

綠桃倒了盞茶,默默退到戚遲鳶左後方的位置。

戚遲鳶掩着眸底的不自在,唇畔漾起淺笑:“不必多禮,快坐下吧。”

李聞清那雙眼緊緊盯着戚遲鳶,差點就要暴露藏在深處的情愫。當年并非不喜歡,若不喜歡就不會遞那封信,如今再見,全都是當年在一起玩耍的畫面。

解蕪偏頭瞅了他一眼,手指捏緊了椅子扶手。

戚遲鳶端起茶,低頭抿了口,道:“表哥特意找來,是有什麽事嗎?”

提起事情,李聞清收斂眼中情緒,正起臉色:“此次前來,的确有一事想求王妃幫忙。”

李聞清站起身,撩起衣袍跪了下來。解蕪見他如此,也跟着跪下,還帶着女兒一起。

一家三口跪在諸玉堂,倒顯得戚遲鳶有些不近人情。

“是關于……”李聞清停頓了一下,擡眼看向戚遲鳶,面上有羞愧:“是關于我娘的事。”

戚遲鳶長睫微動,眸光漸冷,她不願提起當年的那封信,更不願想起任何有關的人。

那封信對她的侮辱太大了,舅舅走的早,舅母一人撫養表哥長大,對他要求嚴格一些倒也正常。可舅母的這份嚴格不用在李聞清身上,反而是用在她身上。

‘小小年紀不學好,竟勾引表哥。’

‘想進我們家的門,簡直是癡心妄想。’

‘從小就一副狐媚樣兒,誰娶你誰倒黴,可別糾纏我兒子了。’

她至今記得那封信,信裏文字如同有了聲音,像潑婦罵街一樣灌入她耳中。那年她才十五,對将來的一切都抱有幻想,被舅母一封信盡數打碎。

明明是李聞清在糾纏她,為何不好好管着自己兒子,反倒去怪別人。

戚遲鳶強忍着心裏的不舒坦,深吸了口氣,問:“舅母怎麽了?”

李聞清低着頭:“她被誣陷傷了人,正在牢裏關押着。”

來京城的路程就花了三個月,錯過了合家團圓,害妻子解氏無法回娘家過節,害女兒年幼就要跟他奔波,路上無數次啃幹糧,吃頓好飯都是稀奇的。

戚遲鳶眼中有諷刺、有輕蔑,輕笑了聲:“以舅母的脾性和為人,究竟是她被誣陷傷了人,還是真的傷了人,官府還能冤枉了她?”

她就是讨厭這位舅母,從前礙于輩分不好明着說這些,受了委屈全都忍下。如今可以不忍了,她為什麽還要客客氣氣的說話。

李聞清瞳孔微縮,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印象中的表妹,心善脾氣又好,向來柔柔弱弱,旁人說什麽她都說好,從來不會說出如此咄咄逼人的話。

解蕪都聽懵了,眼前的人,跟李聞清口中的表妹完全不一樣。

李聞清手指蜷起,跪着向前移了兩步,着急道:“我娘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時常擔憂你的身體,表妹難道忘了,我娘曾經還給你送過許多罕見的藥材。”

戚遲鳶當然沒忘,那段記憶尤為深刻,那時舅舅還在,舅母待她有長輩的模樣。舅舅走後,舅母就和戚家撇清關系,這種人不值得可憐。

“刀子嘴豆腐心?”戚遲鳶擡眼看着他,語氣平和:“那你可知,當年她是如何羞辱我?”

羞辱?

李聞清神情疑惑,不知有這事兒。

他只知道自己遞書信的事被發現,被母親關在府裏教訓,知道自己沒有履行諾言。

其他的,一無所知。

戚遲鳶唇角微彎,不急不躁:“及笄那年,她遞來書信,說我狐媚勾引表哥,說我癡心妄想,還說誰娶我誰倒黴,那書信我還留着,表哥要看一眼嗎?”

誰都沒想到戚遲鳶會這麽坦然地說出一切,還是當着這麽外人的面兒。

綠桃皺起眉,這樣的言語對于一個姑娘來說,實在惡毒。

李聞清臉色愈發難堪,只覺得顏面掃地。

解蕪身為女子,同樣深知這些話的惡毒,萬不敢相信這些惡毒的字眼是她婆母親自寫下來的。

戚遲鳶臉色不變,柔聲問:“這只是一部分,表哥還想聽嗎?”

她這般平和,實則心裏憤恨,藏在袖中的手指捏的泛白。

李聞清張了張嘴,失了聲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羞愧、憤怒、自責,好幾種情緒萦繞在胸腔,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兒。

“王妃,您這次救了婆母,她定會對您心存感激,也會對當初的事情感到羞愧,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懲罰她的法子?”解蕪眼睛明亮,口齒伶俐。

戚遲鳶輕輕颔首:“可能吧,但我不想要她的感激和愧疚。”

“王妃……”

解蕪還想說什麽,手腕被人握住,她茫然回頭,見丈夫落魄搖頭。

李聞清:“算了。”

解蕪:“你如此艱難的趕路,我與女兒跟你受了那麽多苦,你就這麽算了?”

