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冰雪寒蟬

第二十章 冰雪寒蟬

“莫非陸莊主是在懷疑我們平陵閣的辦事能力嗎?”

鷹堂堂主楚不疑皺眉道。

“此人行蹤莫測,手下從不留活口。在下不是懷疑,在下佩服。”

陸見琛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我畢竟是為了‘一枝花’而來,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确實,雖然蘇試已經到了銀品藥莊,但誰也不能确定蘇試就是“一枝花”。

盡管在他還沒有入秦州時,就已經有許多人盯上了他。

在他出霧月樓時,仍然有人在盯着他。

但他畢竟沒有在霧月樓出手。

沒有出手,自然就不能證明,他就是“一枝花”,“一枝花”就是他。

一切都只聽憑平陵閣在那裏說道,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借刀殺人”?

唐璜道:“是我偶然撞見的,那時我遠遠地躲着,他殺完人就走了,是以沒有發

現我。”

陸見琛不置可否,衆人面色思量。

邱知聲忙道:“我亦得到确切的消息,這苗州少年,便是殺死‘魔笑鬼哭’‘南鯊北鱷’等人的‘一枝花’。”

這“霧月樓”本就是邱知聲旗下産業,而且他素來有樂善好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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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連邱莊主也這麽說,衆人便多信了幾分。

邱知聲見狀,也暗中松了口氣。

此時,他的懷中正收着那本《命賬簿》,上面除了劃去的“魔笑鬼哭”等人名號,“銀品藥莊邱知聲”幾個字也赫然在列。

朱筆雖然不是漸次地将名號劃去,但看得出來,邱知聲本人将很快成為“一枝花”的目标!

此時,若是邱知聲拿出懷中的《命賬簿》,只怕在座的各位再也不會有人懷疑,蘇試就是“一枝花”的事情。

但他做賊心虛。

身為“樂善好施”的銀品藥莊莊主,怎麽會和“魔笑鬼哭”“南鯊北鱷”等人同列?

若是叫人看到《命賬簿》,是否會引人猜疑?

誰都知道銀品藥莊的莊主邱知聲制藥天下一絕。

銀品藥莊每年都推陳出新,奇藥異毒,五花八門,僅此一家,而且無論毒藥還是解藥,均只賣一人。因而,即使價逾千金,一樣有市無價。

人人都知道邱莊主有鬼神之手,能颠倒陰陽界。

人人又道邱莊主樂善好施,銀品藥堂更是每年都向窮人免費提供湯藥。

但誰也不會想到,為了試藥,邱知聲在荒山野嶺之間埋下了多少被拐騙的男女老少的屍骨。

誰知銀錢索命,誰知黃金生蛆?

只道財帛動人心,卻不知是金銀如鏡、照人心。

“果真如此,便當從長計議。我曾見過此人出手,即便是我,亦無十分把握獲勝。”

在座諸人本就不知“一枝花”深淺,現在見連陸見琛也這麽說,不免心中多幾分忌憚。

陸見琛問道:“邱莊主可知這一枝花到銀品藥莊來所為何事?”

邱知聲肅容道:“他是為‘冰雪寒蟬’而來,只因他已中毒。他中的毒只能由‘冰雪寒蟬’而解!”

衆人均精神一振。

陸見琛略一沉吟道:

“明日便是最後一場競寶會,邱莊主可是要拿出這冰雪寒蟬?”

邱莊主面露難色,只因這冰雪寒蟬十分難得,近兩年來他也才得了一只。

陸見琛道:“屆時‘一枝花’沒有毒發,又不見冰雪寒蟬,必然會心生懷疑。”

“冰雪寒蟬”實屬罕見,邱知聲舍不得真貨,想用假貨來替換。

陸見琛猜知其意,又道:“我見這人談吐舉止,并非沒有見過世面之人,所用之物,也樣樣精到。邱莊主若想以假亂真,恐怕難保會有一失。

何況,競寶之物,本就要拿出來與衆人瞧見。若是被其他行家看出來,只怕也會堕了‘銀品藥莊’的名號。”

邱知聲聽他說得不無道理,面色猶疑。

便聽唐璜道:“可是,我們當然不能讓他競到寒蟬。萬一讓他競到,我們又不給,也一樣引起懷疑。”

衆人一時俱露為難之色。

見衆人為難夠了,陸見琛才緩緩道:“問題也不難解決,由我來競下便可。”

這提議深得衆心,可謂皆大歡喜。

便又有人問道:

“什麽時候動手?”

邱知聲道:

“等,等他毒發的時候。”

銀品藥莊,望湖樓。

下起雪來了。

望湖樓上雲與雪,

望湖樓下水如天。

琉璃闌上,點點綴白。

珍珠簾隔郁金堂,翡翠屏後玉爐生香,胭脂木配瑪瑙碟,玉碗盛瓊漿,冰盤薦琥珀。

廳堂內一水兒的紫檀木桌椅,又配孔雀藍金絲繡花坐墊,珍珠簾由小銀鈎挽了三兩串,寒風上樓時搖伶仃脆響。

這精致得仿佛女子閨閣的,便是銀品山莊的競寶堂。

內中統共只設

三十六個座位,廳堂中人,若非武林名門,江湖豪俠,也必然非富即貴。諸客手邊案幾上,又都置放着清一色的青玉盤,盤內壘着一寸長的金銀方牒。牌九似的,但更玲珑,金的雕琢着銀品藥莊的梅園景色,銀的雕琢着一片湖光山色,每一塊都相當于一百兩。

此時,競寶廳中已坐滿了人。

“……白銀一百兩……白銀六百兩,六百兩兩次,六百兩三次!”

