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互相發問

互相發問

走出來的幾位官員都向這邊望來。

奧托掃過衆人不一的神色,平靜道:“戰前預警。”

廣場。

洛予擡頭看着下了懸浮車經過這裏的REAL,心中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深。

旁邊的人不停對着那邊拍照,來的人将整個街道都堵得水洩不通。

REAL一步都沒停,也沒有看過來一眼,直接坐進了來接的車中。但人群裏還是響起了善意的歡呼聲。

“和那位大人好像,”一個人神色憧憬,“看起來冷淡其實很好心……”

洛予:“……”冷淡看出來了,好心是怎麽看出來的呢?

他艱難離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進了路邊的水上咖啡廳坐了一會兒。迎面就是一個巨大的宣傳板,“洛予大人今天生日半價優惠冰美式”。

當事人并不知道今天是生日。

并且安靜如雞地喝着加滿糖和奶的拿鐵咖啡,随手打開終端,查看着有沒有錯過的消息。

一條簡單倉促的《戰前預警》推送挂在首頁,三分鐘熱度已經超過了十萬。

就在這時,咖啡廳裏響起了驚呼和笑聲,店主笑眯眯地。洛予聽了一會兒,原來是有個顧客和洛予同天生日,而且對方也是星痕,人們起哄免單。店主也大手一揮答應了。

對于REAL洛予了解過一點,是一種廣泛治療的形式。在他看到的資料裏,少有對粉絲冷漠倨傲的REAL,這一貫被認為是沒有職業道德的表現。但廣場上的人們卻表現得熱情不減。

洛予不知道過去的自己是不是與其相同。他似乎和所有人一樣,透過許多個相似的影子,去看早就記不清的那個倒影,反而越來越看不清楚。

他打開通訊錄,是新終端,只在昨天存了一個名字。

洛予發了一個“。”

奧托很快回複了:“怎麽了?”

洛予根本沒想到會被回複,這個時間點,不應該還在處理政務?

“試試終端能不能正常發消息,”洛予找了個借口,“因為通訊欄只有你所以……”

對面沒有責怪他,耐心又回複過來:“收的到。”

宴會中。

奧托看着那句“通訊欄只有你”,黑色的字越看越好看。

晨砂古怪地投過去好幾眼,“他在笑什麽?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詭計。”

林禾根本不想搭理奧托,無動于衷:“奧托政府擅自下發戰前預警這件事,我沒有意見,但是我們政府的中流砥柱們很有意見。”

晨砂也收起笑意,正色道:“在那艘星艦真正落下之前,即使民意投票,應該也不支持沖突。”

“人民現在都是反戰派,”羲息微笑着說:“不到萬不得已流離失所,是不想和上面那圓盤舉槍的。上次不是通過了海道的事?先找到敵人吧。”

奧托略擡眼,“他們已經送上來,不需要找了。”

“打輸了可就是千古罪人了。”晨砂說。

林禾關注得更實在一些:“七個星系這麽多人的命運,都在瞬息之間。我還是建議按兵不動。”

奧托微微皺了皺眉。

兩分鐘後,洛予再次發了條消息,然後繼續攪拌咖啡。

早上已經有人送了,他現在還不是很想喝。

“你認識洛予嗎?”一行字在通訊裏面靜靜躺着。

這種突然又冒昧的問題,真的适合打擾嗎?大概會被客氣地敷衍然後疏離吧。但他真的很想知道過去的記憶。

奧托又一次很快回複:“認識。”

洛予好奇他在幹嘛,怎麽能每次都回得這麽快。

“他是什麽樣的人?”

奧托沉默了一會兒,才回複過來:“很好。怎麽了?有人說了什麽嗎?”

洛予看着那個“很好”琢磨了一會兒。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次奧托沉默得更久了一些。

“可以視頻通話嗎?”

洛予看了看周圍,如果執政官投影突然出現在這裏,大概會引起騷動。

他站起身,找了個無人的拐角。

“可以。”

下一刻,奧托的投影出現在他面前,還有幾個他不認識但大概了解過資料的面孔,背景被模糊。

洛予怎麽也沒有想到秒回消息的奧托正在參與執政官會議。

“抱歉,他們不同意我離席片刻。”奧托說。

洛予目光和席間一個金發金眼的機械人交錯了一下,對方怔了怔,洛予已經收回視線。

“為什麽突然想知道這個?”奧托溫和問。

洛予将自己來了之後看到的事說了一遍,席間年輕一些的金發少年面露不快。

“那又如何?”林禾有些不耐煩,“車禍是那個星痕自己的問題,也已經做了處罰,有什麽好說的?治療問題,人們想偏愛誰就偏愛誰,有了餘星之後REAL本來就不需要治療誰。你影射誰呢?奧托,我還以為你有什麽急事,就為了當面把這些事責怪在阿予身上嗎?”

洛予:“……”他怎麽可能會莫名責怪自己呢?可惡!

