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倒下

倒下

京城經過一場暴雨,又連着暴曬兩日,這兩日很是潮熱,一陣熱風吹過,只覺得渾身燥熱,先前加厚的衣裳收起來,又換回了輕薄衣物。

戚遲鳶待在屋裏不想出門,昨夜她又沒睡好,依然是一夜的噩夢,清晨一早便起來抄寫佛經。

“王妃,您都抄那麽久了,歇歇吧。”小翎端着湯藥進了屋,在外面跑那麽一趟,額頭出了許多薄汗。

戚遲鳶放下筆,揉了揉手腕,垂目瞧着規正的字跡,“靜不下心,抄寫佛經不會想那麽多。”

小翎把湯藥放在桌上,還有一盤蜜餞果子,“夫人方才派人來傳話了,說是過幾日要跟老爺去南邊談生意,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想問問您近幾日可否能回去看看。”

戚遲鳶眼睫微動,端起湯藥慢慢喝着,沒有吭聲。

爹娘每年都會出京談生意,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布莊就交給兄長一人照料,她對此早已習慣。

小翎見她如此平靜,等她喝完湯藥,小聲道:“奴婢瞧夫人的意思,不是讓您一個人回去,而是讓您和王爺一起回去。”

戚遲鳶拿帕子擦着嘴的動作一頓,很是不解:“見我一個人就夠了,為何還要見王爺?”

小翎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屋外忽然響起了什麽動靜,似有人在大喊大叫。

戚遲鳶和小翎對視一眼,同時收了聲,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其中好像有楊管事的聲音,在詫異的喊着王爺。

小翎驚喜道:“是王爺回來了!”

這樣王妃就能帶王爺一起回戚家了!

戚遲鳶眉眼掠過疑慮:“我怎麽聽着像是出事了一樣?”

話落的同時,她站起身往外走,剛走到門前,就見岑越背着一個男人跑了過來,背上那人不就是魏宴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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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走近看,還沒跨出門就感覺到一陣眩暈,應當是吃得少的緣故,一時之間眼前發黑走不動路。

戚遲鳶扶着門,身體跟着晃了兩下,小玲焦急地跑過來扶住她。

她緩了片刻,就這麽眼睜睜瞧着岑越把人背進屋裏,就退讓了位置,見岑越将人放到床榻上,耳畔一直是小翎不斷的詢問聲。

“王爺怎麽了?”

“嘴怎麽都紫了?”

“岑越,你們和王爺幹什麽去了?”

……

戚遲鳶走到床邊,看到了臉色不正常的魏宴淮,雙眼緊閉,嘴唇發紫,這全然就是話本子裏中毒的模樣啊!

岑越轉過身對着戚遲鳶跪下,雙手抱拳:“王妃,是我等沒能護好王爺,讓王爺中了毒。”

竟真的中毒了!

戚遲鳶覺得這比夢境裏的經歷還要荒唐,出去一趟,想過他會受傷,甚至想過他會丢了性命,唯獨沒想到他帶着一身毒回來了。

戚遲鳶被小翎扶着,虛弱道:“快去請太醫!”

岑越:“回來的路上已經叫人去找太醫了,王爺只點名了齊太醫,其餘人都不要。”

戚遲鳶眼神亂晃,想了許久,驀然想到一個人,抓住小翎的手,道:“小翎,你去街頭的那條巷子裏找姓方的那位郎中。”

小翎一下子就知道是誰了,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小翎不放心戚遲鳶,恰好綠桃在這時走了進來,替她扶住戚遲鳶。

小翎這就跑了出去。

方郎中是戚家專門從外地請來的,這麽些年來一直為戚遲鳶診脈開藥。

直到戚遲鳶嫁進王府,方郎中本是打算收拾包裹回老家的,沒想到這些年在京城把名聲打出去了,許多百姓都找他看病。

畢竟用了那麽多年,戚遲鳶很信任方郎中,且肯定方郎中的醫術。

戚遲鳶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魏宴淮,胸腔中又湧起那股難以言說的複雜,低頭問岑越:“皇上知道嗎?”

岑越還跪在地上沒起來,如實搖頭:“王爺不讓我們告知外人。”

可以坦然回到王府,卻不能讓親兄長知道。

魏宴淮是不想讓皇帝看到他為此受傷?

