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博取
博取
戚遲鳶跟魏宴淮鬧了很久很久,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不正經、自以為是、讨厭他之類的,哭得嗓子泛癢。
魏宴淮抱着她,任憑她怎麽推都不松開手臂,等她哭聲小些了,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自作主張,若還有類似的事情發生,我一定提前告知你,若你不讓我去,我便不去了。”
戚遲鳶哭得渾身無力,手指抓着魏宴淮衣袖,整個人都倚在他身上,眼尾泛着紅,啞聲道:“我不是阻止你去幹這些事,我只是……”
只是什麽?
為何要哭得這麽厲害?
她自己也搞不懂,心裏就是不舒服、惶恐,跟魏宴淮說了幾句話就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我懂我懂,你只是習慣了之前的日子,不想随意打破那份安穩。”魏宴淮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幫她說出那些理不清的情緒。
戚遲鳶眼裏閃過茫然,遲疑地點了點腦袋,“你知道就好。”
對,她喜歡安穩度日,不喜歡提心吊膽、勾心鬥角,好不容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不能輕易改變。
魏宴淮兩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抱起,讓她坐在桌上,站在她身前,捏着她的手湊到嘴邊親着,道:“對不起,讓你惶恐了這麽久,是我不對。”
戚遲鳶哭得滿臉淚痕,不想跟他面對面的說話,低下頭。
魏宴淮捏着她的指尖,輕聲問:“我能問個問題嗎?”
戚遲鳶:“你問。”
魏宴淮:“你哭了那麽久,可有一瞬是為我哭的?”
戚遲鳶沒有猶豫的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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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宴淮眼底劃過不易察覺的失落,緩緩點頭:“好,我知道了,看來我還需努力,直到看見你為我哭泣的那天。”
戚遲鳶甩開他的手,揉了下眼睛:“若真有那天,可能你已經死了。”
魏宴淮嘴角勾起:“那也值了。”
戚遲鳶懊惱推他:“什麽值不值的,你又自以為是了,每天想着自己身死,不如想點好的!”
魏宴淮又高興又難受,忙給她賠不是:“是是是,我又在自以為是了,我錯了。”
戚遲鳶想下去,但她被魏宴淮牢牢困着,根本沒辦法掙脫,見他這會兒這麽聽話,道:“你讓開,我要回去歇着了。”
魏宴淮沒有讓開,壓低聲音:“這兒就是我們夫妻的房屋,想歇便歇,你想回哪兒去?”
戚遲鳶看他這麽無賴,用腿腳踹他:“誰要跟中毒的人睡在一起,你快讓開啊!”
腿腳使了力氣,還沒踢兩下,就被抓住了小腿。
戚遲鳶更加羞惱:“放開我!”
魏宴淮松開她,順勢站在她雙腿之間,低頭吻她額頭。
戚遲鳶兩手撐在身後,在他俯身親來的時候及時往後仰,聲音又染上哭腔:“你騙我,你說你會正經的,正經什麽啊,就知道騙我。”
“沒騙你,我怎麽舍得騙你。”魏宴淮說着,将她抱了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回去歇着吧,等毒解了,我再好好陪你。”
戚遲鳶站在那兒沒動。
魏宴淮低頭看她:“怎麽了?”
戚遲鳶往裏走了兩步,“你叫人端點水,我想擦擦臉。”
她一臉淚痕怎麽出去見人,況且門外都是魏宴淮的人,這麽出去豈不是讓別人看笑話。
魏宴淮見她如此,不禁笑了聲:“放心,他們不敢嘲笑你。”
話這麽說,還是乖乖走到門前叫人去端盆水。
過了一會兒,小翎端着水進來了,原本想跟戚遲鳶說句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魏宴淮說了‘出去’二字。
小翎哪敢跟他對抗,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還被門檻絆了一下,擡頭看了眼守在周圍的人,發現他們都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小翎輕咳兩聲,朝裏面喊:“王妃,您有事記得喊奴婢!”
