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亮

月亮

清晨的教室空蕩無人,學生們全都聚集在操場上。

在臺上發言的校領導已經換了幾個,底下的抱怨聲不斷,但夾雜了些許平日沒有的興奮。因為今天要舉辦運動會,學校領導正在為開幕式致詞。

半個小時過去,運動會終于開始了。

廣播裏報項目和加油詞的聲音交替播放,還有各種類型的音樂混雜在一起,像集市般熱鬧。

危盡之沒什麽事做,便待在自己班級的區域負責打雜。他只報名參加了跳高和男子百米接力賽,這兩項都在第二天舉行。

他坐在前面,給即将去跑步的同學倒了幾杯葡萄糖水。

倒完水後沒什麽事做,四處張望時注意到桌上的運動員名單冊,上面每個年級的都有。

危盡之随意翻着,開始欣賞大家的名字。

還沒問過雁渚參加了什麽項目呢,等會可以去給他加油。

危盡之想着,便開始找雁渚的名字。最後将整本冊子翻了個遍,也沒看見雁渚的名字。

他決定去雁渚他們班那邊看看。危盡之回頭環顧了下自己班級區域的人,在得到保證下午才會開始打牌後便利索地走了。

危盡之來到一班的區域,在人群中搜索半天也沒見到人。

他随便問了個自己認識的人:“馮任華,有看見雁渚嗎?”

馮任華從小說中脫離出來:“他在辦公室改卷子。”

危盡之瞪大雙眼,對雁渚表示深深的同情:“慘無人道。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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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去辦公室拯救被壓迫的雁渚。

危盡之一踏進教學樓,便感受到了上課時才有的那種靜谧。

感慨之餘,已經快到辦公室了,他猛地在快要靠近窗戶的地方貼牆蹲下。

運動會期間禁止學生無故回教學樓,上輩子經常溜回教室睡覺的危盡之一般都避開辦公室走,萬一裏面有老師簡直是送上門來找罵。

他慢慢彎起身子,雙手扒拉着邊沿,露出個眼睛往窗內瞟。

辦公室裏只有雁渚一個人,正拿着筆在改試卷,越改眉頭皺得越緊。

危盡之瞬間站直,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般走進去。

他小聲地喊道:“雁渚!”

雁渚拿紅筆的手頓住,看見是危盡之來了:“嗯,怎麽來了?”

“我來拯救你了。”危盡之先是為雁渚打抱不平,“哪個老師那麽過分,開運動會還叫你來改試卷。”

雁渚解釋道:“我沒報項目,正好沒事做。”

危盡之覺得這是難得有時間放松的好機會,胡謅道:“每天學習對身體不好。”

“我幫你改點,改完我們去操場玩,怎麽樣?”

雁渚回答:“好。”

危盡之從旁邊扯了把椅子,搬到雁渚旁邊來。

雁渚分了些試卷給危盡之,順便把答案也遞給他,還給他找了只筆。兩人便開始無聲地幹活,辦公室內偶爾響起危盡之的聲音。

“這個人這題和我寫的差不多,非常有潛力啊。”危盡之說着去翻正确答案,看到後有一瞬的凝固,“錯了。”

危盡之主打一個不到黃河不死心:“雁渚,你幫我看看,是不是答案錯了。”

畢竟有時候參考答案确實會出錯,危盡之對此抱着一絲希望。

雁渚接過來看了幾眼,還回去時話裏充滿了安慰:“沒事的,才12分。”

危盡之哀嚎一聲,打算眼不見為淨,打了零分後飛快翻開下一張試卷。

半晌,兩人終于改完了幾個班的試卷。

危盡之興奮道:“去打籃球嗎?或者你想玩什麽別的也行。”

雁渚沒意見:“好,去打籃球吧。”

危盡之帶着雁渚從操場旁邊走,恰巧廣播裏響起播報聲。

“接下來馬上舉行的項目是男子1500米,請參賽的運動員馬上到檢錄處進行檢錄。”

危盡之望着陽光灑落的跑道,忽然想起來:“張選報了這個,好像在第三組。等會我們再來給他加油吧。”

“好。”雁渚随口問危盡之,“你參加什麽?”

“跳高和接力跑。”

“今天嗎?”

“都在明天,一個早上一個下午。”

“到時候來給你加油。”

危盡之驚詫地看向雁渚,眉開眼笑:“好啊。”

兩人繞過臺階上坐着的一大群人,危盡之下意識回頭又瞥了眼操場。他看到已經在跑道上準備的一排人,其中有幾個戴着眼鏡。

他看到了唐良。

危盡之瞬間理解了幾年前唐良對他說的其中一句話的含義。

上輩子在校外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唐良。

是今天。唐良在跑完步後低血糖了,他準備去醫務室看校醫,卻在路上遇到圍堵他的人。當時的危盡之正要趕去教室睡覺,偶然路過後制止了他們。

後來危盡之忘記自己救過唐良,只不過又問了一次他的名字。

雁渚順着危盡之的目光看過去:“怎麽了?”

危盡之湊近雁渚,小聲道:“我上回和你說的那個董事長唐興,他兒子叫唐良,也在我們學校。”

“他有點......可能心理方面有點問題。”危盡之回想了下上輩子唐良的言行舉止,“栽贓那件事好像是他提議的。”

危盡之組織了下語言:“之前我有個朋友幫了他,後來家破人亡。”

他說完後覺得不對,又連忙補充道:“差點,差點家破人亡。”

危盡之無法告訴雁渚為什麽自己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只能道:“我今天在來找你的路上聽見幾個別的班的人說要去教訓他。”

雁渚聽他說完,道:“你想怎麽做?”