戚遲鳶長睫輕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輕聲說:“去告訴皇上吧。”

岑越驚訝擡頭:“王妃,王爺他……”

“是我讓你這麽做的,他要怪也是怪我。”

戚遲鳶想到了魏宴淮之前對她說的話,太後那般偏心,皇上是知道的,但不知道魏宴淮受了多少苦,如今又為皇帝豁出去半條性命,怎麽都要讓皇上心裏有個底。

岑越不敢不聽,低下頭,道:“王爺以前受過很多傷,有兩次都性命危急,從不讓我們往外說,皇上不知道王爺有多不容易,次次都讓他沖在最前面。”

戚遲鳶神情毫無變化:“總要知道一次。”

岑越:“是,屬下這就進宮,王妃您別着急,齊太醫應該快到了,王爺會沒事的。”

岑越說罷就出去了,步子很是匆忙。

戚遲鳶來到床邊坐下,伸手握了握男人寬大的手掌。

不如之前那般溫暖,涼得不像話,若不是胸前還有起伏,按這種涼度,她都要以為魏宴淮死了。

戚遲鳶看到了他脖子上的血跡,半邊脖子密密麻麻的全是血跡,心裏仿若被一只手抓住了一樣,忙移開眼神。

她看不得這些,害怕血,害怕猙獰的傷口。

“綠桃,去端盆水過來。”

站在一旁的綠桃福了福身,小步跑着出去。

戚遲鳶瞥了眼魏宴淮肩膀的傷口,張了張嘴,過了好一陣子,才喃喃出聲。

“我從前真的以為你無所不能。”

“人人都懼你,你竟也有把自己搞成這樣的一日。”

戚遲鳶努力鎮靜,卻不知道聲音發着顫,完全出賣了她的恐懼。

以前覺得這種事離她很遠很遠,年幼時跟舅舅去酒樓裏聽書,聽了不少俠客的故事。

那時候覺得這種事只出現在話本子裏,或是說書人的口中。

未曾想這樣的一幕會出現在眼前,還出現在跟自己關系親密的人身上。

戚遲鳶很慌,可能是怕齊太醫治不好魏宴淮,魏宴淮若是這麽死了,她今後……今後該如何是好。

可以回家,還可以留在王府一個人過日子。

但那樣的日子,都不是她想要的。

戚遲鳶正出神,綠桃端着一盆溫水進來了。

“王妃,水來了。”

戚遲鳶回過神,拿起盆邊的帕子放進水裏濕了濕,擰幹水,轉頭看着魏宴淮脖子上的血,深吸了口氣,拿帕子給他擦。

邊擦,手邊抖。

手指軟得快要抓不住帕子,血跡沾到帕子上,随着帕子上的水很快就漫開,染了一大片,血紅血紅的特別刺眼。

戚遲鳶忍着惡心,把帕子放進水裏洗幹淨,再給魏宴淮擦拭。

如此重複了三次,脖子上的血終于沒了。

綠枝進來禀報:“王妃,齊太醫來了。”

戚遲鳶站起身,見齊太醫走進來,忙道:“齊太醫可算來了,快看看王爺如何了。”

“王妃莫要着急,下官這就為王爺看傷。”齊太醫說着,走到床邊看到了魏宴淮的狀況,眉毛幾乎要擰到了一處。

他來時就聽王府的人說了大概狀況,心裏也沒底,這會兒只能盡力。

戚遲鳶站在一旁,看齊太醫拿一個小剪子剪開了肩膀的布料,這才看到傷口中還插.着箭頭,後面的部分掰了下來,箭頭在傷口中緊密地與傷口黏合在一起。

齊太醫:“王妃,下官要為王爺拔出這箭頭,畫面有些血腥,您還是出去吧,找個人進來幫忙就好。”

戚遲鳶看不得太血腥的場面,光是看到這些就臉色發白,點了點頭,決定出去等着,綠桃跟着出去,二人出門後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喬晟,戚遲鳶讓喬晟進去幫忙。

她在外等着,等來了小翎和方郎中。

方郎中拱手作禮:“王妃。”

這還是戚遲鳶成婚後,兩人初次見面,方郎中一把年紀了,從前都喊戚遲鳶‘戚姑娘’,熟悉了後便喊她‘戚丫頭’。

有次戚遲鳶病得嚴重,急需一味藥材,方郎中在京城尋不到就親自去城外尋,不停歇地尋了五日,終于尋得,馬不停蹄的回了京。

方郎中對戚遲鳶好,戚遲鳶就拿他當長輩,對他的态度也恭敬。

戚遲鳶親自擡手扶他,道:“方郎中不必多禮,我家王爺命在旦夕,希望您能幫着看看。”

方郎中:“草民聽小翎姑娘說了,王妃您放心,草民曾在南方救治過許多中毒的病人,對毒藥有一定的了解。”

戚遲鳶讓小厮帶方郎中進去。

喬晟在這時端着一盆水出來,水盆裏還有那支毒箭的箭頭,方郎中喊住他,叫他把那箭頭拿出來。

喬晟有些猶豫。

戚遲鳶:“給他。”

喬晟拿出箭頭,上面的血還在,箭頭無比鋒利,稍不注意就會劃傷手。

方郎中接過,放進了自己的藥箱裏,順便道謝。

喬晟端着盆子離開,很快又端了一盆幹淨的水進屋。

戚遲鳶站在外面來回走動着,天又潮又熱,不一會兒就出了汗,黏黏的一層粘在薄衣上,熱風不斷吹着,讓人很是難受。

喬晟又換了一盆血水。

戚遲鳶趁機問他:“王爺如何了?”