下一刻林禾旁邊的護衛擋住林禾,被精神力壓得連退數步。

“冷靜點,”晨砂挑眉,“別動手。”

奧托:“蠢貨也可以坐在這裏,我覺得會議可以中止了。”

林禾還沒來得及發作,奧托就已經站起身離席,走了出去。

林禾看向旁邊的羲息,冷笑:“剛剛奧托動手的時候,你也暗中動手了吧?”

羲息垂着眼,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晨砂在半溫不涼地勸架。

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就能認出的人。即使對方沒有再投來一次視線,羲息也一直看着他。

在昏暗的走廊裏。

“他當時是REAL,和晨砂雖然經常不對付,但看得出關系不錯。一次我出訪晨砂政府,他剛結束了一次活動。”

奧托靠着牆壁,望着眼前的投影,似乎在看許多年前的那一個冬天。

那天窗戶沒關,雪粒子像紙片撲進去。奧托走錯了休息室,看到剛借用體育場結束活動的星痕靠着化妝鏡前的椅子小睡。

頭發沒束,妝也擦得草草,額頭汗珠滾落下去。抱着膝蓋睡得悄沒聲響。

那年許多新思想正在碰撞,人們的情感觀念越來越極端,惡性的事件不斷發生。而他精疲力盡地靠着椅子睡着,甚至來不及坐下去。房間裏火爐模拟出噼裏啪啦的聲音,令人精神放松。

奧托第一次在一個星痕身上看到精神污染的跡象。那并不醜陋,反而很漂亮。

他退出去,示意跟來的人不要出聲,卻聽到裏面的人醒了,在和經紀人講電話。

那個星痕低聲說了一會兒話,忽然略微提高了聲音:“我不同意。”

後來奧托通過他人得知,那天他的助理因為說錯了話要被解雇,他留了下來,因此被罵了很久,但他總是不大在意星網的輿論,我行我素。那天他的粉絲在外面等他,他便沒有上車,讓保镖上車先走。和人們步行了很久很久,他沒有打傘,高領毛衣雙手插袋,風采俊秀溫柔,垂眼談笑。

這對于一個星痕來說是危險的事,但他似乎總是先付出熱忱。

演出工作路上路過綁架現場,也敢一個人翻進去把歹徒挨個打個蝴蝶結,然後對小朋友們說是在玩英雄救美的游戲。

之後通訊裏,在被奧托說之前先駕輕就熟地自己說自己“啊太危險了怎麽可以這麽做呢下次不許了”。

往往奧托還沒開口就被狠狠氣到。

還要笑眯眯地問“男朋友又怎麽啦”。

許多年來,洛予好像一直不在乎自己的畫像是什麽樣,走在人群的風雨裏面。萬人要熄滅的火,他卻大笑着高高舉起。

人們隔着玻璃描摹他,只描摹到他漂亮的輪廓。直到許多年後,他走出了模糊的玻璃,向他發問。

此時,在光線昏暗走廊中,奧托睜開眼睛,看着洛予。

“關于他,有許多流言,有人說他極端主義,有人說他生性冷漠。其實若真是那樣也沒什麽。”

就算是會伸爪子的小貓,也是他的小貓。

就算是會架起炮臺,子彈上膛,殊途背道,也是他的愛人,只不過有時候愛情需要鮮血點綴。

如果阿予是NNN,為他去殺掉世界上的獵犬也沒那麽難。

“但是他不是。”

咖啡廳的無人拐角裏。

洛予仰頭看着眼前的視頻投影,他在視頻幽藍色的冷光下,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先前隐約積累的那些煩躁的情緒,好像在一瞬間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第一次見到,就有個聲音在心裏說“可以相信他吧”。所有的決定都可以問他,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他那裏找到答案。

人生好長好長,那漫長的一生,所有黑暗的、飄着雪花的路,你知道他在你前面走。只要抓住他的手,就不用害怕跌進黑夜。

倏地,執政官側頭看洛予:“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洛予微笑了笑:“洗耳恭聽。”

“如果有一個世界限制我們的文化和科技發展,掠奪我們的資源,如今已經将觸角伸得更近,甚至想要帶走我最後擁有的事物。”

洛予神色微微變化:“你說的是……”

奧托說:“你認為應該繼續韬光養晦,還是背水一戰?”

洛予低頭想了許久。

奧托沒有打擾他。

直到終于聽到他的回答,奧托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洛予無意識地摸了摸眼睛,聽到奧托又說,

“我今天會晚點回家。”

洛予神色微動:“……好。”

奧托的投影望着洛予,沒有再說。

那年初見,鬼使神差地,奧托晚一步退出去休息室,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銀白頭發的少年手臂上停了窗外面撲進來避雪的一只幼鳥,雪白的睫毛睜開,露出湛藍的眼睛,和小鳥對視。

他紅塵夢醒,從此以後,奧托的夢中多了一雙帶笑的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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