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親吻

親吻

懸在半空沉入海面的城市,被稱為奧托政府的亞特蘭蒂斯。這裏與詩人勾勒的末世不同,群栖的飛鳥撲扇着翅膀落下雪白石樁,雖然不見春光,耗工甚巨的照明系統卻将整個城市照得亮如白晝。

每到法定時間9點,外部照明會關閉,只剩下半空中螢火微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水上方。

洛予坐在靠近海面的座位用餐,他不遠處的光屏,就在播放人氣REAL的代言産品。

在人們默認中,他毫無疑問是死了。

“所以他們成功了嗎?”對面的人驚訝地問。

洛予搖了搖頭:“複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完全複制了序列,也是不同的個體。在民衆輿論壓力之下,他們最終将五個試驗體放回了三個實驗星系,也放棄了複活的計劃。”

那人笑着說:“謝謝你關于上帝文明的情報,作為約定好的回報,我會為你安排一份工作。”說着,他放下酒,喊來一個人,

“這位是三年前在空間站工作的約瑟爾先生,不慎在一次行動裏失蹤,記得嗎,三年前有過報道,”那人指了指洛予,“他僥幸到了上帝文明那艘星艦上度過了三年,存活了下來。據他所說,那裏面沒有人,只有一個大型AI系統維持着交流和運轉。”

被喚來的男人看了看洛予,在他銀色的頭發上打了打轉,落在他經過易容的臉上,“是聽說過失蹤的事,沒想到閣下大難不死,幸會。”

他和洛予握了握手。洛予沒表現出什麽異樣反應。

“大難不死,和您不是很像嗎,”那人對男人笑了笑,“您也是在星際迷失了許多年,前兩年才得以返航的吧。”

對于這個話題,男人有些沉默。

“他提供了一些內部照片,讓你們那兒解析一下。”旁邊的那人繼續說,“順便,山邸不是有個缺,安排他領份薪水吧。不要太引人注意。”

男人微微一笑:“這要經過執政官同意。”

“得了吧,首相連底下小職位都安排不了了嗎?”那人笑罵了一句,站起身放下名片,施施然離開。

洛予收起名片,看向首相。

首相探究的目光又在他臉上落了半晌,才說:“好吧,跟我來。”

洛予跟在首相後面,穿過熱鬧的水廳聚會,四處燈光明亮,觥籌交錯,充斥着奢靡冰冷紙醉金迷。如果不是提前調查過,他大概會以為這是一個正值黃金周期的時代。

人們醉生夢死,在酒精麻痹下去追尋舊日之夢。

“小心。”首相扶住身後的洛予,将他和一個撞倒過來的人隔開,不輕不重提醒。洛予認出那是新上任的議長。

“不好意思,”首相慢慢說:“他似乎服用了一些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稍後會有人來處理。”

說完,他就松開手。洛予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肩膀上勾了一下。在退開之前,首相輕飄飄的聲音落下,“三年前約瑟爾似乎沒有這樣清瘦。”

“流浪星際,自然有些變化。”。

“原來如此。”首相颔首。

他們一路往外面走去。

燈光一路路地熄了,又坐上懸浮車的專屬車道,經過天然密林和一個隐在湖泊下的基地,終于可以在山頂隐隐約約看到巨大的山邸,還有執政官別邸的一個藍色輪廓。

飛鳥一下子紮進身後密林,驚起一片風聲。

在他們在浮空纜線往上升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大雨又來了。浮空系統做成了镂空的藝術設計,外圍搭載了防恐防爆系統,雖然不算逼仄但也卻不寬敞。

首相抱着手臂,用精神力隔開了雨水。

洛予雖然也可以隔開,但約瑟爾沒法做到。他面無表情,讓雨淋了個徹底,發現是餘星在工作。

在其中,他的确感受到了自己同源的氣息,記憶中一些畫面也影影綽綽地浮現。

“您不需要治療嗎?”

首相搖頭:“不淋雨一樣置身在餘星之中。一定要淋雨是民間的誤傳。”

洛予默默無語。

首相在逐漸升空的纜線上,遠遠看着燈火漸暗的城市:“之前那家夥的失态,我代他向你抱歉。那家夥應該是服用了最近私市裏流行的藥品。我會收拾那幫不知收斂的廢物。”

“什麽藥物?”洛予問道。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首相淡漠地說:“不過這一次我可以告訴你。”

洛予怔了一下。他似乎很自然地習慣性就追問了下去,完全沒考慮過對方會不會拒絕……這種熟悉感很奇怪。

首相心裏也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鬼使神差就回應了對方。

“自從上帝文明的真相被人們知道,死了一些人,也起了一些戰火,到現在悲觀情緒仍占主流。恐懼明天也恐懼未來,恐懼空中的那艘星艦,也恐懼另外兩個未知的文明發展到了什麽地步。所以這種藥物應運而生,它可以讓人出現幻覺,在清醒中做夢,恍惚回到了從前的黃金時代。”

纜線停在了此處奧托政府的政治中心。

首相頓了頓:“你的工作證給我看一眼。”

洛予從口袋中拿出來。真正的約瑟爾還在他們上帝文明的飛船上。一開始他們就打算讓他易容接近,他并沒有改變原計劃。

首相打開端詳半晌,确定了不是僞造,交還給他:“我找個人來帶你進去。”

洛予下了纜線,等在了外面。

雨越下越大。

與其說是政治中心,不如說是一座宮殿。

裏面偶爾有人經過,或是處理公務,或是在打電話。

洛予被安排到檢點雜物。

但是深夜,因為雨下得太大,室外AI臨時預警臨近花房裏積水,可能導致花朵枯萎。誰都不想來,差事就落在了還留在雜物室的洛予。

洛予打着燈跑過去,剛推開花房門,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裏。他沒直接走進去,悄無聲息地在門外打量着對方。