喬晟剛才僵着臉,此刻臉上的表情有所緩和。

“多虧了那位方郎中懂毒,王爺體內的毒已經用藥控制住了,不過還需要一些藥材才能制成解藥,方郎中找不到,齊太醫說太醫院有,不過需要請示皇上,屬下剛才已經叫人進宮找皇上了。”

魏宴淮是皇上的胞弟,又為皇上做了那麽多,只是要一些藥材而已,皇上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吝啬。

戚遲鳶點點頭,神情恍惚,也不知岑越此刻進宮沒有,希望喬晟派去的人能跟岑越碰上面。

“王妃,方郎中和齊太醫把傷口包好了,您可以進去看看了。”喬晟低聲提醒。

戚遲鳶輕嗯一聲,決定去看看,快走進屋裏的時候,身體又晃了一下。

“王妃!”

小翎和綠桃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小翎紅着眼:“王爺都回來了,您可要吃點東西?”

戚遲鳶滿腦子都是剛才血腥的畫面,莫說是吃東西,此刻都想吐,搖了搖頭,氣色愈發虛弱:“不用,扶我進去看看。”

進屋就看到方郎中和齊太醫圍在床邊商讨着什麽,兩人見戚遲鳶進來,紛紛要起身行禮。

戚遲鳶及時出聲:“都免禮吧,救王爺要緊。”

方郎中:“王妃放心,王爺身上的毒已經控制住了,只要制出解藥就能解毒。”

戚遲鳶不僅沒有松口氣,反而眉頭擰起:“制藥需要幾日?”

方郎中:“最少也要兩日。”

戚遲鳶:“王爺在這兩日不會有事?”

方郎中:“暫時沒問題,不過還是要幫王爺勤換藥。”

戚遲鳶了然,低聲道謝。

“王妃,皇上來了,皇上來了!”楊管事匆忙跑到門前提醒。

一衆人不敢多耽擱,連忙去外面接駕,皇帝來得匆忙,身上的明黃龍袍都沒換下,本就着急,再加上天熱,臉上熱汗密布。

衆人還沒來得及行禮,皇帝就擺了擺手,着急問齊太醫:“睿王怎麽樣了?”

齊太醫如實道來,還将解藥的事說了出來。

皇帝:“朕知道,來得路上碰到了睿王府的人,朕已經派人去取藥了。”

跟在後面的岑越松口氣,他多怕找不到解藥,多怕王爺了結在今日。

皇帝急着見人,不跟他們交談,匆忙走進屋中,待他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魏宴淮後,臉上閃過一抹痛恨。

戚遲鳶看在眼中,猜想他為何痛恨。

是恨自己不該讓魏宴淮冒險,還是恨那些餘黨下手之狠毒?

戚遲鳶猜不出來,只知道皇帝此時是真的擔心魏宴淮,此時不由想起一件事。

若太後還在,會心疼這個被她虐待了十多年的兒子嗎?

皇帝得知是方郎中救治的魏宴淮,又得知是戚遲鳶找來的方郎中,看戚遲鳶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變化,那是感激和欣慰。

皇帝知道戚遲鳶被迫加入皇家,對魏宴淮并沒有感情,他以前愧對魏宴淮,幫着弟弟掠奪民女,看戚遲鳶就像是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他沒指望戚遲鳶和魏宴淮感情和睦。

可現在是戚遲鳶找人救了魏宴淮,足以證明她對魏宴淮是有感情的。俗話說日久生情,魏宴淮醒來得知這件事,想必會很高興。

皇帝掃視一圈,沉聲道:“朕要單獨跟睿王妃說點事,你們都退下。”

衆人不敢說什麽,行了禮後一一退下。

房屋的門關上,屋裏只剩下三人,魏宴淮還在昏睡中。

皇帝上下打量着戚遲鳶,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嘆道:“朕在為你們賜婚的那日,想了很多很多,朕一直希望睿王身邊能有一個敬他愛他的賢惠王妃,能将他照顧好,能把府上的一切都打理好。”

