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重生

很吵。

耳邊嘈雜人聲令危盡之感到煩躁。

眼前如同被漿糊粘住般的畫面開始變得清晰,碩大的金色字體格外顯眼。

榮譽牆。

危盡之有些懵。

他往後退了一步,環顧四周。

周圍的人都身着藍白相間的校服,稚嫩臉龐藏不住任何情緒,三五個聚在一塊打鬧,行色匆匆的人穿梭其中。

身後則是白色教學樓,三樓的位置搭建着連接另一棟的長廊。

毫無疑問,這是學校。

在地獄也要學習?!

危盡之略帶絕望地打量自己,身上是幹淨的校服,沒有傷口。

校服胸口處用細線縫有幾個字,他揪起那塊地方仔細看。

衡奚市第一中學。

危盡之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畢竟高中在這所學校讀了整整三年。

還沒等他看出來這不是地獄,思路便被打斷。

Advertisement

身側一股力量猛地撞上危盡之,重心不穩使他向前撲,好在沒有狼狽倒地。

重新站穩的危盡之擡頭,和他相撞的少年已往前跑,轉身朝他揮了下手:“對不起,同學。”

危盡之并未在意。

上課鈴聲在此刻響起,督促教室外的同學回去上課。

危盡之自然垂在腿側的手動了下,朝左邊樓梯口邁開步子,混入人群。

如記憶中一樣,樓梯口側有一面全身鏡,旁邊是一張教學樓布局圖。

危盡之停住,看向鏡中的自己。不是胡子拉碴的模樣,沒有很重的眼袋。是他已經撇在記憶角落不管的年少的樣子。

同他身後擦肩而過的人們一般。

幹淨,充滿生氣。

他不敢輕易下定論,便按照模糊記憶往樓上走,在四樓向右拐,停在盡頭的教室後門。

敞開的後門露出教室內的大半,熟悉的單人單桌,還有視線所及範圍內的側臉。

他經不住地顫抖幾秒,片刻後收起心緒,熟練地躬身擠進門裏。

靠近走廊的窗邊,倒數第二個位置。

老師還沒來,危盡之迅速坐下。

危盡之的肩膀被人從後輕拍,是張選。

張選挑眉道:“偷偷摸摸地幹什麽去了?”

他們是在初中認識的。危盡之和張選同校不同班,危盡之某天晚上企圖翻牆逃離晚自習,偶遇正在翻牆的張選。

然後兩個人一起被逮了。等家長來的時候,張選一直埋怨危盡之爬太慢了才讓自己被連累。

後面危盡之為了證明不是自己的問題,又和他比賽翻了一回。

倆人就這樣成為朋友,直到高考結束後危盡之搬走,再無聯系。

危盡之晃神一瞬,随口道:“上廁所。”

張選還想說什麽,瞧見老師已經進來了,只得作罷。

張選催促道:“汪老頭來了。”

危盡之注視着講臺上的中年男老師,想起這是節語文課。

危盡之從整潔的桌肚抽出對應課本,翻到老師要求的頁數,右手握住桌上的黑色中性筆。裝模作樣地完成這一切後,開始游神。

我重生了。

危盡之在心裏琢磨這個詞的重量。

他本來已經熟悉了陷入黑暗的困境,摸黑爬一座看不到頂的山,然後滿身狼藉地墜落,死去。這便是他的一生。他很好地接受了,在閉眼的那秒。

閉眼之前,他還在可笑地掙紮。

明明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卻漫長得像歷經多個年時。

傍晚,危盡之結束在書法課的兼職,沿着街道慢步回出租房。

他手裏提了袋面包,覺得會是頓不錯的晚餐。危盡之白天在面包店上班,店內會剩下些許面包,這時候便是員工福利時間。

道路兩旁景色不斷變換,大廈緩緩過渡成破舊樓房,路燈不甘落後地暗淡下來。

他從繁鬧走向敗落,卻與晦暗更好地相融。

出租屋在老舊小區內,地段偏但勝在便宜。人們還未歇息,窗上投影暈出大致輪廓,是一個個家的縮影。

危盡之很羨慕,因為他沒有家了。

他下意識仰頭望了下,才踏上第一級臺階。

樓道內的燈光暗得接近沒有,本就狹小的過道被雜物擠滿,危盡之只得借助掉漆的扶手。

爬了兩樓,危盡之腦內忽地閃過剛剛那一瞥。他家在三樓,燈好像是開着的。

危盡之剎住腳步,思考幾秒便往下跑。

有時候還是得相信直覺。

可惜還是晚了點。

剛沖到小區門口,三四個彪壯男人已迎面向他走來。危盡之往後退随即轉身,不知什麽時候背後也站了兩個人。

危盡之攥緊手上的面包袋,覺得生命還是比面包重要。

情急之下,他把一整個袋子砸向後面的兩人,不管不顧地踩上側面花壇,邁了幾大步正要跳到地面,被人從後面撲倒,整個人滾在地上。

可憐的面包。

他非常心疼自己還沒來得及嘗上一口的晚飯。

危盡之被人從後扯起來,幾個人架着他上了輛車。

半小時後。

車門拉開那一刻,陣陣勁風襲來,占據視線的江河無聲地告訴了他風的來處。

危盡之被推到橋沿邊,為首的男人步步緊逼:“危衛國的資料在哪?”

