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餘晖斜斜地從窗簾的縫隙灑下，在少女冷白的臉頰落下一道光斑。這非但沒有減損她的美，反而讓她的臉更有生機，仿佛光影朦胧的古典油畫。

淺金色的長睫輕顫了一下。

應曦睜開眼睛。

也許是因為睡了一個白天的緣故，她的感知稍微有些紊亂。應曦伸了個懶腰，義體帶來的錯亂感漸漸消失。

“看來不該通宵打游戲啊。”應曦從床上坐起，懶洋洋地開口。

通宵打游戲事出有因。

作為機甲系的學生，她為了期末考試退游了一段時間。這不，昨天考試結果出來了，實戰模拟成績全是S。

為了慶祝，也算是釋放天性，她就直接通宵了。

昨晚她玩的是一款全息乙女游戲。

應曦是從21世紀穿越到這個星際世界的。和她那時候的游戲不同，現在的全息游戲真實感很高，通過腦機接口就可以模拟出能以假亂真的聽覺、視覺、觸覺和嗅覺，就好像游戲裏的那個角色就在你旁邊。

除了乙女游戲之外，應曦還玩過一款名叫《光之蝕》的全息網游，游戲裏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世界，NPC的AI也非常聰明。

舉個例子來說，那位應曦一直在攻略的清冷純潔的聖子，事實上是個白切黑的家夥，在他因為嫉妒将應曦囚禁起來之前，都一直騙過了她。

——然而囚禁也沒什麽用。因為身為氪金玩家的應曦，簡直像是個人形自走挂。即便是光明教廷的聖子，也只能在她無限的回複藥劑之下惜敗。

《光之蝕》和乙女游戲不同，NPC特別難攻略。還拿這位聖子為例，應曦完成了他下發的一連串巨難的任務，一片片收集了光明神賜福過的卷軸，還贈送了他聖泉的泉水，龍晶打磨成的匕首，光輝寶石做成的護身符……才讓聖子殿下願意和她多說幾句。

游戲裏最難——或者說從未被攻略的五位NPC，聖子就排在榜首。

榜上還有月之王庭的精靈王，血族之城奧伯斯庫拉的親王，光明神國中執掌秩序和審判的天使長，被稱為“帝國之劍”的人族最強騎士。

而應曦作為攻略下這五位NPC的玩家，氪金榜的榜首，在這款名為《光之蝕》的網游的論壇中，被玩家們瘋狂建起了好幾棟話題樓。

她在游戲裏的ID，單名一個【曦】，于是——

【不愧是曦神啊，單刷了那幾位領袖級NPC的任務線。我們組隊都團滅了十幾次！】

【啧，還不是因為她是氪金玩家。】

【你們忘了嗎，半年前開服的時候，是誰吊打你們，第一個升到滿級的！！】

【競技場被痛打忘了嗎？】

【而且，她氪的金都用來攻略NPC了，裝備還不是和你們差不多，這個游戲也沒有花錢買裝備這一說。】

【哎，明明是個高玩，為什麽就沉迷戀愛養成呢？我們公會邀請了她好幾次，都被拒絕了…】

【樓上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玩法，玩游戲不就是為了開心嗎？】

期末考試這種不可抗力的到來，讓應曦暫時退游了。

因而，她自然也就沒看見玩家論壇上，關于她的讨論。

【曦神不在的第五十一天，想她。】

【話說現在游戲的AI是真的牛批，教廷發下了尋找她的懸賞令，那位堕落的騎士提着重劍都快跑到世界邊緣了，血族親王掀起了災難，天使長直接堕落，就連無欲無求的精靈王，也坐不住了。】

【有的人已經AFK了，游戲裏還流傳着關于她的傳說。】

纖細分明的腳踝踏入貓咪拖鞋，淺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應曦邁開長腿，走到衛生間洗漱。

她對鏡子眨了眨眼睛。

鏡中金發碧眼的少女也朝她眨了眨眼睛，五官精致完美如人偶。

在星際時代已經沒有舊時代的國界之分，用仿生或者機械義體改造肉身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應曦這具原身除了大腦以外，都更換成了仿生技術制作出的義體。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她有些不适應。但後來她發現，作為一名機甲系的學生，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戰損，換一只新的手臂比治療要方便多了。