花房裏,奧托将終端關閉,立刻察覺到了門外那道陌生氣息。他不動聲色地坐下,輕微的殺意剛湧上來,聽到對方走進來,猶疑地喊了聲“執政官”。

奧托感覺到身體僵硬了一瞬間。尋常人激烈的情緒會外現,但他卻無法動作。甚至不敢回頭。直到那人慢慢地走到了旁邊。

洛予瞥了瞥奧托,遲疑着要不要敬禮,奧托已經搖了搖頭示意不必。他也沒有多說,直接走到AI控制那裏,将原本蓄水的選項設置成自動關閉和排水。在他操作的同時,奧托終于走到他身後。

奧托看到他背後襯衣明顯的露出緊繃的模樣,聲音微微一澀,“你……”

“我叫約瑟爾,今天剛來。”洛予搶答。

奧托露出莫名的神色,沒有說話。

洛予心中飛快轉過許多念頭,面對資料上狡猾且戰無不克的一位執政官,他比面對之前那位首相時還要小心地維持約瑟爾的人設。

但對方态度實在是讓他舉棋不定。

“好吧,約瑟爾,”奧托似乎接受了這個答案,“你會被調任到我這裏。”

“多謝您的信任,”洛予遲疑了一瞬,“需要我做些什麽?”

他還沒下定決心,是不是要用自己的優勢幫助上帝文明……還是等調查清楚真相之後再決定。但奧托執政官主動提出,他不可能在監視下拒絕接近機密。

而後溫熱的氣息籠罩了他,一件暖和的大衣披在他身上系緊,夾帶着清冽好聞的味道,

對方問道:“怎麽淋濕了?”

洛予解釋道:“來的時候剛好開始下雨。”

奧托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問他沒什麽不用精神力隔開雨水,“誰帶你來的?”

“是首相先生。”洛予暗暗想到對方悠閑擋雨,冷靜旁觀自己有沒有異常的樣子,心中微凜。

奧托颔首,看了看外面的雨,“我送你去休息。”

洛予不知道,因為這句話,首相被追責,罰了雨中繞山邸跑兩個小時。對于獵犬來說這難度跟吃飯睡覺沒什麽區別,不痛不癢,但在衆多同僚衆目睽睽之下,首相深深感到顏面盡失,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哪裏得罪了執政官。

“真的不用。”洛予拒絕,但還是被奧托帶着走到了花房外。

什麽時候有執政官送一個新來無名小卒回去的先例,聽起來天方夜譚,再平易近人都不至于如此。

奧托不回答,拉着他穿過長長的走廊。

洛予:“……”拉手也很奇怪。

一路上都有人致禮問候,沒人疑問執政官旁邊的人是誰,甚至無人擡頭多看一眼。

奧托感覺到拉着的手指從冰涼到微微生溫,握得更緊了。

洛予疑惑不解地問,“執政官?”

他身上披着的大衣不太厚,但是很溫暖,頭頂細碎的燈光将他面容照得白得不真實。壓低的聲音裏帶着訝異,可是眼睛卻還是一點也不退避。

奧托伸出手,落在他眼睫上,他錯愕,看上去好像真的是素不相識深感惶惑,束起的頭發因為風在不停飄動。

很多次,很多次奧托在夢中見過此時的場景。也許現在也是在夢裏,一個還沒來得及醒,就已經迫不及待相信的夢。

随着時間流逝,他的目光開始閃躲,他的發繩松動,他開始覺得無聊,腿站得麻麻,他想把手抽開來,卻又掙不開奧托,只能在心裏嘀咕。

可是他的手的确已經變得溫暖,在血液循環下下意識地靠近熱源,就像主動靠近了看起來好奇怪的執政官。

奧托沒有貿然驚動他,靜靜地順着他說:“我該送你回哪裏。”

洛予報了雜物間旁邊的小房間。這是首相為他争取的優待,讓他可以留下,不必每天匆忙來去。

奧托點點頭,突然說:“發繩松了。”

洛予無所謂地抓下來,準備重新系好,卻發現單手完成這個動作難度太大,目光再次凝視向被奧托握着的那只手。

自己好像忽然變成了獨臂超人。

奧托伸手接過他手上的發繩,松手替他将頭發綁好,梳過柔軟的發絲,目光微微起了些波瀾,“你剪過頭發。”

“執政官以前見過我?”洛予更加心虛了,這個身份不是一個普通工作員嗎……怎麽又是被首相幾次試探,又和執政官也有過一些淵源。

他聽到了一聲嘆息。

然後被用力地抱緊了,背後就是堅硬的牆壁,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令他視線被擋住,周圍空間也變得狹窄逼仄。

雖然抱得很緊,卻還像是顧忌着什麽一樣極力克制。

洛予想,不會被他撞破了什麽……執政官好像很喜歡這個人。

但是不能往下了啊!他可沒有被上帝文明的人圍觀親熱的癖好。

“那個……”他試探着開口,抱着他的手輕微地松開了些,身旁的人也微微側頭,似乎在認真聆聽他。

“被人看到不太好。”洛予特意強調了一下被人看到。

奧托哦了一聲。

洛予以為他明白了,放心地轉過臉。

然後就,被親了。

呼吸交錯到發燙,耳根變得通紅,可是心裏第一時間湧上來的居然不是抗拒。洛予一只手已經屈起做出攻擊的姿态,卻下意識地停住了。

直到這個吻漫長到喘息不過來,才驟然推開。

“抱歉,”洛予大腦有些空白,不知道是繼續扮演約瑟爾還是提桶跑路,“我可能有點忘了從前……我們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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