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散步
散步
臨近十點,大家在路口的公交站臺分開。
末班公交車上幾乎沒什麽人,危盡之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飛快閃過的被夜色用濃墨浸透的一切。
他不太會喝酒,導致現在有些暈。
他忽地感覺這一幕很熟悉。
很像他接到電話趕去醫院的那一晚。
向後退而不斷變化的景色,徹夜亮燈的醫院,刷得慘白的牆,坐在過道椅子上無助的人,以及不斷灌入他耳朵的聲音。
“我們查了道路監控,危衛國接到你母親以後過了五分鐘發生的車禍。”
“危衛國沒有酒駕,也沒攝入任何藥物。他駕駛的車未與其他車輛相撞,而是直直地沖向路邊的樹。”
“可以說......他是自殺的。”
危盡之被到站的提示音叫醒,從那場夢魇中掙脫出來。
他抹掉額間冒出的冷汗沖下車,把鑰匙插進門鎖的時候止不住地抖,深吸幾口氣才把門打開。
客廳還留着燈,他看清玄關處放着的幾雙鞋才緩過來。
危盡之摸着牆回到房間,呈大字躺在床上。
這次會不一樣的,他告訴自己。
驀然間,他想自己可以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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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渚,他還要幫雁渚。
理智被酒精一點點浸濕,腦子裏湧上太多想法,沖動第一次為他描繪藍圖。
危盡之撈起落在地上的手機,給雁渚發了條信息,便心滿意足地睡着。
光線在中午由白亮透徹變成暖黃色,酣睡的人從夢中醒來。
危盡之睡眼惺忪,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順道打開看信息。這一看便看到了昨晚自己給雁渚發的信息。
【明天晚飯後有空去走走嗎,有點事想和你說。】
雁渚在今天早上回複了。
【好。】
此刻,危盡之希望自己擁有的不是重生而是删除別人記憶的能力。
想了想還是算了,雁渚本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危盡之盤腿坐在床上,想着要怎麽編造個別的事情告訴雁渚。
但眼前閃過的卻是雁渚教他寫題,承認和自己是朋友,還為了奚樓的事幫忙打架的畫面。
其實坦誠地說也許會更好。
危盡之覺得認識雁渚是一件很珍貴的事。上輩子明明只是擦肩而過的程度,現在卻能坐在一起聊天。
那便不需要再編造個謊言去圓昨天的信息。
危盡之做好決定後一身輕松。他打開房門準備去洗漱,發現家裏就自己一個人,但餐桌上擺着飯菜。
洗漱回來,他在餐桌前坐了良久才動筷子。
危盡之吃完飯後,決定用寫題來消磨整個下午。
他翻開自己新買的高中數學基礎題,先把第一章裏會做的都寫了,随即開始拼湊不會的題目的思路。
危盡之在書店裏精挑細選半天才買了這本練習冊。裏面将每個知識點都細致劃分,同一個類型的題一般都連着出好幾道,而且沒有非常難的題。
比着自己打印的書上公式和答案,他研究完例題便按照相同思路去寫。
練得差不多後,危盡之還寫了張英語試卷。
整個下午他都在知識的海洋裏溺水,但覺得大腦裏擠滿知識的感覺還挺好。
天色在書頁翻動聲中漸晚,拉開窗簾才驚覺太陽早已潛入遠山。
危盡之和雁渚約好在南川湖路口見面,他一到地方便看到了雁渚。
雁渚伫立在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旁的不遠處,有人來買糖葫蘆時他會微微擡眸,神情看起來略含困惑,但他似乎在仔細觀察着什麽。
危盡之步步靠近:“雁渚!”
雁渚聞聲看向朝自己走來的危盡之,往前走了幾步:“晚上好。”
兩人一起沿着湖邊走,很好地融入周圍來散步的老年人們。
危盡之在進入真正的話題前先客套了一下:“你今天有學習嘛?”
危盡之聽見雁渚回答:“算是學了。”
算是?
危盡之沒想到雁渚開辟出了第三種答案,但并未細問。
危盡之沉默片刻,在心底醞釀着那個話題。
倒是雁渚先開口道:“你在短信上說有事告訴我。”
危盡之本來準備走到幾百米過後的書報亭再開口,看來是無望了。
他捋了捋,說:“我那天放學看到你......和你媽媽。”
他當時偶然聽到女人說的“後悔生了你”這句話,便猜測那是雁渚的母親。但他看他們關系不怎麽好的樣子,末尾那個詞便說得很小聲。
“嗯。”雁渚在等着他說下文。
危盡之到底還是有些緊張,深呼吸過後道:“我聽到她說你因為車禍失憶了。”
雁渚面對這個話題倒覺得沒什麽,他邁上一級臺階:“對,我不太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
危盡之相信雁渚告訴自己的是事實。可能他真的只是單純失去了記憶,又或者重生後要付出的代價不同。
危盡之目視着前方,看見那盞路燈周圍有許多小飛蛾在圍着繞圈,拼命地用身體去撞擊燈光。
“你想記起來嗎?”危盡之頓了下,“你幫了我很多,我也很想幫你點什麽。”
雁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沒幫到你什麽。”
“你幫了我非常多。”
他們路過那盞飛蛾撲棱着靠近的燈,将其遠遠甩在身後。
雁渚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音色如同大提琴演奏曲目般悅耳:“幫我的話你會面臨很多危險,這和我給予過你的幫助不成正比。”
危盡之眼前閃過那晚雁渚母親接近瘋狂的模樣,他直直地看向雁渚的眼睛:“我們是朋友,對嗎?”