——當然，繼承了一大筆遺産，也是應曦能這麽做的原因。

而且，這具由義體組成的身軀，和身為人類的肉身并無太大區別。不僅更為健康，甚至還可以調整敏感度和痛覺，在操縱機甲的實戰中不可或缺。

洗漱之後，應曦随意拿了瓶草莓味的營養液，将吸管叼在嘴裏，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帝國的母星常年陰霾籠罩，很少像今天這樣天色晴朗。紫羅蘭色的天幕上，細碎星辰漸次升起，弦月也在蒼穹上浮現，而太陽已經墜入遠方鋼鐵森林般的肯恩城中。

應曦不由多看了一會兒。

她穿越到這個星際世界已經快一年了，就沒見過幾個晴天。經歷了人類最初向太空發展的時代之後，這顆名為諾亞的星球已經太過疲憊，無力再一直睜開蔚藍的眼睛。

穿越之前常見的藍天，如今也顯得過分奢侈。

就在金發少女出神的時候，一片流淌着微光的羽毛，輕柔地從她眼前的虛空中飄落。

應曦的睫羽輕顫了一下。

剛才她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她推開窗戶，探頭朝樓下的花園中看去，但是已經不見那片羽毛的影子了。

“Allen，剛才有什麽不明物落下嗎？”她詢問自己的AI管家。

一個溫柔而有磁性的嗓音答道：“沒有，主人。”

“那應該是我看錯了。”

“已經為您準備好了晚餐。”Allen說道，“您現在要吃嗎？”

“謝謝你，Allen。”應曦來到別墅的一樓，烹饪機器人已經将一人份的晚餐擺放到了餐桌上。

應曦坐下來，喝了一口果汁。這時，她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有一抹黑影從窗外閃過。

“你看到窗外的黑影了嗎？”應曦又問。

“稍等，主人。”Allen答道，“我為您調取監控。”

很快，花園裏的全息影像被投影到了應曦面前的虛空中。

“這是……”少女玫瑰色的唇瓣微微張開，望着全息圖像中的黑影驚訝地出聲。

她無法判斷出眼前穿着黑色盔甲的家夥，是奇裝異服的人類，還是某種特殊型號的機器人。他身形颀長，手中拿着一柄樣式古舊的銀色長劍，頭上戴着密不透風的頭盔，唯有眼縫的位置露出一對冷漠的冰藍色眼睛。

黑影略有些踉跄地朝花園的一側走去，等等……他的方向正是她所在的別墅！

應曦驀地從餐桌前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瞥向緊閉的大門。

AI管家适時提醒：“主人，需要我把這個不速之客清除嗎？”

應曦擡起一只手，阻止Allen接下來的行動。這時，外面傳來一聲盔甲撞到門上的悶響。

應曦連忙回眸看向監控裏的全息影像。

黑甲的騎士蜷縮在巴洛克風格的大門前，一只手顫抖着向上探出，被甲胄包裹的修長五指似乎想要觸碰門把手，卻因為力氣不足而頹然垂下。

薄暮的餘光被濃密的長睫濾成細碎的光點，灑入騎士冰藍的眼底。那雙過于漂亮的眼眸平靜如極北的冰湖，其下卻藏着某種絕望與希望相間的情愫。

“你會保證我的安全，對嗎？”應曦問Allen。

AI管家溫柔而地回答：“當然，我的主人。”

應曦信任Allen。接近一年的相處，她已經将他視為最親密的同伴，他沒有真實的形體，卻無處不在地陪伴着她。

于是，她走到門前，輕輕拉開了門把手。

“咣當”一聲，失去支撐的重甲騎士，就這樣摔在了應曦的腳邊。

應曦低下頭，細細端詳着騎士的眼睛。她總覺得……有些眼熟，再加上這身奇幻風格的盔甲，莫名地讓她想起了《光之蝕》那款游戲的畫風。

騎士的眸光，卻從失神的平靜，逐漸轉變為了某種偏執的狂熱。

“啊，是你…”帶着一點回音的低語從深黑的頭盔裏傳了出來，“我終于，找到你了。”