戚遲鳶不想跟他們多費口舌,對後面一直在觀望的楊管事使了個眼神,道:“送客。”

楊管事去扶李聞清,若這人不是王妃表哥,他才不扶,直接讓人拉出去。

戚遲鳶起身,繞過他們離開諸玉堂,快要踏出門檻時,聽到後面傳來一道聲音。

“王妃,您當真要如此狠心嗎?”解蕪不想白趕三個月的路,這一路真的太苦了,什麽事都沒有辦成的話,豈不可笑。

戚遲鳶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若你在及笄那年收到這樣一封辱罵的書信,希望你還能坦然原諒送信的人。”

說罷,毫不留情地走了。

解蕪怔住,她以外人的角度來看待這樣的事,可從未代入過自己。

如此惡毒、難堪的文字,她能坦然放下嗎?

解蕪不知道,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一旦帶入,她只覺得為難。

戚遲鳶回了靜園,浪費了這麽久的精力,有些疲憊。

小翎不知諸玉堂發生了什麽,但她會看臉色,見主子這樣,沒有貿然上前打擾。

不知過了多久,綠桃走了進來,福身道:“王妃,李公子帶着他妻女走了。”

“走了就好,他們若是再來,就說我不在。”戚遲鳶不想幫忙。

“是。”

今日怎麽都沒等到袁夫人來,戚遲鳶早早便歇下了。

魏宴淮回來已是傍晚,問楊管事:“王妃可用過晚膳了?”

楊管事:“王妃身體不舒服,早就歇下了。”

魏宴淮眼神微變,沉聲問:“怎麽了?”

楊管事把白日裏的事兒盡數道來,包括戚遲鳶所說的那些辱人的話。說到後面,楊管事放低聲音,小心翼翼觀察魏宴淮的臉色。

魏宴淮臉色陰沉,眉宇之間的暴戾難掩,加快步子往前走着,怒道:“傳令下去,誰敢幫這個忙,誰就等着掉腦袋!”

“是是是。”楊管事點頭哈腰,唯恐回答晚了。

魏宴淮怒火難消,心裏跟被萬根銀針刺似的,他從沒想到戚遲鳶還受到過這樣的侮辱。

世間最令人心痛的,莫過于從親戚口中聽到最惡毒的話。

魏宴淮回到靜園,努力克制着暴怒,深呼吸了幾下,收起眼底的戾氣,他不想以此刻的模樣出現,要是吓到了人,足夠他自責一輩子。

他來到門前,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王妃歇多久了?”

站在一旁的綠桃低着頭:“睡小半個時辰了。”

魏宴淮的手指抵着門,原地而立想了許久,輕輕推門進去。

屋裏點着安神香,在火爐的烘托下,效果更甚。

他放輕腳步,一步步來到床榻前,躺在床榻上的人已然熟睡,只不過蹙着眉心,顯然是沒有睡好。

魏宴淮坐到床邊,伸出手,手背碰了碰戚遲鳶的臉蛋,又探入被褥,碰到了她的手指。

手指依舊很涼,再往下,碰到了腳,同樣冰涼。

魏宴淮嘆了聲氣,黑眸中的憐惜與柔情快要溢了出來,握住她的手暖着,輕聲喃道:“今日這麽做就對了,永遠不要幫助欺負過你的人,他們不會心生感激。”

“阿鳶,你是我的王妃,今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了。”

從前所受的委屈,我會慢慢幫你讨回來。

魏宴淮俯下身,輕吻戚遲鳶額頭,伸手撫平她蹙起的眉頭,指尖往下,将纏繞在脖頸間淩亂的發絲撇開,掖好被褥。

站起身,手指解開腰帶。

魏宴淮沒心情用膳,忙活了一日是很累,但他整個心都撲在戚遲鳶身上,此時此刻只想跟她待在一起,餓着也沒關系。

魏宴淮身體特別好,到了深夜體溫升高,直接把懷裏的人熱醒了。

戚遲鳶記得她是單獨睡下的,被褥冷的發寒,手腳怎麽都暖不熱。

可現在,她額頭都是汗,手指哪還有半分涼意。

戚遲鳶側身躺着,睜開眼就看到帳幔,不禁回頭,這才發現自己被魏宴淮摟在了懷裏,拿開腰上沉重的手臂,緩緩坐起身,含着困意的雙眼有些蒙。

她做了個夢,開始是在河水裏泡着,渾身發冷,想游出去,可四肢僵硬動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在了暖陽當照的大地上,冰冷的四肢逐漸有了暖意。

再然後,她被人扔進了火爐裏,尤其是後背,似乎緊貼着爐壁,燙的她想逃,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好不容易醒來了,夢境中經歷的一切有了解釋。

魏宴淮就是那個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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