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慶陽大學南門,幽黃路燈之下,蚊蛾飛舞。
看着旁邊緊捏手機渾身散發可怖氣息的大少爺,兩名保镖小心翼翼地對了個眼神,壓低呼吸,将身體融入黑夜竭力降低存在感。
酒店尋人那日後,兩人一直受自家少爺的命令保護那位周先生,其間逮住兩次企圖偷拍的私家偵探,暴揍了一個帶匕首打算行兇的小混混。今日他倆見到俞家旁系的人,卻不好貿然出手,于是将情況彙報給大少爺,便有了剛才電話質問的那一幕。
對,就是質問。
那竭力遏制憤怒的語氣和樣子,和栓子前幾天去捉他老婆的奸時一模一樣!
兩名保镖用眼神暗中交流,随即看着攥緊拳頭的大少爺深吸一口氣,又不甘心地撥了個電話過去。
這次臉龐還泛着冷,語氣卻全然變了,氣若游絲,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
“你……在哪?”
他顫抖不已的嗓音,果然引起了電話對面的注意,“你怎麽了?聽起來好像很累?”只聽喘氣聲,不見回應,對面又含含糊糊地解釋:“電話是不小心挂斷的。”
不小心。
呵。
主動上車去幽會男人也是不小心嗎?
俞墭嘲諷地勾起唇角,絲絲冷意向周圍漫溢,說出的話卻滿是善解人意的溫和體貼:“嗯,沒關系……我只是想問下你在哪裏,如果順路的話給我帶點藥,你要……有事的話,就不麻煩了。”
“藥?你怎麽了?生病了嗎?”
對面略顯着急的聲音穿過聽筒,總算帶來一丁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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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陰沉寒霜稍微褪去,俞墭腳步一轉,散漫地靠着直溜溜的路燈杆子,用濃重的鼻音說:“唔,頭有點疼,好像……發燒了,呼吸也有點困難……好冷……”
伴随一句句嘟囔慢語說出,氣息也愈發虛弱,還從嗓子裏擠出好幾個艱澀的咳嗽。
“我……讓別人帶藥吧,你不要又在圖書館學到閉館,早點回……”
手一松,“啪——”,這回換他的手機摔向地面。
清脆悅耳的聲音驚擾了光暈下悠然飛舞的蛾子們,它們亂作一團,沒一會兒,又聚攏回幽夜中溫暖明亮的燈源。
對于面前的精彩表演,兩名保镖嘴巴微張,看得一愣一愣的。
此等演技不去演戲屬實可惜。
俞墭完全不在意自家保镖震驚傻眼的視線,彎腰拾起屏幕碎裂的手機,手機很快再次振動起來。他凝眸盯着來電人的名字,卻沒接,轉身雙手插着兜走向幽靜祥和的校園。
另外兩人完全看不懂這番操作,也不敢上前打擾,只得留在校外随時待命。
-
協濟醫院VIP病房內,氣氛已然無法簡單用詭異二字來形容,周矜羽先前的不爽傲氣也在兩通電話過後煙消雲散。
由于心虛他閃躲着眼神,不敢與病床上的男人直接對視,卻又本着對另一個人的擔憂稍稍擡起臉,小聲地說:“他好像生病了,有點嚴重,我需要回去看一下。”
曾經暴戾的男人如今虛弱得連床也下不來,自然不可能像從前一樣施加暴力,但門外還有人守着,周矜羽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默默等待男人放行。
俞天銘聞言卻沉默不語,只用冷冽的眸光緊盯着周矜羽,直把人看得低下頭攪手指一副站立難安的樣子,他才輕笑了下。
“病了?生病不找醫生,找你做什麽?你能治病?”
