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遺言

遺言

來者是林禾，據他所說，他是無意中進了這裏，來的時候被一個看不清臉的獵犬襲擊，慌張中就來尋找洛予。

洛予意味不明笑笑，拍拍林禾肩膀。

林禾嘶了一聲：“輕點，我背上有傷，那只畜生下手可不輕。”

洛予無動于衷：“你還沒編怎麽成功進來的。”

林禾笑道：“又不是什麽難事，我看外面雖然守備森嚴，有個地方卻松懈。”

“哪裏？”

“西區。”

洛予垂眸。那裏就是葉慈管的區域。他看看林禾身上不知被誰打的傷口，把一管傷藥拍在林禾肩上，披衣似乎要離開這裏。

林禾無奈，揉了揉傷口，随手把藥打了，起身跟上，“我還不是怕你疑心，才裝成金斯特那個蠢貨……沒想到這都會被你認出來。”

就在快要走出去的時候，洛予頓住。

“怎麽了？”林禾順着他的目光，往走廊盡頭的污染室裏看去。

浮着高濃度污染的污染室內，在禁閉玻璃門中，呈現一種淡藍煙霧漂浮的外觀。普通人在裏面不能待超過五分鐘，一般獵犬更短，兩分鐘就要出來。

而此時，那灰藍煙霧的室內，出現了一只透明蝴蝶。

在極高處黑色的窗棂邊，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了。

令人驚嘆的美麗。林禾用欣賞的目光看了兩三秒，并沒有多想污染室內怎麽會出現蝴蝶——那個玩意兒被某些人放進了餘星基地，接下來什麽都可能發生。

洛予手指蜷了下。

林禾回過頭時，看到他已經重新走向污染室。林禾臉色劇變，好不容易追上抓住他肩膀，想說什麽，卻聽到哐當一聲響。

門自動關了。

兩人已經被困在污染室內。

林禾神情異常難看，轉身盯了那扇玻璃門半晌，像在考慮撞碎的可能性。

“不用看了，”洛予低着頭，倚着玻璃坐下，“這是防止精神力污染外溢的特制材料，你破不開。”

林禾想要問他為什麽為一只蝴蝶闖進來，為什麽不穿防護服，卻看到那蝴蝶穿過污染室內濛濛霧藍，落在了他的肩膀，消融在他身上。

“……這蝴蝶是你的思維導體？”林禾盯着他，俊美的臉上露出說不清憤怒還是哭笑不得的神色，“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你讓自己身陷險境，就為了讓我進來？或者說為了困住我？我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

“能夠制服金斯特的S＋獵犬值得，”洛予坐着休息，“沒有防護服，我在這裏可以維持六個小時的安全，三十六小時的生命體征。在此期間，只要有人發現異常，打開污染室，我就不會有危險。”

林禾直起身。

“污染室內動用不了任何精神力——這同樣是為了防止污染外洩。你可以動用有限的軀體力量，但我建議為了茍命保留體力。”洛予禮貌提醒。

看到假“金斯特”褪去易容變成林禾那一刻，洛予就明白，金斯特恐怕和林禾正面沖突過，而且金斯特沒能贏，才會讓林禾順利到了他的面前。

林禾到了這時候，反而冷靜笑了：“你想殺我？你怎麽能确定我會追進來？”

“如果我根本不在乎呢？”林禾咄咄逼人，笑着說：“那麽你就是作繭自縛了。”

“被治療過的獵犬，或多或少會對星痕産生藥物成瘾反應。強烈的戒斷反應足以讓意志最堅定的獵犬喪失尊嚴卑躬屈膝。”

“那又如何？”林禾笑眯眯的，褪去先前僞裝的姿态露出本來面目，語氣裏帶着暧昧：“我願意對你成瘾，偶像。”

“所以你會在意識到我面臨危險的時候，身體快于大腦做出走進來的決定。”

林禾怔了一下，笑着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一塊能源晶石和藥劑，

“有它們，我可以撐六個小時，讓我們來下賭注吧。我們會先後死去，還是如你所料。”

