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刺青
第三十八章 刺青
芝蘭室。
魏靈風皺起眉心, 将手中的茶碟“啪”一聲往邊上一擱:
“這村藥,怎麽還不發作?!”
那蕭九郎抹了把汗道:“……可能是他武功超群,內力深厚, 是以比一般人反應起來,要慢上許多。也有可能是這‘一枝花’那方面的能力有些差強人意……但是請小侯爺放心, 這藥在男女老少、豬狗牛羊身上均功效顯著!絕對錯不了的!哪怕他陽痿八年, 也能在此藥的幫助下,發憤圖強、勵精圖治!待到那藥效一發作,保準他翻江倒海、風馳電掣、心力交瘁!到時候您一腳送他西天極樂, 妥妥當當的!”
蕭十一郎也在一旁給哥哥幫腔道:“我看這藥效也快了……”
這時,對面青紗帳內, 有小丫鬟入內, 與蘇試行了一禮, 領他出了桃花塢。
想來是去見那花魁婉冰了。
魏靈風“哼”了一聲道:“便宜他了。”
那婉冰本來頗得魏靈風青眼, 若不是蘇試突然橫插一腳,他本是有意捧她的。當時沒有出銀錢打賞, 只是不耐煩那些阿堵之物攪擾了琴音罷了。
他雖喜弄刀槍, 好游冶之樂,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粗疏的“纨绔”。到底生在貴胄世家, 聽多了宮廷的宮商角徵羽, 看多了歷代名家的筆墨刻畫。一雙耳朵和眼睛, 都刁得很。比起紅藕、情柔這樣的刻意逢迎,自然更怡情于婉冰柔婉又不失清曠的琴音。
那銀釵美人聽了魏靈風對婉冰的溢美之詞,又見了蘇試穿着樣貌、舉手投足, 無與倫比,自以為容貌不輸那婉冰,頗為不忿她那樣的好運氣。
便輕笑着道:“不知是便宜了他呀,還是她呢?”
魏靈風冷淡地瞪了她一眼,轉首對那蕭十一郎道:“走!”
那銀釵美人面露悻悻然。
那紫衣美人在一旁見了,面色有幾分輕嘲,心中譏道:
這世間有一種女人,自以為在容貌上占了幾分便宜/吃了幾分虧,便以為男女之間的好壞事情都源自于樣貌的優劣。
這世間又有一種男人,自以為在金錢上占了幾分便宜/吃了幾分虧,便以為男女之間的好壞事情都是源自于金錢的緣故——
“我比她有錢,她肯定會對我有意思/我看上她是她的榮幸。”
“她看不上我,一定是嫌我沒錢,這個虛榮的女人!”
要她來看,這類男女,合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試入得一扇朱門,只見正中鋪着金亮的一面波斯地毯。
四面有淡黃、雪白兩色紗幔密密垂、重重挽。青瓶配桃花,白瓶配海棠。又聞得暖香熏面。
婉冰上前來盈盈一拜,擡起頭來看向蘇試。
她果然是一個冷然淡雅的女子,嘴角的微笑永遠是那樣淺。但一雙眼睛一旦融化了冰雪,卻要比陽春三月還亮麗幾分。
蘇試以為她要說什麽感謝之詞,卻聽她說道:
“今日方知,原來成功,靠的是實力和運氣。”
一個鬏兒圓圓,臉兒也圓圓的小丫頭正殷勤地拉凳子,擦桌子,忙着為蘇試奉茶。此時昂首插嘴道:“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蘇試落座道:“不對。可以預見的是實力,不可預料的是運氣——譬如我與人對敵,自覺有七分勝算,這七分便是靠實力估摸出來的,剩下的三分便只能交給運氣。而運氣是美德的一種。”
那小丫頭阮阮立刻點點頭道:“對呀!因為我家姑娘善良可愛執着努力寬容大度自信大方,所以才注定時來運轉,會交上好運!”
“也不對。只有當你的美德,遇上別人的美德,才會生成運氣。”
說完,他微微一笑。
阮阮瞪大眼睛:
這個人,可真會誇自己!
