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推開門的那一秒,眼前仿佛有一縷白光閃過,周矜羽焦急跳動的心髒突兀地恢複了平靜。
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眼睫顫動,出現短暫空白的大腦已然恢複意識。他明白,剛才那種不自控的行為又是另一股力量在作祟,然而他沒辦法做出解釋,甚至不敢看一眼身旁的男生是何表情。
他梗着脖頸,努力平穩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抱着百合花進入病房。
病房內部不同于外面看起來的那般寡白冷寂,也不似擺滿各種醫療器械的重症病房,反而布置得溫馨怡然,更像療養的地方。
周矜羽在套房外間和護工阿姨打了個招呼,詢問兩句,才進入病人休息的裏間。
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身患癌症的病容形象,沒想到病床上的俞天銘除卻面容有些消瘦之外,氣色竟比偶遇那日看起來好了許多。
周矜羽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對着投來溫和視線的病人禮貌地笑了笑。俞天銘也沖他輕輕颔首,而另一個人卻一聲不吭,冷峻的視線在周矜羽僵硬畏縮的後背打轉,牙根發癢,想撲上去咬人。
病房中一直無人言語,凝滞的氣氛漸漸透着怪異的尴尬。
周矜羽很不自在地捏緊手心,正當不知如何是好時,瞥見床頭櫃上擺放的花瓶,趕忙走過去将已經有些枯萎的花朵取出,再将新鮮的香水百合一支支插入花瓶。
他插花的動作慢悠悠的,低眉垂眼顯得異常專注。
在氣氛沒有緩和之前,這花恐怕一時半會插不好。
這點小心思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另外兩人的眼睛,俞天銘率先出聲,溫聲道:“謝謝。”
陡然聽見聲音,心緒不寧的周矜羽當即吓得打了個激靈,驚惶地擡起頭,對上帶着溫和笑容的臉龐,愣了幾秒才磕磕巴巴地回:“不……不用。”
兩人寒暄的畫面雖然沒什麽不妥表現,但落在俞墭的冷眸中,卻顯得極為灼燒刺眼。
他不禁想起剛才過道裏小男友不對勁的反應,愈發感覺不爽,于是大步走向床沿,從周矜羽手中拿過剩下的花束,二話不說胡亂插進花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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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插得高低不一,亂亂糟糟,一如他此時混亂不快的心情。
之後他拉着愣住的周矜羽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籲出一口濁氣,才将目光正式投向床上的病人。
如今俞墭已脫離俞家,眼前同姓的男人便不再是他的長輩,于是他換了個不親不疏的禮貌稱呼:“俞先生,聽小羽說你病了,今日專程和他來探望你,祝你早日康複。”
每個字眼都透着敷衍,氣氛再次陷入尴尬。周矜羽一時找不到話說,跟着附和道:“祝你……早日康複。”
俞天銘倒是不怎麽在意的樣子,仍然保持着溫和笑意,“你們能來,我真的很高興,累不累?我讓陳姨給你們切點水果。”
話語中包含兩人,目光卻近乎全部凝在周矜羽身上,好像只是對他一個人說的。
俞天銘話音剛落下不久,先前周矜羽打過招呼的護工阿姨端着茶水進入房間,聽到雇主的吩咐又出去準備水果。
一盤水果要切好花不了多長時間,周矜羽卻等不到吃水果了,因為從病床投來的眼神太過熾熱,而身旁的人散發的氣息又很森冷。
這一熱一冷的,夾在中間的他簡直如坐針氈無比煎熬。
兩分鐘後,周矜羽實在受不了,主動提出學校還有事要回去。
俞天銘聞言沒有挽留,微笑着注視兩人離去。
直到兩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外間傳來房門合上的聲音,他臉上的笑容才褪得幹幹淨淨,轉眸盯着鮮豔的百合花,靜靜地看了很久,陡然,擡手将花瓶重重掃向地面。
花瓶轉眼間就摔成碎片,留下一地狼藉,他的手卻依舊顫抖不止,每一次抖動都牽動着內心的不甘與痛苦。
他快死了。
為什麽會這樣?
就因為他不曾珍惜所擁有的,所以老天爺讓他全部失去嗎?
從病房出來,周矜羽忐忑不已,生怕某人生氣。卻不料兩人剛從電梯下到醫院花園,實驗室導師的一通電話就把俞墭叫走了。
說是鄰市有一個重要研究項目需要他過去幫忙,大約需要三天時間,俞墭甚至來不及回學校收拾東西,向周矜羽叮囑兩句,就急匆匆趕往機場。
周矜羽目送越野車消失在街角,準備打個車返回學校。
這個時間段不是特別好打車,他等了幾分鐘都沒見着空車,想拼車也不順路。
一輛輛汽車從前方駛過,等得久了,他的心緒不禁凝結發沉,整個人變得呆滞。
突然,周圍的微風仿佛靜默了一瞬,他轉過身,又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病房裏,百合花攏成一束橫擺在床頭櫃上,整整齊齊,鮮豔依舊。
周矜羽坐在床邊,安靜地凝視着病床上的男人。
自打回到這裏,他便成了啞巴,一句話都不會說了。
“怎麽又回來了?”
面對男人的回話,他眨了眨眼,嘴唇緊抿并不開口。
見狀,俞天銘疑惑地皺了皺眉,又指着花束旁邊的水果拼盤,溫聲問:“那吃水果嗎?”
