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噩夢

噩夢

魏宴淮以前從未接觸過像戚遲鳶這般身子弱的人,他早些年待在軍營,周圍全是糙漢子,好幾年都不曾病一次。

後來回京,接觸到太子等人,都是半大的少年,身子骨正強壯着,幾位公主都是尊貴之軀,走到哪兒都有人看着,出了事一衆人忙前忙後,從未病倒過。

與之相比,戚遲鳶就像容易破碎的珍寶,稍微受點刺激就容易碎掉,要時時刻刻捧在手心裏呵護。

魏宴淮在呵護人這件事上比較粗心,他努力學着細心照料,因初次照顧人,還是會有疏漏,他将這份疏漏歸于自己還不夠細心的份上。

戚遲鳶成為這樣,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他造成的。

魏宴淮低下頭,握着戚遲鳶的手舉在額頭貼着,在心裏不斷祈禱她能早點醒過來。

他就這樣坐在床邊,不知疲憊的祈禱,回想着戚遲鳶之前所受的屈辱,只恨當初沒能早點掌握權勢。

只要他再努力一些,早點握住實權,早點去戚家提親,沒有掠奪和逼迫,戚遲鳶就不會怕他怕成那樣,也不會對他冷眼相待那麽久。

魏宴淮閉着眼,心中忏悔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小翎端着湯藥走了進來。

“王爺,這是按照齊太醫的新藥方熬的,您喂王妃喝下吧。”

魏宴淮接過那碗湯藥,舀了小半勺遞到戚遲鳶嘴邊,手腕揚起讓勺子傾斜,湯藥順着勺子的弧度滑進女孩口中。

雖是在昏睡中,感受到口中有東西,下意識就咽了下去。

幸好她喝了,不然喂藥都是個麻煩事兒。

小翎在一旁看着,說:“王妃以前沒少被隔壁那個王沙欺負。”

Advertisement

王沙就是王二的本名。

魏宴淮繼續喂着藥,“本王知道。”

小翎:“王妃身體是不好,可老爺夫人待她特別好,戚家做生意賺的銀錢足夠王妃揮霍好幾輩子,即便不嫁人,過得也不會差。”

可外人看不懂局勢,他們覺得女子終究是要嫁人,覺得不嫁人便是恥辱,甚至用‘嫁不出去’‘沒人要’這樣的話來形容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王妃以前沒少受委屈,許多人就憑一張嘴肆意捏造謊言,不知是誰說,說王妃清高孤傲,看不上沒錢又沒勢的人家。”

小翎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掉了淚:“王妃只是想要一個真正待她好的人,能與她相伴一生就好,從來沒有說過那麽多條件。”

小翎狠狠抹淚:“只憑一張嘴就可以随意造謠,沒有人關心事情的真假。”

小翎跟戚遲鳶一樣大的年齡,她早該嫁人了,可她不想,她放不下戚遲鳶,她要一輩子都跟在戚遲鳶身邊伺候。

戚家不是沒有為她挑選過夫婿,是她自己拒絕了。

小翎說的這些,魏宴淮都知道,正因為全都知道,他更恨當初的自己無能為力,不能早點護着戚遲鳶。

小翎福了福身:“今日是奴婢多嘴了,還望王爺瞞着王妃,別讓她知道奴婢跟您說過這些話。”

“王妃看慣了家人的付出,心中不是滋味兒,為了不讓家人為她擔憂,她習慣了吞咽委屈,從未真正将心事說出來過。”小翎說罷便出去了。

魏宴淮揉捏着戚遲鳶的手指,低喃道:“真傻。”

真是個傻丫頭,有委屈就該說出來,總憋在心裏容易累,若是承受不住,還容易有輕生的想法。

“鳶兒,以後可不許這麽傻了。”

他聲音很輕,床上的人昏睡着,注定聽不到他的話。

雨後初霁,暖陽透過窗戶縫隙照在魏宴淮背後,一縷斜陽灑在他和戚遲鳶緊握的手指上,那抹光像是命運的指環一樣,牽引了兩人在一起。

戚遲鳶昏睡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醒過來,她意識模糊,睜眼就對上魏宴淮關懷的眼神。

魏宴淮終于等到她醒來,壓着心裏的興奮與激動,輕聲問:“還難受嗎?”

戚遲鳶搖搖頭,神情有些恍惚,擡起手捏了捏魏宴淮的臉。

他皮肉太緊實了,幾乎捏不起來。

魏宴淮沒有躲開,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心裏剛落下的石頭又懸起來,“怎麽了?”