危衛國是他爸。

危盡之嘆了口氣,無奈道:“幾年前我就和你們說過了我沒有。”

男人按住他的胳膊逼迫他轉身,面對着泛起波光的江水。

“最後一次機會。”

危盡之盯着江面,卻沒那麽害怕:“他什麽都沒給我。”

甚至是死亡的機會。

他往下掉落時,只覺得解脫。

再次睜開雙眼,危盡之發覺自己被放在了十七八歲的路口,前面不是無休止的黑暗,是大片空白。

他可以随意走。

這次他想走一條對的路。

危盡之收回思緒,把視線移到講臺上,将以前覺得無趣的事情視之珍寶。

直到夕陽西下,宣告今日的落幕。

危盡之在課間聽到隔壁桌在商量等會去外面吃飯,想必今天是周日。學校是走讀制,平時要上晚自習,但規定周日不用上晚自習,可以自行回家。

他随意往書包裏塞了幾本課本,旁邊的張選已經等不及了:“提高速度啊,危同學。今天怎麽那麽慢。”

“我以為今天是星期五。”危盡之拉上書包拉鏈。

張選推着他往外走:“偷着樂吧,今天是美好的星期天。”

兩人走到一樓大廳時路過榮譽榜,危盡之盯着看了好一會。

張選注意到了,感嘆道:“第一名還是雁渚,我就沒見過他挪位置。”

很熟悉的名字。

想起來了。

危盡之在高一就聽說過這個名字。他記得雁渚從入學首次月考直到畢業,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被年級的人稱作“永恒的第一”。

後來在新聞裏也見過雁渚,好像是開了家上市公司。

但危盡之和他完全不熟,兩人一次話也沒講過。

張選還在繼續感慨:“三個月前他不是還出了車禍嗎,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才回學校,沒成想人家不來上課也能考六百多。”

“唉,我們大腦構造差在哪裏呢。”

車禍?

危盡之記得上輩子雁渚沒出過車禍。

有些細節變了。

危盡之安慰他道:“可能他腦子裏是腦水,你的是雨水?”

張選一拳打在他胳膊上:“趕緊滾!”

危盡之開懷大笑。

岔路口是他們分別的地方,張選臨走前問道:“晚上去吃燒烤不?”

“行。”危盡之很想和他敘敘舊。

“對了,有件事忘記和你說了。”張選神秘道。

危盡之點頭:“你說。”

“你剛剛裝錯練習冊了,英語和生物沒帶。”張選笑得很狂,企圖報複剛剛危盡之嘲笑他。

危盡之有些無語,但沒忘記忽悠他:“你不懂。”

危太公釣魚,張選上鈎:“什麽?我不懂什麽?”

危盡之搖搖頭準備走,被張選拉住:“別裝,是兄弟就快說。”

“好吧。”危盡之裝作沒辦法,“今晚我準備背着你多學點知識。”

張選擺擺手:“你肚子裏有幾兩飯我很清楚,走了啊。”

危盡之笑着和他告別,走進岔路口右邊的那條路。

自己身上纏繞的緊繃着的鐵鏈好像斷開了,他不用再防備遇到的每個人。

再走十分鐘就到家了。

危盡之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像孩童般打量四周,想把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框住,用相機定格。

家樓下是排排熟悉的商鋪,危盡之沒有着急回家,而是迅速鎖定其中的一家早餐鋪,此時正在收拾東西。

早上賣包子饅頭和粉面,中午到下午都只賣粉面。

那是危盡之媽媽開的店。

猶豫半晌,危盡之還是走了過去。

他看見熟悉的身影在那彎着腰洗蒸籠。

他恍惚地将夢裏的模糊幻想疊在那實實在在的背影上,發現竟能夠嚴絲無縫地重合,甚至比夢更具體。

危盡之的視線變得模糊,淚水沖破了理智的河堤。

他胡亂擡手将眼淚蹭掉,盡量讓自己表現正常:“媽。”

秋茵聞聲擡頭,是自家兒子:“放學了啊。”

她覺得危盡之的眼眶有些紅,剛想問怎麽回事,便被危盡之抱住。

危盡之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淚水滴落在秋茵的衣服上,暈出濃墨重彩。

秋茵雙手還沾着水,她盡量讓手不挨到危盡之。她感受到他的淚水,問:“怎麽了?”

“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危盡之擠出笑意:“最後一節課睡着了做了個不好的夢。”

秋茵無奈道:“上課又睡覺。”

“下次一定認真聽課。”危盡之用手背抹去淚水,“我來幫你洗,等會我們一塊回家。”

秋茵笑得很溫柔:“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