似乎這個問題較為容易回答,這次周矜羽睨了眼切成碎塊的水果,再搖了搖頭。
俞天銘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卻因為這個人獨自返回而感到欣喜,決定忽略心底那點無關緊要的異樣,想了想,又帶點調侃意味說:“小墭呢?你是背着他偷跑回來的?”
這種猜想莫名令他心情愉快,臉上的笑意加深幾分,“不怕他吃醋?”
周矜羽微擡起眼,又搖搖頭。
“呵。”俞天銘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周矜羽的腦袋,“看來你是覺得把他吃死了是不是?他再怎麽寵你喜歡你,知道你偷偷來看我肯定會生氣,剛才我看他醋勁挺大的,快回去吧。”
周矜羽還是搖頭。
“怎麽一句話不說,成小啞巴了?”
俞天銘覺得周矜羽這副模樣很乖,忍不住又要伸手揉他的腦袋,沒想到自己的手掌竟一下子抓緊了。
周矜羽安靜柔和的目光凝結在布滿針眼的手背上,睫毛顫了顫,流露出一絲驚訝,卻看不出特別悲傷的情緒。
他好像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畫面,然後雙手握緊這只枯槁消瘦的大手,将臉貼着手,趴在床沿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呼吸慢慢平緩,沒一會兒,竟是真的睡着了。
看着這樣恬靜的睡眼,不知為何,俞天銘焦躁的情緒仿佛得到一絲安慰,不再那麽憤懑不甘。
你還有一點愛我是嗎?
真好。
連續整整五日,周矜羽每天都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記憶空白,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徬晚。而他有一次清醒時發現自己大晚上身處醫院幽靜的花園中時,便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身體裏的另一個人每天都會來探望他愛的人。
周矜羽感慨萬千,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評價和面對這件事。準确來說,他并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人家原主要如何他根本沒有反對的權力。
但他們共用着這個身體,周矜羽又無法辯駁,他真的很擔心這種腳踏兩條船的行為被某人發現。
到時候一定會死得很慘。
他害怕那個人生氣憤怒,更怕被誤解被放棄。
周矜羽一面忐忑心驚,一面把日子過得忙忙碌碌,并且在保持自我意識的時候,他會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竭力向男朋友表達愛意。
這天晚上,俞墭回來得比較早,洗完澡的神态也不像往常那般疲憊,周矜羽暗暗觀察片刻,便打算湊過去撒個嬌膩歪一下。
俞墭此時正曲腿靠在床頭看書,見自家小男友抱着小枕頭邁着小步子猶猶豫豫走過來,頓時挑眉失笑道:“不是說周末才可以?”
周矜羽定住腳步,當即給自己曾經定下的規矩紮了心,面色有些微妙,很快心一橫頭一仰,理直氣壯說道:“改了,以後我要天天和你睡!”
俞墭給他嚴肅認真的表情逗笑了,一邊主動往床裏挪了挪,一邊說:“天天睡可以,就是太傷身體了。”
“睡一起又不是非要……”周矜羽撇着嘴小聲嘀嘀咕咕,手腳卻很麻利,兩三下爬上床,将兩個枕頭并攏在一起,尋個側身的舒适睡姿躺下,便阖上眼睛準備睡覺了。
過了會兒,他又往身旁緩緩挪動,把腦袋緊貼着散發溫暖熱意的腰側,聞着混合沐浴露的幹淨氣息蹭了蹭臉,才算完全滿意。
這副乖巧小模樣實在拿人,俞墭哪裏還有看書的心思,把書随意擱下,躺下身把人攬入懷裏。
“這樣睡,舒服一點。”
周矜羽還沒睡着,卻不睜眼,就着擁抱的姿勢枕上結實的手臂,又把小手自然地擱在同樣充滿力量的胸膛上。俞墭順勢摸摸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指頭,輕笑道:“你最近是不是被小橘傳染了撒嬌病毒,怎麽總喜歡往我身上爬,我會忍不住的。”
又開始說騷話了。
周矜羽閉着眼睛裝睡,嘴巴輕輕嘟哝,沒搭理。
俞墭繼續捏手指玩,“雖然我體力好身體好,天天給你這麽壓榨鐵打的也受不住啊,再說還得上班養家呢。”周矜羽聽不下去,刷地抽出手指像只炸毛小貓在男生胸口死勁撓了撓。
俞墭毫無演技的“哎喲”兩聲,笑得胸口抖動好幾下,又重新捉住搗亂的幾根手指,嘴邊噙着輕松笑意,很是無奈地說:“唉……你這麽依賴我,等我畢業了我們不能住一起了可怎麽辦?豈不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了?要不然……我們結婚吧。”
幾根細白的手指突然不再掙紮,乖順地被攥在手心裏。
“今年還是明年?嗯……今年太忙恐怕來不及了,我比較喜歡夏天,去度蜜月也方便,那就明年吧。唉,沒想到我居然大學畢業就要結婚,英年早婚了,絕對要被籃球隊那幫家夥笑話死,不,應該把他們羨慕死才對!對了,還要買個小房子,你喜歡哪裏?西城還是新區那邊,新區環境挺好的,就是離學校有點遠……”
他自顧自地說着,憧憬着屬于兩人的美好未來,而枕在他臂彎裏的另一個人,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面。
淚水無聲地滑落,周矜羽往被子裏鑽進去一些,不讓眼淚沾濕衣襟觸碰皮膚,等到淚水被一點點咽回去,他再緊緊抱住男生的腰,下巴抵住揣滿熱意的胸膛,眉彎眼笑地說:
“好啊,結婚,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們,真的可以永遠在一起嗎?
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