雁渚眼裏是危盡之看不懂的情緒,但和剛才見面時他看向路人的神情有幾分相似。
只見他說:“嗯,我不該把朋友置身于危險之中。”
危盡之不懂他話裏的危險是指什麽,但危盡之知道自己這一世不願再看到雁渚站在墓園裏,光線照在他身上卻洗滌不去落寞。
“你需要我的話,我不會覺得危險。”
雁渚不答反問:“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呢?”
危盡之想也不想道:“繼續教我寫題就行。”
雁渚嘴角勾勒出弧度,牽動着眉眼:“那并不算什麽。”
皎潔月色倒映湖面,少年差點将心事脫口而出。他希望自己和湖面一樣熟悉月亮的光澤,卻還是在被照到時忍不住泛起漣漪。
危盡之抿了抿唇:“或許有別的事你可以幫我。”
“前段時間我意外得知了一些事。”危盡之緩了緩才繼續說下去,“國內有一家汽車公司,董事長叫唐興。”
“他可能做了些違法的勾當,想栽贓給別人,我爸可能成為替罪羊之一。”
“我想調查清楚他在幹些什麽。”
他清楚整件事是由唐良引發的,但後面發生的一切确實證明了唐興他的這家公司有問題。為民除害也是件大事。
危盡之不再往前走,他停住腳步,認真地看着雁渚:“非常危險。”
雁渚說:“聽起來構成正比。”
危盡之覺得雁渚是怕虧欠別人,希望他能考慮清楚:“你确定嗎?”
雁渚沒有思考:“這或許會比物理題有趣不少。”
危盡之笑不出來:“如果我們被他們抓到可能會死。”
雁渚說:“我更願意将死亡看作一句詩詞結尾時的句號。”
“去讀每一句詩詞就好了,标點符號落下時才會有重量。”
十七八歲的危盡之會覺得晦澀難懂,二十六歲的危盡之被瞬間的共鳴感擊得粉碎。
“好。”危盡之答應了,“我們一起去尋找真相。”
雁渚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好。”
兩人繼續沿着湖邊散步,帶着涼意的風拂面而過,卻不再似從前般能掀起巨大的波瀾。
危盡之記起雁渚總喜歡在圖書館看科學類的書,突發奇想地問:“你說人類有可能造出時光機嗎?”
雁渚停頓了下,随即認真闡述道:“如果機器的運行速度能接近光速的話,理論上來說可以。”
“弗蘭克蒂普勤根據相對論寫了篇論文,講的就是制造時光機的原理。”
“需要制造出一個不少于太陽的質量的、100千米長的磁道,把時光機的運行速度加速直至接近光速。”
“只有靜止質量為0的物體,可以達到光速,比如光子。”
“人類和時光機都具有質量,當我們靠近光速的時候,質量會增大直至無限大,時間流逝變慢。”
“目前人類沒有找到任何能達到光速的方法。”
危盡之聽得如同走進迷霧森林找不到出口,但捕捉到了最後一句關鍵的話。
他仍舊不死心:“或許未來某一天能達到,對吧?”
雁渚給予他肯定回答:“對。”
危盡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夠重生,但此刻他沒來由地感到安心。
危盡之今晚看見雁渚笑了很多次,比這幾周加起來所看到的還要多。
他大腦放空一瞬,迅速切換進下一個話題:“我準備刻苦地學習,下學期分班争取能和你一個班。畢竟隔着樓層和班級不太方便幫你找回記憶。”
危盡之說完又自己掂量了下可能性,補充道:“或者隔壁,又或者隔壁的隔壁。”
學校每年都一如既往地在高二下學期進行再次分班,美名其曰為了打造良好的高考範圍,同時給逆襲的同學一個機會。
雁渚說:“我相信你可以。這幾天我幫你制定一個學習計劃吧,回學校後你可以試試看。”
危盡之瞬間被感動到:“在此刻,我覺得我們的友誼又一次得到了質的升華。”
雁渚打趣道:“你這個升華一共有多少級?”
危盡之自信滿滿地開始現編:“你現在就在滿級。”
危盡之和雁渚沿着南川湖走了很久,久到危盡之的手機開始憤憤不平,屏幕顯示來電的人是媽媽。
秋茵在電話裏問他什麽時候回家,這才結束今夜的聊天與散步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