語氣相當平緩,不冷不熱,卻莫名聽出兩分譏諷意味。
周矜羽蹙了蹙眉,內心的天平不假思索向那邊偏去,解釋道:“他讓我順道給他帶藥,還沒說完話,電話就斷了,我……有點擔心。”
“他的好朋友也不在學校,恐怕找不到其他的人幫忙,才會聯系我。”
聽起來似乎合理,又難掩牽強,若他真的不放心完全可以請其他同學幫忙,比起親自趕回去,這才是最快速合理的方式。
只不過周矜羽懷有私心,他想借此趕緊離開。
氣氛僵持不下。
俞天銘抿住蒼白無血色的薄唇,不見松口放人的跡象。周矜羽等不及了,只得再撥了個電話過去,已然無人接聽,更讓他憂心起來。
“他好像發高燒了,會不會暈過去了?”
周矜羽提高聲音,腳步也下意識往病床方向邁了兩步。他不懂為什麽眼前的男人對于心愛之人的安危這般冷漠,就好像從前不允許被人揭穿的深情都是假的一樣。
他依然不敢說穿,只得捏緊手心,着急又混亂地說着:“其實他人挺好的,我們現在是朋友,我真的一點都不嫉妒,他聰明上進,為人仗義,心性單純對待朋友還很真誠,他人真的不錯,如果有一天你們……我一定會祝福你……”
“閉嘴!”
突然,一道厲喝打斷了周矜羽颠三倒四的話語。
他啞然地張着嘴,倉惶的視線擡起,登時被面前的人瞳仁中翻湧的黑色吓了一跳,甚至有種馬上要被掐住咽喉的恐懼。
他哪裏說錯了?
為什麽不高興?
可能是周矜羽表現出的坦然大度太令人惱火,俞天銘竟然打消了堅持讓人留下的想法,再加上最近一樁樁一件件超出掌控的事件更讓他焦躁不已,此刻不想再聽見任何煩擾的聲音。
“徐文,送人回去。”
話畢,虛掩的病房門立即被推開,先前的精英男進入病房。
周矜羽沒注意兩人說了些什麽,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
他懶得揣摩俞天銘突然轉變态度的原因,對這人的內心世界也不感興趣,之後沒半點耽擱跟着徐助理離開了醫院,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說。
這副恨不得腳底抹油的樣子落在俞天銘眼裏,又平添兩分心堵,還感覺腹部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
回想起那日宋星旭前來質問又發瘋的場景,俞天銘本就郁悶的臉色愈發難看。
宋星旭之所以精神失控持刀傷人,确實是被逼到了絕境。鋪天蓋地的黑料攪黃了所有的代言,敲定的男一號也沒了,而且不止gg代言解約,還要面臨着天價的違約金。
他到處求人,然而先前捧他的金主這回全部神隐,沒一個出手幫助。
為了個小明星得罪俞家,金主們既不敢,又覺着沒必要。
外界都傳言對付宋星旭的人是俞氏集團的某位青年才俊,然而真實情況并非如此,俞天銘算是背了半個鍋。俞天銘做完手術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調查那日KTV發生的事,他作為俞家人,自然有內部的眼線渠道,要查清事件的來龍去脈并不難。
就是真相令人心緒難寧。
想來着實滑稽,一段與自己有關的感情糾紛居然需要別的人動手處理,還牽扯到那位鮮少出面又手段雷霆的本家大佬。
俞天誠,目前俞家的當家人,也是他的堂哥。
雖是同一字輩,兩人年齡卻相差十幾歲,在俞家的地位更是天差地別。
俞天銘梳理着腦中紛亂的思緒,愈發有種事情脫離掌握的怪異感,好像在他未知的地方,許多事早已發生改變。
最初的變化,似乎是從那個人對他的态度開始的。
當真不愛了?