屋內,魏宴淮濕了帕子,走到戚遲鳶身前,微微彎下身子,親自幫她擦拭臉上的淚痕,眼睛很紅且泛着腫,瞧着可憐極了。
戚遲鳶伸手,想奪下帕子自己擦。
魏宴淮躲開她的手,等她抓來時就向上揚起,溫聲囑咐:“乖,讓我來就好。”
戚遲鳶不想跟他鬧,安靜下來,就這樣由着他擦臉。
等臉上的淚痕擦淨了,她又坐在屋裏冷靜了好一陣子,看了眼身後正在換藥的魏宴淮,猶豫開口:“我出去了。”
魏宴淮忍着痛,額頭冒出了汗,咬着牙說:“幫我纏一下紗布吧。”
纏紗布又不是無理的要求。
戚遲鳶答應下來,起身走到他身旁,握住紗布繞着他的身軀為他纏繞,一圈又一圈,逐漸遮住了猙獰的傷口。
魏宴淮身體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都結了痂,還有些裂開了,正往外流着血。
戚遲鳶閉上眼,重複着手上的動作。
魏宴淮擡起頭,見她如此害怕,心裏不是滋味兒,驀然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戚遲鳶疑惑睜眼,不解道:“好了?”
魏宴淮接過紗布,自己一個人艱難地纏了起來,失落道:“既然害怕,就出去吧,這次傷得太重,短時間內好不了。”
他忽然這麽說,倒讓戚遲鳶不知所措了。
“你一個人當真能行?”
魏宴淮垂着眼,語氣不明:“不行也得行,我不習慣旁人碰我,你怕這些,我只好自己來。”
戚遲鳶站在那兒看着,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魏宴淮此刻就像是故意裝可憐,好博起她的同情心一樣。
戚遲鳶立即打散了這種想法,魏宴淮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一定是她想多了。
戚遲鳶默了一陣兒,開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魏宴淮輕嗯一聲,沒說別的。
戚遲鳶刻意忽略心裏的怪異,轉過身,才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的男人悶哼一聲,似是痛得,她站在那兒,沒往前走也沒回頭,愈發覺得這是魏宴淮新學的招數。
一個男人,到底是從哪兒學到的這種……這種裝可憐争寵的手段啊?
魏宴淮:“單獨包紮的确有些難。”
戚遲鳶抿着唇,徹底看清了他。
就如魏宴淮所說,他不喜歡旁人碰他,那之前受了那麽多次傷,不也都是他一個人包紮的,這麽些年應該已經熟悉了,怎麽到了她面前,就成了一個人包紮有些難了?
戚遲鳶不管他了,就這麽走出了門。
門關上的那一刻,魏宴淮低嘆一聲,同情心不好博啊,真不知道旁人是怎麽博取的,為何到了他這兒就不管用了?
戚遲鳶回到隔壁屋裏,讓小翎拿兩個熟雞蛋滾了滾眼睛。
小翎詫異:“方才在屋裏都發生了什麽,您竟把眼睛哭成了這樣。”
戚遲鳶有些累,病恹恹道:“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待會兒你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得進來,我想好好睡一覺。”
小翎應了聲,又問:“王爺也不能進來嗎?”
戚遲鳶:“不能。”
小翎:“若硬要進呢?奴婢阻止不了怎麽辦?”
戚遲鳶:“他硬要進,你就告訴他我會生氣。”
小翎笑了:“好,奴婢一定好好幫您看着門,絕不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您。”
戚遲鳶也不知道魏宴淮會不會迎來,總之她把話放那兒了,就看魏宴淮是不是真的心疼她。
小翎用熱水濕了帕子,給她熱敷了一下,這就出去守着門了。
戚遲鳶躺在床榻上,眼睛特別幹,哭時費了太多精力,此刻什麽都懶得想,閉上眼沒多久就睡下了。
她這一覺睡得長,直到午時都不曾醒來,魏宴淮想與她一起用膳,得知她還睡着,便想進去看她一眼。
小翎站在門前伸手攔住,頂着壓力道:“王妃說誰都不能進去打擾,還望王爺多體諒。”
小翎害怕的手抖,生怕被拉走挨板子。
魏宴淮想到戚遲鳶今日對他的哭訴,心軟的不像話,面對小翎的阻攔不但沒有生氣,還笑了。
“好,等王妃醒了記得去通知本王。”
小翎渾身松懈下來,應了聲是。
魏宴淮身中劇毒,還不忘去書房忙別的事,他自己随便應付了一下午膳,身體裏有毒,傷口不停的作痛,痛得叫他直不起身體,本是想寫個奏折,卻痛得拿不起筆。
岑越勸道:“王爺,您去歇着吧,當下要把身體養好才是主要的,皇上都知道您如何了,定然不想看到您這麽辛苦。”
魏宴淮身體裏的五髒六腑如同刀攪似的,忍着巨痛道:“王妃醒了嗎?”