是啊,我想怎麽做。危盡之問自己。

這回還要幫他嗎?

如果我不去幫他,也許能夠直接避免危衛國進入他的視線。

但如果不去,會不會有別的人路過,然後重蹈覆轍?

危盡之重新聚焦目光,雁渚的臉上沒有批判也沒有審視,他依舊是一副平淡的樣子。

“我願意和你共同承擔你所做出的決定帶來的影響。”

在熾熱陽光下,危盡之聽到了他生平第一次聽到過的話。

站在對面的人在和自己說,無論如何都會站在自己旁邊。

他像一輪照進深井裏的月亮。

危盡之心如鼓擂,卻分不清是因為受到這句話的沖擊還是什麽別的。

于是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看來籃球只能下次再打了。”

雁渚輕輕地笑了。

他們在附近的臺階上坐下,靜靜等待着。

跑道周圍擠滿了各個班的學生,在發令槍打響的瞬間人群變得更加沸騰。他們站在賽道外,由于沒有隔着世事而與奔跑的人緊密相連。

第一組比賽結束,跑道外的學生們蜂擁而上,去攙扶剛跑完的人。他們不會去在乎自己的朋友跑了第幾名,只是堅定地站在終點迎接你。

兩人又等了會,才起身慢慢往醫務室的方向走。

剛好趕上。唐良被幾個高大的男生堵在一旁,他們正笑着譏諷他。

“身體那麽虛啊,跑幾步就不行了,等會被打的話不得暈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危盡之沒有像上輩子一樣沖過去,而是隔了些距離大喊道:“孫洪好像朝這邊走來了,我們別回教室了。”

雁渚非常配合:“好像和他一起的是校長。”

危盡之非常清楚這一點的威懾力。年級主任或校長,永恒的噩夢。

只見那幾個男生四處張望,随即罵罵咧咧地走了。

危盡之看着唐良那個虛弱的樣子,握緊的手松了松,還是和雁渚送他去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校醫給唐良補充了葡萄糖,整個人看起來沒有剛剛那麽慘白了。

他用一種危盡之覺得很熟悉的神情看着兩人,說:“謝謝你們。”

“沒事,我們還有比賽就先走了。”危盡之說完便拉着雁渚離開。

他看了眼雁渚,想起來那個神情在哪見過了。危盡之發現雁渚有時候看着別人的時候會露出那種神情,就像上次在湖邊的糖葫蘆推車旁邊。

危盡之問:“我沒看懂他剛剛那是什麽表情。”

雁渚也看見了,他說:“不解。”

危盡之覺得這和常人臉上表達的不解有很大區別,但也沒再繼續追問。

兩人随即去了旁邊的羽毛球館打羽毛球,全然不記得之前說的要去給張選加油的事。

學校舉辦各種活動期間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已是傍晚。

晚自習時汪華給他們放了電影。危盡之不太感興趣,便趴在桌上。

他在放空大腦時回憶起今天發生的事,聯想到上輩子來找自己時的唐良。

那天危盡之正準備出門,他在樓下遇到了唐良。

他穿着一身昂貴的衣服,顯然來這裏不可能是在等自己認識的朋友。

危盡之打算不搭理他直接走掉,卻被叫住:“危盡之。”

唐良的聲音和他高中時期聽起來很不一樣,裏面不再是僞裝的柔弱,而是刻薄和傲氣。

“有事?”危盡之冷冷地問道。危盡之只要一看見他就能想起唐興,那個間接性讓危衛國自殺的人。

唐良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看到你過得非常不好,我很開心。”

“找點事做,別每天只知道站在別人家樓下。”

唐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也只裝了一秒:“我這輩子已經做了很多事了呀。”

“比如,毀掉你。”

“哦,行。”危盡之覺得他的精神狀況存在問題。

唐良緊緊盯着危盡之:“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是你爸嗎?”

“你能不能別在這發瘋了。”危盡之覺得再聊下去的話自己的精神狀況以及素質都要走下坡路了。

唐良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我選中了他。”

危盡之皺着眉頭:“你什麽意思?”

唐良笑着說:“四年前在校門口的那場戲原本不是為你準備的,你自己非要假情假意來救我,然後又假裝不認識我。”

他吼道:“我的存在那麽微不足道嗎!”

唐良随即又恢複輕松的口吻:“我想了很久要怎麽報複你,啊,然後我發現了危衛國。”

“多巧啊,他是個會計,可惜是個粗心的會計。但沒關系,我爸的公司正好需要一個這樣的會計。”

危盡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壓抑着心裏瘋長的陰暗,随即用力揍了他一拳。

唐良沒有反擊,也沒去管嘴角的血,他笑得很猙獰:“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可憐啊。”

危盡之看着他:“希望你在牢裏也笑得出來。”

唐良張開雙臂:“你和我不是本來就在地獄嗎?”

危盡之轉身走掉,身後是唐良肆無忌憚的笑聲。

危盡之在那天知道了所謂的真相,卻擠不出一滴眼淚,因為他不知道該為誰感到難過。他早在秋茵的墓前道盡了所有的淚和悔恨。

他不理解為什麽秋茵從小教育自己要成為善良的人,秋茵告訴他好人有好報。

他已經只身被困在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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