“咚。”

前方傳來敲鈴聲,又聽司儀道:“恭喜江大俠贏得這玉栀蝶妒膏!這玉栀蝶妒膏可祛疤嫩膚,收縮毛孔,保準江夫人……”

蘇試抽出一方绡帕輕咳幾聲,掩着咳出的一點血跡重新塞回襟中。

确實,他已中毒。

毒,被分別下在菜和酒中。

菜沒有毒,酒也沒有毒。但若是菜再配上酒,便有了劇毒。

蘇試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只覺得這真是個化學反應神奇的世界。

陸見琛轉頭望去,只見窗外飄雪如瓊玉,窗邊銀瓶花欲燃,更襯得他月妖真态、肌如雪。

他今日多了一絲病态,臉上未退的潮紅似昨日的醉酒。

又仿佛淡雲微雨,氤了一段在他的眉間。

他手持一卷《黃庭經》,細品煙茶清香,淡漠面龐如明月入窗來。

陸見琛本來覺得他不該老是以轎代步,總該多曬曬太陽。現在又覺得,他果然還是不要太輕易叫人瞧見,否則要驚起人世間多少幻夢?

陸見琛轉首回去,前方已開始競拍新的稀罕藥材:

“……這冰雪寒蟬能解百毒,要在地下埋上十幾年方可出土,壽命卻不過短短兩個月,必須将其活捉用獨門秘法方可保留其祛毒功效……”

只見前方紫檀案幾上盛着一雕花銀盤,銀盤中又有一方琥珀盒子,裏面的鋪綢上卧着一只兩枚銅幣大小的寒蟬,通體瑩白,宛若玉刻。

這一套銀的、黃的、玉的顏色搭配下來,也實在是喜人好看。

又聽司儀道:“這冰雪寒蟬,乃我們莊主親自前往北方的天山,在冰天雪地之中,花費數年時間,掘地三尺,才捉到的那麽一只。若非有兩千兩白銀,是舍不得割愛的。”

立刻便聽有人叫道:“我出兩千三百兩!”

“兩千四百兩!”

“……”

新的一輪競價再度開始。

蘇試并不參與競價,他仿佛已神游天際,偶然探手攜茶一飲。

周圍人頻頻将他打量,是暗中要對付他的人,還是只是對他感到好奇?

他即便察覺了,也渾然不放在心上。

“四千兩一次,四千兩兩次……”

司儀正要敲響銅鈴,蘇試指下又翻了一頁經卷,緩緩開口道:

“四千五百兩。”

他的聲音酥潤動聽,在人的耳邊生起春的萌癢。

蘇試本也不覺得自己能輕易得到這“冰雪寒蟬”,卻也沒料想到此時還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陸見琛放下茶盞開口道:“五千兩。”

蘇試看了他一眼,正要追加,便聽陸見琛大喘氣似的補充上半句:“黃金。”

在座衆人均是一驚跳,紛紛看向坐于一旁的陸見琛。

卻見他還是老神在在,似乎勢在必得,穩操勝券。

他身上似乎有那麽一種氣質:

還沒有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已經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還沒有得到一樣東西的時候,已經相信自己注定能得到。

蘇試終于轉過頭,一瞬不瞬地望着陸見琛,目含打量。

他自然還是記得這個人,昨晚與他一同喝過酒。

陸見琛餘光已經瞥見,略微有點緊張,他怕他誤會,但又沒法開口解釋。

——他之所以決定自己來競冰雪寒蟬,只是怕蘇試競下這枚蟬後,邱知聲會在上面做手腳。

他只作是不經意地、矜持地轉臉過去,回應他的眼神。

卻見他看着他的眼睛,忽而莞爾一笑。

那笑是一種無知無覺的笑,卻又是自然流露的。

心領神會一般。

“黃金五千兩兩次,黃金五千兩三次。恭喜陸莊主贏得這‘冰雪寒蟬’!”

蘇試身旁有人問道:

“這位陸莊主是什麽來頭,好大的手筆。”

便又有一扈從打扮的人,扯一下頸皮子,清咳一聲,背書似的道:

“那是我們的莊主陸見琛,天下一劍莊的主人,西涼州人,家有良田萬畝,良駒千百……”

見蘇試美眸凝睇過來,他一個卡殼,剩下的詞兒都忘了個精光:

“良駒千百……良駒千百……呃……”

蘇試又轉首回去,看向陸見琛的方向。

那盛放在琥珀盒裏的“冰雪寒蟬”,正由嬌童捧去奉給陸見琛。陸見琛探手接過,裝作不經意地回首,對上蘇試的目光,矜持地點了點頭。

蘇試指背輕撫頰側,微微一笑。

他叫陸見琛,西涼州人。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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