戚遲鳶聲音很啞:“疼嗎?”

魏宴淮搖頭,她這點力氣,怎麽可能會痛。

戚遲鳶的眼神在剎那間就像是失去了光,眼眶發熱,哽咽道:“那你捏捏我的手。”

魏宴淮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卻按照她說的那樣捏了下她的手。

戚遲鳶嘴角微撇,好似要哭了:“用點力氣啊。”

魏宴淮使了點力,可他還是收着,根本舍不得把人捏疼。

戚遲鳶直接拿開他的手,自己上手捏了起來,用了很大的力氣,直接把手背捏紅,手背的痛感讓她落了淚,同時也松了口氣。

她做了個噩夢,不是一個,是很多很多個。

夢裏,她被各種各樣的人圍起來謾罵,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那些人見了她就要上前罵她一句。

她想逃出人群,奈何四周被圍太嚴,根本跑不出去,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從各種方向襲來,她蹲下身,捂着腦袋,求他們別說了。

可惜沒用,他們說個不停,臉上露出一樣猙獰的表情,人越來越多,圍着的圈越來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全都變成了惡狼,饑渴許久的惡狼撲上來就咬她,撕咬着血肉,夢裏的她感覺不到痛,只知道害怕。

一群狼撲上來,她待在暗無天日的狼群中求救。

沒有人救她,一個人也沒有。

戚遲鳶就這樣經歷了一個又一個可怕的夢境,終于醒了過來,夢到太多不一樣的場景,她以為現在也是夢。

感受到疼痛後,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像是在宣洩情緒,眼淚掉個不停,哭得一抽一抽的,她依然壓着恐懼,都沒有放聲大哭。

魏宴淮不知道她怎麽了,看她哭成這樣,心慌起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我、我做噩夢了。”戚遲鳶啜泣着,伸手抹掉眼角的淚,帶着哭腔說道:“我剛才以為還在夢裏,吓死我了。”

說罷,雙手捂着臉哭。

魏宴淮俯身将她抱起,讓她側坐在自己懷裏,溫聲哄道:“夢都是假的,不管你夢到了什麽,現實中都不會發生,我會護着你,任何人都沒有機會再吓到你。”

戚遲鳶小聲嗚咽,半張臉埋在他肩膀上,眼淚浸濕了男人深色的衣物,本就穿得薄,衣裳很快就被淚水浸透了。

魏宴淮感受到肩膀的濕熱,心裏一陣刺痛,手掌輕撫着她後背,耐心哄道:“別怕,夢裏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別怕了。”

抱久了,就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

戚遲鳶在夢裏深處冰冷的地方,萬分貪戀這份溫暖,她伸手環抱住魏宴淮,感受着魏宴淮身上的溫熱,內心逐漸平靜下來。

許是有了依仗,就想将夢裏的恐懼說出來,凝噎道:“我夢、夢到好多人……都在罵我,他們朝我……仍……仍石頭,說我不要臉。”

昨日因王老夫人受到了驚吓,以至于整個夢境都圍繞着那幾句話展開,醒不過來,只能硬熬。

魏宴淮當真是心疼壞了,戚遲鳶以前哪裏哭成這樣過,輕輕拍着她後背,聲音柔成了水:“那些全是假的,沒有人敢這樣罵你,更沒人敢朝你扔石頭。”

戚遲鳶搖着頭,眼淚都蹭在魏宴淮肩膀上,這會兒緩了過來,吐字比較清晰:“昨日王老夫人就罵我了,我好冤枉,明明是她兒子做錯了事,為何要罵我。”

她好委屈,為什麽那些人不能管好自己的孩子,反倒将過錯怪在受害人身上。

魏宴淮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戾氣,聲音依舊溫柔:“只有她一個人敢這麽做,所以她付出了代價,今後再也不會出現,省得髒了你眼睛。”

戚遲鳶身體顫了下,明白他說的‘再也不會出現’是什麽意思,抱緊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輕輕抽泣着。

魏宴淮摸着她的腦袋,微垂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影,眼中醞釀着洶湧的暴戾。

“鳶兒,你是我的王妃,我會護着你,誰敢動你,我就取他性命。”

戚遲鳶精神本就不好,又體虛,趴在他懷裏哭了那麽久,這會兒又累了,眼皮子沉重地擡不起來。

魏宴淮手掌撫着她後背,一下又一下,說:“聽說城外的嶺安寺求平安靈驗,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帶你過去住幾日。”

戚遲鳶撐起眼皮,問:“今日不能去嗎?”