這個念頭閃過的一剎那,俞天銘的心口陡然被拉扯了一下,這種感受太過于陌生,以至于他不由地愣怔了好一會兒。
半晌,又勾起涼薄的唇,嘲諷地笑了。
如他這般将感情視為生活調劑從不走心的人,居然會有心痛的感覺,怎麽可能。
……
返回學校的途中,周矜羽仍在不斷撥打室友的電話,其間還聯系了邱洵和苗壯壯,兩人去東城看電影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邱洵便聯系了住在明雅樓附近的同學,請他過去查看。
倘若人真的因為發燒暈過去了,現在趕去應該還來得及。
周矜羽抵不過內心的擔憂,挂斷電話後又對前方開車的司機大叔請求道:“叔叔,你能開快一點嗎?”
司機沒應聲,坐在副駕的徐助理卻擡眸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眼神透着些許怪異。
正在發高燒的病人和剛出ICU的傷患,究竟哪一個更值得關心,徐文一時間有點迷茫搞不清。而戀人與朋友,究竟孰輕孰重,他也沒法得出結論。
不過,看後排這位先生的表現,似乎朋友在他心中的份量更重一點。
只是,朋友嗎?
徐文心裏一驚,不敢繼續深思下去,搖搖頭,轉臉對司機說:“聽周先生的。”
早點把人送到,早點交差,其實徐文寧可加班,也不願意處理老板這些亂七八糟的私人情感問題。
這不,因為太花心,就被小情人紮了兩刀,真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周矜羽這邊沒有那麽多彎彎腸子,自從離開醫院就把某人抛去不知哪個山坳坳大海溝裏去了,一顆真心則懸着飛着,恨不得立即飛回學校瞧一眼。
好在車快到大學西側們的時候,邱副隊那邊總算有了回音。
周矜羽面色凝重的接通電話,專注地聽着,時不時發出“嗯”、“好”這樣的回應,等車剛停下,立即道謝下車快步走向校園。
徐助理眯起眼睛漠然地瞧着這一幕,直到急匆匆的身影消失于視線,才擡手示意司機出發。
啧,真是差別待遇。
大抵老婆生孩子,也就是這般焦急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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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矜羽并沒有回宿舍,而是直奔校園的醫務室。
邱副隊的電話裏沒說病得多重,只說人确實暈倒在宿舍了,讓他直接去校醫室。
前往途中,周矜羽心裏有所準備,可是當看到病床上雙眼緊閉、臉色潮紅,身體下意識顫抖抽搐的好友時,仍是沒忍住眼睛發酸。
比他預想中的嚴重太多了。
萬一沒及時救治,普通的感冒發燒也會引發其他病症,可能患上肺炎,脫水休克,甚至燒壞腦子導致智力下降。
周矜羽一邊思索感冒發燒帶來的可怕後果,一邊關切地觀察病床上的人,柔軟的目光從泛紅的臉龐移到紮針的手背,再落到被繃帶包紮的腳踝處。
周矜羽輕輕皺眉,朝一旁把人背來的籃球隊隊員輕聲詢問:“他的腳怎麽了?受傷了嗎?”
隊員看着床上睡得很安詳的隊長,想了想說:“我到宿舍的時候,俞隊就已經暈倒了,腳上的傷……恐怕是之前導致的,本來就有舊傷,可能不小心扭傷了。”
早上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扭傷腳了?感冒也來得很急,之前一點跡象都沒有。
哪怕是每日鍛煉身體看起來很好的人,也有病倒的時候。
周矜羽思索着點點頭,轉而對籃球隊隊員說:“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這裏我守着。”
“好的,大……”
隊員一時嘴瓢差點把某個稱呼喊出口,趕忙打住,轉臉又笑呵呵說道:“那就請你照顧一下俞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随時聯系。”
隊員走後,僅有一個病患的病房更為冷清,周矜羽搬了張木椅子打算坐在床邊,一轉身,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幽幽冷冷的眼眸。
冷眸的主人醒了,撐着床沿坐起身,虛弱喘息的胸膛輕輕起伏着,眸光好似蒙着一層薄霧,就這樣定定地望着他。
委屈又可憐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