蘇試視線往下一落,探着手道:“手酸了。”
阮阮這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捏着茶碗呢,忙伸出小手遞出去:“公子,請用茶。”
“所以運氣,既是天意,也是人為。”
婉冰不由得低下頭去細細思索。
蘇試這一番話,不禁讓她想起她的老師,想起徐老姐……白玉京是個是非之地,她一路走來,于事功上,一帆風順;于人情上,卻頗多坎坷。然而她的一帆風順,豈非也是人情所致?有恩師不計較她态度冷淡,仍盡心将她培育;有徐老姐包容她的冒犯,又時時從旁提點……
你心地純良,即使犯了和旁人一樣的錯誤,也會比旁人多得幾分體諒。
也許,還會有人,寧願自己心裏難過,也選擇包容你的錯誤。
而這種“運氣”,卻是你未必能察覺得到的。
因為真的對你好的人,并不會提醒你,他/她為你做了什麽。
如果你能為這些人多考慮幾分,也許你就能把自己的路走的更好一些,也免得叫他們為你擔驚受怕。
婉冰擡頭道:“我明白了。”
蘇試颔首道:“明白就好。”
阮阮一臉茫然地擡着小圓臉:“……”
這兩個人在打什麽啞謎?
為什麽聰明透頂的阮阮不明白?
蘇試飲了半盞茶問道:“我在這裏,可以做什麽?”
阮阮翻了個白眼道:“你上青樓
來,你還不知道自己能幹嘛呀?要麽喝喝小酒、要麽聽聽小曲,要麽看看小舞……旁的你就不要想了,趕緊把腦子裏的東西洗一洗。”
蘇試道:“聽起來你好像很了解我此刻的想法。”
阮阮道:“你們男人,想的事情還不就是那兩樣呀!不是想摸姑娘的胸,就是想看姑娘的大腿啰!”
“阮阮!”
婉冰伸手敲了一下阮阮的頭。
阮阮擡手抱住腦袋,小表情還有點委屈。
蘇試見她一截窄袖滑下來,露出腕上一朵豔橘色的君子蘭,很是精細好看。便問道:
“這是什麽?”
阮阮捏着手腕道:“這是姑娘給我點刺的。”
婉冰道:“閑暇時學了一點刺青,叫公子見笑了。”
蘇試道:“不如給我也刺一幅。”
阮阮在一旁插嘴道:“你放心,姑娘可厲害了,去年夏天給阿黃剃了毛,在它身上刺了四首白居易的詩,四首蘇東坡的詩,外加一幅鄭板橋的畫。水月坊專門刺青的師傅見了都說好!”
婉冰瞪了她一眼,蘇試不由得失笑。
阮阮已經噔噔噔地跑去替婉冰拿刺青用的工具了。
婉冰取來一幅工筆畫冊,頗有些為難地道:
“現下最拿手的,只是這三幅君子蘭、海棠花和牡丹……”
蘇試道:“那便刺朵牡丹吧。”
婉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阮阮抱了個檀木盒過來,聽了蘇試的話,也歪着小腦袋将他打量,嘴裏還發出“啧啧啧”的聲音。
蘇試笑道:“怎麽?”
阮阮道:“看你這人仙風道骨的,怎麽品味如此之俗?”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蘇試起身往邊上一躺,手中杯盞仍擎得穩穩的——只見他已側卧在美人榻上,從茶碟上挾杯一飲,淡笑道,“牡丹不是很襯我嗎?”
只見他一襲淡素白衣,笑容淡若雲煙。
阮阮呆呆地看着他,心道:
怎麽有人自戀起來這麽迷人?
婉冰已打開檀木盒,挑取要用的顏料盒與銀針,此刻在一旁問道:
“蘇公子要紋在何處?”
“背上。”
他支起身來,背對着這方,一松腰帶,雲衫雪衣便一齊兒滑下肩頸。
青絲色如墨玉,背後一片瑞雪。
燭火在那男人的寬展、薄韌的背部,勾勒描摹起金色的線條。
阮阮又傻住了。
忽而就覺得,若是在這背上刺上一朵傾城赤霞色的牡丹,那真如将詩句題在寄給朝雲的花葉上一般美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哼唧,又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