她不想待在京城,夢裏的那些圍在前面的人,全是之前見過的,有些還是當着她的面說過她壞話的人,她很惶恐,想暫時逃避起來。

魏宴淮怕她身體撐不住,在這種時候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道:“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去,你可不許再病倒了。”

戚遲鳶沒應聲,只是頂着他的肩膀點點頭。

魏宴淮:“餓不餓,我讓夥房準備了你最愛的蝦仁粥,可要吃點?”

“嗯,好餓。”戚遲鳶說話不自覺帶了點嗔意,她早就餓了,好餓好餓。

魏宴淮叫人傳膳,不僅僅是蝦仁粥,還有許多戚遲鳶愛吃的菜。

戚遲鳶吃飽後就困了,雖然睡了一整日,但都身處噩夢,精神愈發不好。

魏宴淮怕她吃飽就睡會難受,在她躺下後,就幫她揉肚子,免得待會兒會難受。

他不放心戚遲鳶,怕她又做噩夢,一夜都沒怎麽睡,身旁稍微有點動靜他就醒了。

天還微亮,他就去叫人準備馬車,又備了戚遲鳶愛吃的糕點和蜜餞,還有這幾日要喝的藥,一包包藥材捆在一起,看得人眉頭皺起。

戚遲鳶和往日一樣的時辰裏醒來,得知魏宴淮已經安排好一切,眼裏透着光,很是期待。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京城,不知道京城外的景色是什麽樣的,每當聽人提起,她都無比向往。

好好歇了一夜,精神好多了,對噩夢的恐懼也淡了,現在只盼着能出京看看。

用過膳,就跟着魏宴淮上了馬車,路上不平穩,馬車會一直晃動,魏宴淮叫人在馬車裏鋪了兩層毯子,座子上又墊了軟墊子,坐久了不會難受。

等馬車出了城門,戚遲鳶打開窗戶看外面的風景,這才剛出來,并沒有什麽不一樣,四周都是出京或進京的人。

大多人都身穿布衣,背着個包裹,男女都一樣。

魏宴淮拉住她的手,“別看了,待會兒有風,受涼了就不好了。”

戚遲鳶輕應一聲,關好了窗戶,她大病一場并未恢複,此刻病氣纏身,确實吹不得風。

馬車行得慢,趕路趕了許久,他們一早出發,待到午時過後才趕到嶺安寺。

嶺安寺很大,外面有很多來來往往的人,基本都是來燒香拜佛的,門前站着兩個年輕的和尚,瞧着應該是指引路的。

魏宴淮不曾來過寺廟,他不信神佛,所以從來不求這些,自從娶了戚遲鳶,他嘴上說着不信,卻會在心裏拜佛祈禱。

他牽着戚遲鳶走在前面,後面跟了許多人,怕吓到附近的百姓,就讓府裏的守衛換了常服,都沒有帶刀劍,只是在腰間別了一把匕首,旁人并看不到。

來接待的師父走在前面為他們領路。

戚遲鳶在那位師父的指引下燒香拜佛,她跪在黃色的軟墊上,仰頭看着偌大的金佛,閉上眼,雙手在胸前合十。

‘求佛祖保佑我父母身體安康。’

爹娘每年都會來為她祈福,她初次來這兒,只想為爹娘祈福。

戚遲鳶只願身邊待她好的人都能過得安好。

魏宴淮跪在她身側,同樣閉上眼祈福,不管以前信不信,如今他态度虔誠,滿心誠意。

‘願佛祖保佑我妻一世安穩。’

除此之外,再無所求。

魏宴淮捐贈了一大筆香火錢,那位師父得知他們要在廟裏住上幾日,就帶他們去見了住持。

寺廟的住持是一位年過九十的老人,留着一把白胡子,親自給他們安排了住屋,又跟魏宴淮道了謝。

寺廟的房屋自然比不上王府,但戚遲鳶并不在乎這些,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佛祖真的顯靈了,自從剛才拜過之後,心裏沒那麽慌了。

小翎收拾着衣裳,笑道:“王爺怕您睡不習慣,特意帶了王府裏的被褥,您平日裏所用的茶具碗筷都帶着。”

戚遲鳶手裏握着個白玉镯子,看了許久,道:“茶具碗筷就不用了,別人用什麽,咱們就用什麽,沒必要彰顯不同。”