這個語氣就讓應曦有種被反派盯上的感覺，不過熟悉的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令少女翡翠般的眼瞳微微縮起。她試探着，說出了一個游戲中的名字：

“你是…亞蒙？那位被譽為人族榮光和希望的‘帝國之劍’？”

騎士斂下清冷藍眸，低低地笑了起來：“我早已不再向帝國效忠。”

而那早已虛弱不堪的身軀上，驟然爆發出某種超乎尋常的力量。騎士掀開面甲，将長劍撐在地上，半跪在應曦面前：“只願效忠一人。”

這張臉美到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但卻與游戲中的有所不同。

在應曦的記憶裏，亞蒙的金發璀璨如神賜的光輝。而現在他深黑的額發松散，有幾縷甚至不聽話地繞過鼻梁，落在另一邊的臉頰上。原本有血色的面容，也蒼白得可怕，反而讓那過分俊美精致的五官多了一分陰柔。

應曦搖了搖頭，後退一步。Allen已經操縱着激光武器瞄準了亞蒙的眉心。

騎士面容寧靜，冰藍的眼眸近乎虔誠，低啞的聲音帶着刻意壓抑的祈求：

“曦，不要裝作不認識我，好不好。我都找你找到這裏了。”

話音落下，騎士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卻仍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仰視着她。

他的神情是那樣真摯，恍如黑暗中的聖徒見到了畢生尋找的微光。

半跪在少女面前的挺拔身影，仿佛和游戲裏的身影重合了。

作為一名氪金玩家，應曦擁有長長的貴族頭銜。

在精靈的月之王庭裏，她是一名位高權重的祭司；在血族之城奧伯斯庫拉，她是純血的公爵；在光明教廷裏，她是聖伊斯梅爾修道院的院長；在人類帝國，她是受民衆愛戴的親王。

不過這些頭銜并不能增加戰鬥力，只相當于是身份的象征，和NPC打交道的時候才會用到。

應曦曾經從人類帝國皇帝，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兄長那裏，接過一個任務。

【帶領帝國騎士團抵禦5波獸人入侵，要求存活人數＞1000，城牆破損度＜30％。】

彼時，金發藍眸的騎士半跪在階梯之下，層層帷幕也遮不住他堅毅的眉眼。薄削冷厲的唇瓣微微翕動，向親王殿下宣誓着忠誠。

她接受了。

獸人的屍體堆滿了城牆，身穿盔甲的身影仍不知疲憊地揮動長劍，他的懷中是一位金發白袍的少女。

應曦站在騎士的盾牌守護下，吟唱着光明神術的咒語，治療他身上的傷勢。他面色蒼白，殺敵的手段狠戾無情，望着她的眸光卻溫柔。

他們浴血戰鬥了一夜，直到天邊熹微的光芒亮起，灑進那對冰藍色的眼睛。

在近乎剔透的眸光的注視下，應曦一時有些恍惚。

騎士低啞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你走神了。”

應曦略有些尴尬地擡睫，碧綠眼眸清澈如一汪深潭：“抱歉……你先起來，我們坐下聊聊。”

“你先答應我。”亞蒙堅持。

“還沒有效忠于我，就不聽話了麽。”應曦回想着和騎士的相處模式，居高臨下地彎起唇角，纖長的手指從掀開的面甲處探入亞蒙的頭盔內側，捧起了那張完美如雕塑的蒼白臉頰。

亞蒙的喉結輕輕滾動，脖頸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緊繃了起來。

“我都聽你的，”騎士低低喘/息了一聲，“殿下。”

“很好。”應曦扶起已是強弩之末的騎士，坐到了餐桌的旁邊，聲音也變得柔和，“要吃點什麽嗎？”

“一點水就夠了。”

話雖如此，應曦還是招呼Allen：

“讓醫療機器人過來。再加一份和我一樣的套餐，和一杯水。”

亞蒙低垂着睫羽道謝。

他坐在她的對面，卻謙卑地沒有直視她。

“看着我，亞蒙。”應曦注視着黑發的騎士，後者已經把頭盔取下放到了腿上，“你為什麽會受傷？”