“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偶像。”不等洛予開口，林禾緊接着說。

小星球。

奧托摘下了護腕和頭盔，他大步走出去。

戰火彌漫了他腳下開始的整個弓箭形狀的天獅星帶，他迫切地追尋着一場場的勝利。

先前羲息趕到這裏，恐怕是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還猜不到他的目的。

他要和魔鬼聯手，将世界毀滅殆盡，只剩一隅。他年少的愛人，會在洪水滔天前，跑回他的羽翼之下。

又或者他的鐵騎會在那之前，将他銀發的愛人牽上他的馬，與他跨過風風雨雨數個世紀的凱旋門，向他的勝利致禮。

首相用如往常一樣的笑容站在門邊：“太陽星船距離抵達這裏還有12個小時。”

奧托沒有太大反應，意料之中的事從不會令他有任何情緒轉變。他走向前面。

首相緊跟着說：“它們對一個人很感興趣，提出了要求。”

“說說看。”奧托停住腳步，微側過身。

首相舉起終端，點了一下，立體成影等比例高的投影視頻，出現在他和奧托中間，開始播放。

虛影畫面中，少年銀發白襯衣，修長雙腿包裹在剪裁漂亮的褲子中，将頭發高高紮起，露出雪白睫毛和藍眼睛。他伸手，按住耳麥，像在傾聽什麽。而臺下無數熒光棒翹首的黑色海洋，在他輕盈地走上去一瞬間，都狂熱點亮起來。

他恍若未覺，骨肉蒼白的手指抓緊黑色耳麥，嘴唇張合。視頻沒有聲音。

一道淩厲的風割斷了首相終端的鏈接線，啪嗒一聲，終端落地的同時，視頻熄滅。

“要他。”首相說。

“太陽星船，自從50年前被機械星系發現之後，一直停留在天獅星帶不遠的宇宙中。那裏距離七大星系都不遠，是一個很不錯的中轉站。”

林禾說：“人類探尋了幾百年的外星文明，就在50年前一架星艦上被發現。由機械星系定名為上帝文明，它們的船被稱為太陽星船。這件事，七大執政官，和他們的少部分親眷都知道。”

洛予不耐煩道：“你到底想問什麽？”

林禾注視着他，金色的頭發在污染室內正在漸漸變成金屬藍，“羲息或者奧托沒告訴你嗎？看來你們也沒那麽信任堅固。”

洛予：“挑撥離間的話就不必再說了。”

林禾費力聳肩：“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來救你的。奧托的軍隊往天獅星帶方向走，顯然是有近距離觀測甚至接觸上帝文明的念頭。到時候距離最近的機械星系首當其沖受害。我擔心你會被留在這裏。”

洛予平靜道：“不只吧，你對我如此真心，怎麽會對金斯特出手？”

這次林禾沒有否認，坦然微笑承認：“同時作為洛莉塔聯邦星系第37任王儲，我來向你借用一份資料。”

“什麽資料？”洛予還挺好奇。

“餘星的公式，”林禾說：“我們有人在和太陽星船接洽，他們傳了一份你的資料，我父親猜測，是對你正在研究的餘星感興趣。”

洛予閉嘴，阖眼不出聲了。

但林禾還是喋喋不休：“你說上帝文明會不會有惡意？它們會先對哪個星系出手？”

“……你剛剛不是說了機械星系首當其沖，所以來救我嗎？”洛予有點沒忍住，睜開眼。

林禾：“……”糟糕，忘了，“我是說除了機械星系。”

“那洛莉塔女王聯邦星系吧。”

林禾：“……”多少帶點私人情緒。

林禾說：“我剛剛想問你的問題是，你還效忠于機械星系嗎？”

洛予睜開眼，沒有回答。

随着污染室內光線越來越暗，兩個小時，在眨眼間就匆匆流逝。

氣溫似乎越來越低。兩人都知道并不是室內溫度變化，而是他們的身體機能自我保護機制正在工作，防止他們吸入更多有害氣體。但這同時也讓他們呼吸困難。

林禾又開口：“我想……”