“是,奴婢記下了。”小翎疊好最後的衣裳,走過來見她還在看白玉镯子,嘆道:“李老爺若是還在,一定會帶您去京城東頭的那家茶館去聽書。”

小翎口中的李老爺便是戚遲鳶的舅舅。

戚遲鳶小時候被同齡的姑娘孤立,沒人帶她玩兒,就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那時她舅舅還在,見她不開心,就喜歡帶她去茶館裏聽人說書。

坐在隔間裏,喝着茶,聽說書先生講述各種故事,戚遲鳶喜歡那樣的氛圍。

可惜舅舅走後,再也沒人帶她去過,那茶館也搬了。

她常常拿出來看的白玉镯子,就是舅舅送的,她以前經常戴着,後來舅舅走了,她就摘了镯子,只有心情不好了才拿出來看。

戚遲鳶把镯子放桌上,眼睫微斂,“可惜再也聽不到了。”

魏宴淮站在門外,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聽完她們的話,大致猜出那镯子是誰所贈。

看來戚遲鳶舅舅對她真的很好,不然也不會這麽念念不忘。

魏宴淮不想戚遲鳶這麽悶着,就想帶她出去走走,擡手敲了下門。

戚遲鳶回頭,見他走了進來,收起镯子遞給小翎。

魏宴淮:“嶺安寺很大,可要出去走走?”

戚遲鳶颔首:“好。”

魏宴淮牽着她,知道她喜歡清靜,就帶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戚遲鳶跟着走了一會兒,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回頭看了眼,發現沒有一個人跟了過來,這是她初次在外面跟魏宴淮獨處。

就如尋常夫妻一般,牽着手走在一起,因為沒有那麽多人跟着,路過的人不會刻意打量他們,沒了旁人異樣的目光,渾身舒适了不少。

魏宴淮一直在觀察戚遲鳶的變化,等她放松下來,問:“心情可好些了?”

戚遲鳶抿唇,只點了點頭。

二人正走到沒有人的地方,魏宴淮停下腳步,轉過身,又抓着戚遲鳶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

魏宴淮凝視着她,眼中盡是柔情。

怎麽說都是在外面,戚遲鳶更加不習慣被他這麽看着,微微偏頭,聲音很輕:“怎麽了?”

魏宴淮擡起手,手指撩起她耳邊的發絲,繞着耳廓別在耳後,“以後心裏再有什麽事兒,可要跟我說出來,不能一個人憋着。”

以前的委屈他沒辦法改變,只能傾盡全力讓她之後過得舒心些。

遠處有微風吹來,戚遲鳶忍不住眯了下眼,哭了兩日,眼睛稍微見點風就不舒服。

魏宴淮挪了兩步為她擋住風,幫她整理耳邊有些亂的發絲,燥熱的指尖從臉頰劃到耳後,帶起了一片癢意。

戚遲鳶忍不住擡手撓了兩下,正跟魏宴淮的手碰到一起,後者不由分說的握住她的手,怎麽都掙脫不了。

魏宴淮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昨日你昏睡了多久,我這兒就痛了多久。”

戚遲鳶覺得這個位置好似燙手一般,想移開,本以為他還會緊抓着不放,沒想到這次輕輕松松就移開了。

魏宴淮:“鳶兒,以後……”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遠處就走來兩個人,那兩人朝這邊走着,還不忘發生争執。

魏宴淮只好把方才的話咽回去,看此處吵鬧,就想帶戚遲鳶離開,誰知其中一人說了句讓他意外的話。

“覃州官匪相互,我爹為了護我逃出覃州失去了性命,你讓我怎麽不恨?”那人很是氣憤,說得臉紅脖子粗。

魏宴淮頓住,戚遲鳶下意識看向他,只聽身後的另外一個人又開了口。

“你去了只能送死,我們不是說好了先把消息傳遞到宮裏,覃州雖只是一個小城,但依然歸屬燕國,皇上不會坐視不管的。”

戚遲鳶見魏宴淮垂着眼,神色不明,小聲問:“可要去問個明白?”

官匪相互可是天大的事,馬虎不得,怎麽樣都得問清楚。

魏宴淮摸了摸她的頭,囑咐道:“你在此處等我,我過去問問。”

戚遲鳶輕嗯一聲。

她立在原地,看魏宴淮走向正在吵架的那兩人面前,不知說了什麽,那兩人忽然靜下來,眼神半信半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