“只是想找到你，”騎士毫無血色的唇線微抿，停頓少頃才繼續開口，“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你。就這麽過來了。”

應曦思考了一會兒：“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亞蒙搖了搖頭，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一切都很…不一樣。我從沒見過。但內心隐約感覺着你在這裏，就找了過來。”

這時，醫療機器人已經飛了過來，一道綠色的光束掃過，檢測着亞蒙的身體。

“目标無明顯傷口，體力消耗過多，建議立刻休息，并注射營養物質。”

“不需要。”亞蒙狐疑地注視了醫療機器人一眼，“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至少答應我，吃完飯之後去休息。”

應曦的手輕輕伸到了桌子下面，撫上了騎士冰冷的掌背。

分明隔着一層厚厚的金屬，亞蒙的心跳卻變得急促起來。

*

将亞蒙安置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裏休息之後，應曦便繼續玩起了昨天的全息乙女游戲。可那些紙片人好像忽然就不香了，她滿腦子都是亞蒙這個跑到真實世界的“紙片人”。

他是怎麽來到真實世界的？難道是有人複制了他的代碼，将其灌注到了制作好的仿生人軀體當中？可如果是這樣的話，游戲裏關于他的數據又為什麽會消失？

應曦越想越亂，幹脆打開了《光之蝕》的登陸界面，熟悉地輸入了密碼。

已經兩個月沒有登錄，看到游戲中的風景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她下線的地方是人族王城的教堂，陽光透過彩色的玫瑰窗斜斜地灑下，落了金發少女滿頭滿臉。

教堂裏有一位見習牧師正在祈禱。應曦注意到她頭頂的等級——10，猜測這可能是一位新手。因為游戲已經開服了半年多的時間，老玩家大多數都已經滿級了。

不料那見習牧師看到她的模樣，卻快速撲了過來，用全息攝像頭360°無死角地拍她。

應曦：？？？

論壇上，一條帖子正迅速地被頂了起來，很快就有了999+條的回複。

【你們知道我看見誰了嗎？】

應曦沒看論壇，自然不知道議論有多激烈。不過很快聚集過來，将教堂圍得水洩不通的玩家，倒是讓她明白剛才那位“新手”肯定是将照片傳到網上了。

【大佬！】

【大佬回來了——】

【嗚嗚嗚你可算回來了，你和NPC們不在大陸都快亂了套了！】

玩家們将她圍在了中央，眼睛裏閃爍着名為八卦的光芒。

“什麽？”應曦擡眸，“NPC…們？”

很快就有玩家一一列舉，騎士，精靈王，聖子，血族親王，甚至還有光明神座下的天使長。

應曦有種不妙的預感。

亞蒙都已經出現在了現實世界中，不會另外幾位，也會找過來吧？

這不科學吧？

玩家們個個激動的不行，看來今天是玩不了了，應曦索性下線，躺回床上睡覺去了。

昨天白天睡了一天，應曦醒得也比較早。正準備洗漱的時候，卻聽見洗手間裏有淅瀝的水聲。

她微怔了一下，這時眼前的門被拉開。身形颀長的青年赤/裸上身，腰間系着一條浴巾走了出來。

騎士寬肩窄腰，數年如一日的訓練讓他有着完美的肌肉線條，深淺不一的疤痕猶如紋身般點綴其上。細小的水滴從微微濡濕的黑發上淌下，滴落在肩膀與鎖骨之間的凹陷。

應曦慌忙移開視線。

“抱歉，我這裏沒有……”少女的聲音也染上了不自在，“男人的衣服。”

亞蒙輕輕颔首，好脾氣地說道：“你的衣服也可以。”

應曦的眼前頓時浮現出騎士穿女裝的模樣，眼角不着痕跡地抽動了一下。

“Allen，下單幾套适合他的男裝，讓成衣店立刻送過來。”

眼角的餘光瞥到浴巾的下擺，應曦強忍着耳尖的緋紅開口：“……還有內衣。”

“是，主人。”AI嗓音柔和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