這時候還要說話，是真的嫌死得不夠快吧。洛予被他吵醒，頭痛得不行，腦子嗡嗡的。

“我想寫個遺言，”林禾說：“雖然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看來是真的着急死。

洛予又阖眼。

林禾湊過去，拍了拍他。

洛予：“……”真能吵啊臭弟弟。

“為了你，我連高濃度污染室都毫不猶豫進，你也太冷漠了。”林禾扼腕嘆息。

洛予客氣問：“你不識字？我幫你寫？”他對大腦部分病變的人有十二分的寬容。

其實洛予并不像林禾猜測的那樣，想要殺他。林禾對他沒有惡意，他同樣只是想困住一會兒林禾。

羲息現在不在首都星，林禾的存在對機械星系來說無疑很危險。

“還不一定死的是我，在死之前，我不想被你偷看到我的遺書。”林禾理直氣壯。

“我不看。”洛予冷漠。

“說一套做一套，長得越好看越會說謊，”林禾巴拉巴拉，“我不能相信你。”

“？那你想怎麽樣？”

“遺書上我會寫私人財産的地址和密碼，我在洛麗塔星系的私人房産莊園海島，我的中央銀行卡密，和洛麗塔星系執政官也就是我的外婆提出部分遺願。過于重要，”林禾說，“我得寫在一個你看不到的地方。”

“……請便。”

洛予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部分責任的，研究表明，高濃度精神污染确實可能影響智力。他忍。

“随便我？”林禾驚訝：“你同意我寫在**嗎？”

“你在說什麽狗話。”洛予有點繃不住。

“你的後背。”

洛予：“我聽不到。”

林禾：“？”

洛予捂耳朵：“污染腐蝕了我的耳朵，帶走了我的聽力，哭路西！”

林禾：“……”

林禾：“卡密，海島，狀元，還有執政官印信……我死後不會都不見天日了吧……”

污染室第三個小時。

“……你随身帶馬克筆？變态？”

“……帶馬克筆變态在哪裏？”

“你會寫字嗎？連筆不會？一橫一豎是小學生嗎？”洛予無情嘲諷，袖子裏抓緊了手指。

“你繃這麽緊我怎麽寫，腰還一直動，就肩膀這麽一小塊地方，還一直弓着……”林禾巴拉巴拉挑剔個沒完。

“……那你滾下去。”

“我開玩笑都不行？”林禾深覺對方不講道理。

“……別叭叭了。”洛予有點後悔答應。

筆一下輕一下重地掃過，灰藍煙霧下，蒼白的皮膚上被馬克筆的油墨留下一行行小字。

林禾：“一個小要求。”

洛予：“你事怎麽那麽多。”

林禾和他商量：“聲音輕一點，不然要是有人來救你，聽到了會以為不方便打擾我們。”

洛予靜了靜：“寫完了嗎？”

林禾：“？還差一句。”

洛予語氣和藹詢問：“你是寫完就死？”

奧托走出重力室：“沒什麽好談的。”

首相無奈地倚在牆邊：“他們條件很誠懇，別誤會我可不打算讓您交易，但空手套白狼騙點東西過來總可以吧？您又不是第一次幹。”

“在假意同意将他作為籌碼的前提之下嗎？”

首相：“……他又不會知道。”

奧托擡手示意停，轉身走出走廊。就在這時，他的終端突然發出滴滴滴的聲音。這是緊急留言的提示音。

在沒有信號的情況下，終端依然可以撥打緊急號碼。一般來說，終端的緊急設置都是當地官方電話。

奧托只在五年前給一個人的賬號，将緊急設置改成了自己。

他倏地頓住。

餘星基地污染室，第五個小時。

半夢半醒中，洛予一會兒想林禾到底寫了什麽，總不能真的傻比到寫那一堆海島銀行卡之類的東西吧，

一會兒又想，他早就給餘星基地當地警方緊急留言報警了，怎麽還沒人過來。

難道下班了？

當地效率多多少少深入學習過法國罷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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