這一切顯然是戚遲鳶做不到的,她身子弱,如何能照顧人,反倒是魏宴淮要照顧她。

“朕始終愧對他,他以為他不說受傷的事,朕就不會知道,”皇帝眉頭緊皺,“可他有他的驕傲,他不說,朕就裝作不知道,明明是親兄弟,卻裝得那麽客套。”

戚遲鳶聽着,暗暗心驚。

這是燕國,皇帝乃燕國天子,沒有什麽事能瞞得過天子的眼睛,只有魏宴淮這個傻子不想讓兄長擔心。

皇帝笑了聲:“朕很欣慰你能讓人去宮裏告知這件事,朕被自己的親弟弟護了那麽多年,如今終于能為他做點什麽。”

縱然不是次次都知道魏宴淮受傷的事兒,但也知道大多次,皇帝有他的眼線,那些人會将事情如實講出。

其實這件事也瞞不住皇帝,皇帝先前是不知道魏宴淮中毒,但方郎中要的藥材只有宮裏才有,若找皇上要,不還是需要告知這一切?

皇帝看着臉色難看的魏宴淮,苦笑:“他就是這樣,有事他自己扛着,從來不麻煩任何人。”

皇帝:“這話說出來可能有點自私,但朕希望你能好好對待睿王,最起碼不要跟他鬧脾氣,別傷了他的心。”

戚遲鳶扶着桌子,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道:“皇上放心,妾身會好好照顧他。”

她垂眸掩着心思,面上裝得很聽話,皇上那話的确自私,自私到讓她有些惡心。

皇帝的目光停留在魏宴淮身上,并沒有看到戚遲鳶的異樣,只道:“章太醫說,你身子好好調理還能有身孕,你們成婚那麽久了,也該要個孩子了。”

戚遲鳶彎了彎唇,手指愈發用力。

皇帝還在自顧自的說着話:“淑妃跟朕說了,太後臨走前為睿王挑了位姑娘,想讓那姑娘做側妃,此事你都知道吧。”

戚遲鳶眼前一陣發黑,頭腦跟着眩暈,晃了晃腦袋,腦袋非但沒有清晰,還愈發暈了。

“等睿王醒來,朕再讓他……”

皇帝話沒說話,只聽砰的一聲,他連忙轉頭,見戚遲鳶毫無動靜地倒在了地上。

他怔了片刻,連忙喊道:“太醫!齊太醫!”

這才一日過去,王府僅有的兩位主子都倒下了,愁壞了許多人。

幸而齊太醫和方郎中都在,很快就得出了戚遲鳶暈倒的原因。

她身體本就差,連做了兩夜噩夢,吃不好睡不好,今日什麽都沒吃,身體受不住自然暈了過去。

皇帝臉色沉重,不可思議道:“睿王出去了兩夜,睿王妃就做了兩夜的噩夢,看來一切早有預兆。”

小翎着急哭了:“方郎中,王妃這次暈倒嚴不嚴重,她何時能醒啊?”

方郎中:“小翎姑娘莫着急,王妃只是身體太虛撐不住了,多歇會兒就能醒來,之後可要按時用膳,切不可随意斷食。”

皇帝聽着,心裏更不是滋味兒,看來都是他多想了,戚遲鳶分明很在意魏宴淮,不用他囑咐,她也會好好照顧人。

宮裏還有事,皇帝沒待多久就走了,齊太醫跟着一起離開。

方郎中跟楊管事說:“等貴府的人拿來了藥,您讓他們送去草民那兒就好,草民會盡快制出解藥給王爺解毒。”

楊管事點頭如搗蒜:“真是有勞您了。”

方郎中轉頭跟綠桃幾人說:“等王妃醒來,你們可要叮囑她好好用膳。”

綠桃幾人不斷點頭。

方郎中不再廢話,挎起藥箱就走了。

人是小翎請來的,走時卻是岑越親自相送。

戚遲鳶躺在別的屋中歇息,當初魏宴淮為了不分房睡,将靜園內其他的房屋都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堆積雜物的房間。

那時戚遲鳶就想帶人去其他院子裏的房屋住,那兒随時備着給貴客住的房屋,哪知魏宴淮直接叫人把那些院子都鎖了起來。

最後她妥協了,後來逐漸習慣了同床共枕,魏宴淮這才慢慢的讓人把其他屋裏的床榻搬回來。

戚遲鳶此時昏睡着,臉色白的不像話,嘴唇沒有分毫血色,叫人看着心疼。

小翎端着補氣血的湯藥,一勺一勺的往她嘴裏喂,忍不住跟綠桃哭訴:“王妃很久都沒像這樣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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