岑越:“還沒呢,想必是太累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魏宴淮深呼吸,手撐着桌子,艱難道:“本王沒事,你去外面守着,本王一個人緩緩就好。”
岑越急得冒汗:“也不知方郎中何時才能制好解藥。”
魏宴淮忍得額角青筋暴起,臉色很不正常:“最少也要兩日,這才一日過去,哪有那麽快。”
岑越張了張嘴,洩氣般低下了頭:“我知道您想讓王妃為您擔憂,但也不能這麽做,受點小傷就好,何至于……”
何至于用中毒這種法子,自己受苦不說,若是再沒得救,這簡直是在找死。
岑越不敢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
魏宴淮把他帶在身邊那麽多年,何嘗不知道他要說什麽,虛弱笑了聲:“若真是沒了命,也能讓她為我哭一場。”
魏宴淮只是想看到戚遲鳶對他的關心,對此不惜一切代價,身死又如何,得她幾滴淚也值了。
若皇帝在這兒,知道他是這麽想的,一定會罵他瘋子,還會想方設法的讓戚遲鳶遠離他。
戚遲鳶動心還好,若遲遲不動心,魏宴淮再這麽下去遲早把自己作死。
他這種偏激的做法,世間又有幾人能夠理解。
岑越沒動過心,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何種感覺,更不知道等一個人愛上自己是什麽樣的滋味兒。
他看着此刻的魏宴淮,道:“倘若您真不在了,可曾想過王妃會受到多少人的奚落嘲笑?”
死了丈夫的寡婦本就是旁人議論最多的對象,更別提睿王妃這樣的人物了。
魏宴淮的瞳仁漆黑如墨,眼中多了抹自嘲。
“本王若真死了,皇上那份愧疚都會落在她身上,用本王的命換她一生尊貴,到時連帝後都要給她幾分薄面。”
岑越暗暗心驚,沒想到他算計到了這一步。
魏宴淮這會兒緩了過來,靠着椅子仰起頭,笑道:“可是我賭成功了,她有那麽一瞬心疼過我,即便否認了,卻沒有瞞過我的眼睛。”
得到了她的關懷,毒藥也能解,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一次不愉快的經歷。
王府裏亂成了這樣,卻沒有一點消息傳出去,連袁柘都不知此事,更不要提其他人。
皇帝在宮裏坐着,心卻在王府裏,他怕魏宴淮出事,那不僅是他的親弟弟,還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皇後站在皇帝身後給他捏着肩膀,看他又在愣神,柔聲詢問:“皇上,您昨日從宮外回來就時常出神,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皇後只知道他昨日出宮了,卻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問其他人,沒有一個人開口說。
皇後知道這不是她能過問的,便不問了,此刻見皇帝這等神情,又忍不住問了出來。
皇帝按了按太陽穴,疲憊道:“一些小事而已。”
顯然是不願意多說,皇後笑了笑,眼中閃過悲意,成婚十幾年了,什麽事都瞞着,當真是令她傷心,可身份擺在這兒,她又不能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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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郎中把自己關了起來,不斷的制藥,制解藥之前必定藥先制毒藥,他抓來了幾只兔子來試藥。
期間不斷有人來打擾他,他再出門給別人相看,回來後繼續制藥。
足足用了三日,終于把藥給制出來了。
方郎中迫不及待地拿着藥去了王府。
這個時辰,戚遲鳶正跟魏宴淮一起用着午膳。
戚遲鳶扒着飯,這兩日她跟魏宴淮休息的時辰總是不一樣,用膳的時辰也不一樣,今日還是魏宴淮回來後,他們初次坐在一起用膳。
對着魏宴淮不正常的臉色,她着實沒有多少胃口,尤其是他那泛紫的嘴唇。
戚遲鳶吃了個最愛的蝦餃,猶如嚼蠟一般。
“王爺!方郎中帶着解藥來了!”小厮興沖沖的跑了進來。
小厮可能太興奮了,喊得特別大。
屋裏剛才還安靜着,忽然響起他那道聲音,吓得戚遲鳶手抖,筷子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桌上。
魏宴淮同樣激動,可他能夠按耐住情緒,再高興也能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岑越守在一旁,表情都失控了,笑意藏都藏不住:“瞧你激動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娶媳婦了呢。”
趕過來的楊管事笑着打趣:“還說別人呢,你自己也高興的跟要娶媳婦一樣。”
方郎中就跟在楊管事身後,把幾個人的反應看在眼裏,跟着樂了幾聲。
戚遲鳶坐在那兒沒動,問:“這藥不會引起其他反應吧?”
方郎中:“草民保證,絕不會引起其他反應。”
畢竟拿那麽多兔子試了藥,雖說人和畜生之間不能相提并論,但毒藥和解藥之間的藥性用在上面都差不多。
魏宴淮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前兩日還要啞:“藥該怎麽吃?”
方郎中把包好的幾味藥材放桌上,“跟普通藥一樣,熬煮後喝下就好。”
魏宴淮拿起藥,想拆開看幾眼,被方郎中阻止了。
“王爺,藥材本就奇怪,您還是不要看了。”
真看了,只怕會喝不下去。
魏宴淮聽勸,把藥遞給了岑越,“拿去夥房叫人熬煮。”
方郎中:“藥送到了,草民也該回去了。”
魏宴淮執意起身:“本王送你。”
戚遲鳶跟着站起身。
方郎中擺擺手:“不必不必,王爺王妃繼續用膳就好,草民還要去看診一位病人,就不勞您二位相送了。”
他都這麽說了,再說送人的話就像是逼迫他答應一樣。
魏宴淮颔首:“等本王的毒解了,方郎中今後有任何難處就來找本王,本王定為你做主。”
方郎中:“有王爺這話就夠了。”
終究是要有人送方郎中離開,這事兒就落在了楊管事身上。
等人離開,戚遲鳶拿起筷子,道:“等你的毒解了,能陪我回戚家一趟嗎?”
魏宴淮唇邊挂着笑:“莫說是回戚家,陪你去哪兒都可以。”
戚遲鳶夾了口菜,無滋無味的吃着,“我爹娘每年都會去南方談生意,今年也不例外,我娘想在離京之前見見我們。”
魏宴淮望着她,問:“何時說的?”
戚遲鳶抿了抿唇,躊躇道:“就你回來那日,我娘讓人來傳的話。”
魏宴淮:“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戚遲鳶原本覺得沒什麽,聽他這麽問,莫名有些心虛,只心虛片刻就理直氣壯起來。
“還不是因為你中毒了,若是方郎中遲遲制不出解藥,你身上的毒一直解不了,我怎麽帶你回去,讓我爹娘看了只會更加為我們擔憂。”
魏宴淮瞧她這般,眼底浮現出愉悅。
對他而言,這毒中的很值,這幾日戚遲鳶跟他說了很多話,鬧過也哭過,從前半年裏對他實在冷淡,讓他好不是滋味兒。
“你別這麽看着我,”戚遲鳶對上他的眼神,不由皺眉,“早知道不跟你說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魏宴淮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笑道:“那怎麽行,岳父岳母一走就是幾個月,總要讓他們看到我們夫妻恩愛,他們才更能放心。”
戚遲鳶甩開他的手:“誰跟你夫妻恩愛。”
魏宴淮眼底的笑更甚,覺得一直這麽裝下去也不錯。
解藥熬了大半個時辰,岑越親自端了過來。
藥很苦很苦,離得很遠都能聞到藥的苦澀,戚遲鳶喝慣了湯藥,還覺得這藥哭,她待在這兒受不了這股味道,幹脆出門等着了。
魏宴淮嘗了口,眉頭緊縮,下一刻端起碗一飲而盡,藥是直沖嗓子眼的苦,又苦又嗆,努力吞咽着,怕下一刻忍不住嘔吐出來。
岑越撇着嘴,好想拿藥進了自己嘴裏一樣,見他喝光,問:“王爺可要吃點糕點?”
魏宴淮放下碗,咳了兩聲:“不用。”
岑越:“良藥苦口,就是不知您身上的毒要多久才能解了。”
魏宴淮這幾日當真是受苦,五髒六腑時不時跟刀攪似的,每次都忍得滿頭大汗,他怕吓到戚遲鳶,察覺到微痛時就稱有事離開,一個人躲在書房裏忍痛。
岑越将這些看在眼裏,暗暗勸告自己切不可動情,還是一個人好,了無牽挂。
只盼王爺這般情深之人能夠早些如願。
戚遲鳶在外抱着肉團兒曬太陽,并不關心魏宴淮怎麽樣了,反正有什麽情況都會有人告知她。
“王妃,奴婢覺得您還是在意王爺的。”小翎想了那麽多天,還是當着戚遲鳶的面兒把這話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